梁山一百单八将排完座次的重阳节菊花酒会上,宋江让铁叫子乐和高唱《满江红·招安》,行者武松拍案而起:“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冷了弟兄们的心!”
李逵用激烈行动响应武松:“黑旋风便睁圆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一脚,把桌子踢起,攧做粉碎。”
宋江巧言令色诡辩,又被鲁智深怒怼:“只今满朝文武,俱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各去寻趁罢。”
武松重感情,鲁智深讲道理,李逵掀桌子,结果那次酒会不欢而散,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李逵虽然混不吝,但却可能是最可交的梁山好汉之一。
宋江不敢跟鲁智深武松翻脸,却对李逵喊打喊杀,最后还关了李逵禁闭。这一幕闹剧收场,最失望的可能就是鲁智深,最伤心的可能就是武松了: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清形势,我们寄予厚望的那七个兄弟,也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鲁智深出家、上梁山前,是渭州驻军兵马提辖,其主要职责就是练兵和捕盗,自然清楚宋朝律法对啸聚山林甚至扯旗造反的“好汉”们应该如何处置:所谓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洗心革面既往不咎,那是不可能的——有些错误确实可以原谅,但有些罪行,是不可以宽恕的。
李逵做过狱卒,而且做得还算不错:“这厮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胆大不好。在江州牢里,但醉了时,却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强的牢子。”
李逵只打同行不欺负囚徒,在牢城营混迹多年,应该也见过不少遇赦不赦的犯人,当然知道自己在扈家庄和沧州做下的命案,是怎么也消不掉的,招安等于自首,即使当时不被处斩,秋后算账也饶不了他。
李逵反招安,是因为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招安没有好果子吃,而鲁智深武松则不同,我们从武松那句话中,就能听出他有多重感情。
武松重感情,怕招安冷了兄弟们的心,跟宋江吵完架之后,武松发现真正该伤心、冷心的是他自己:兄弟们盼招安的心热乎着呢!
除了李逵和鲁智深,没有人赞同武松的说法,也就是说,其余一百零五个“好汉”,除了作词的宋江、唱歌的乐和,其他人都选择了沉默,就连智多星吴用也在这场争论中没有选边站队,而是建议宋江搁置话题放过李逵:“兄长既设此会,人皆欢乐饮酒。他是个粗卤的人,一时醉后冲撞,何必挂怀。且陪众兄弟尽此一乐。”
这也正是鲁智深失望的地方:洒家不识字,尚且知道朝中奸臣睚眦必报。前尘往事不可能一笔勾销,那些识文断字的军官、富豪就不知道吗?他们明知道招安是飞蛾扑火,为什么不站出来反对?
鲁智深失望,武松伤心,读者诸君肯定也会感到奇怪,因为按常理推断,鲁智深武松和宋江发生争执的时候,他们的八位“好兄弟”应该义无反顾地站起来以壮声势,但是从头到尾,也没听见他们发出半点声音。
咱们今天说的这八个鲁智深武松的“兄弟”,就是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九纹龙史进、金眼彪施恩、菜园子张青、母大虫顾大嫂、操刀鬼曹正:这七个好汉跟鲁智深武松都有很深的交情,都有反招安的理由,他们的沉默其实就是赞同招安,而他们赞同招安,似乎也有一些念想。
之所以说这七位好汉不出声就是赞同招安,也是有依据的。我们从情理两个方面分析,就会发现他们没有很讲感情地支持鲁智深武松,就是他们认为招安有道理,鲁智深武松的反对没道理——现实生活中的读者诸君肯定也有切身感受:帮理不帮亲,那就是“亲没理”。
这也正是鲁智深失望武松伤心的地方:“这七个兄弟官迷心窍,别人可以受招安,咱们兄弟却受不得招安!”
这七个本来应该站出来反对招安的兄弟,咱们从前往后数,就会发现他们在招安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豹子头林冲的遭遇读者诸君耳熟能详,即使他可以忘了高家父子对他的迫害,高俅也不会允许林冲在军中为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不管林冲是君子还是小人,高俅都不会相信林冲没有报仇之心。
高俅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是洞察世事人心也罢,他都不会轻易放过林冲,即使林冲再续弦并主动“进献”给高衙内,两家的仇怨也不可能化解。
青面兽杨志同样是如此,杨志不但被高俅断了前程,还弄丢了应该属于蔡京的十万贯生辰纲,即使高俅已经忘记了被自己撵出大堂的渎职潜逃制使,蔡京也会让人向杨志索赔。
林冲杨志跟高俅蔡京有过节,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仇人,而且是一品仇人,林杨二人还想做官,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九纹龙史进跟鲁智深的关系有多近,熟读水浒原著的读者诸君当然知道,为了救史进,鲁智深还差点跟武松翻脸,而且史进也算是杀过朝廷高官的——华州贺太守虽非史进斩杀,却是因史进而死,这笔账,朝廷一定会记在史进头上。
这三个天罡正将都跟高官有仇,即使高俅蔡京不好意思亲自出手,他们的帮闲、门人,也会替主子出头出气。至于那四个地煞副将,操刀鬼曹正是林冲的徒弟,张青孙二娘在十字坡做的那些“买卖”,也足够剐上三天了。
曹正和张青孙二娘是做不了官的,如果他们真做了官,那不但是朝廷昏聩,也是百姓的不幸,至于金眼彪施恩,在孟州牢城营的时候,就是个依仗监狱势力欺行霸市的地头蛇,他做了官会怎样,李涯不用把脑袋从脚后跟里拿出来,也能想得到。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些斗大的字认不得半箩筐的黑店掌柜,居然幻想招安后高官得做骏马任骑,鲁智深武松看了这些人的嘴脸,怎能不伤心失望?
细看水浒原著我们就会发现,那些所谓的梁山好汉,口口声声痛恨奸臣贪官,实际是恨自己没有当奸臣贪官的资格和机会。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高官厚禄的诱惑,一般人都抵挡不住,就更别说那些作奸犯科的山贼水匪、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了。
细数梁山一百单八将,没有主动作恶,是被世道逼入绿林的,还真没有几个,像鲁智深、武松那样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真好汉,更是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那七个原本应该站出来支持鲁智深武松的“兄弟”,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得偿所愿受到朝廷封赏:林冲风瘫病死,杨志病逝于丹徒,史进等五人全部阵亡,官没当上,反把性命丢了,他们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有没有后悔当年的沉默?
咱们罗列这七个本该跟鲁智深武松站在一起的梁山兄弟,并没有指责他们的意思,因为就是换成我们坐在他们的交椅上,可能也会有些迷茫:寨主宋江倡议招安,大哥二哥反对招安,他们怎样做才对得起良心,也对得起自己?如果当时宋江像对待无依无靠的李逵一样,也下令将鲁智深武松推出去斩首,有几位梁山好汉会为了他们而拔刀杀向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