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刘叶
写满提示的白板,快速挥动的双手,略显夸张的表情……除了拿取商品时发出的声音以外,整个直播间显得格外寂静,但快速滚动的评论,又让这里热闹非常:这是由听障人担任主播的无声直播间,听障网友通过主播“可视化”的表达,下单自己心仪的商品。
据《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4)》显示,我国职业主播数量已超1500万人,而听障主播占比微乎其微,但值得高兴的是,于无声处释放巨大能量的听障主播,在近几年里不断涌现,井井与郭玉良就是其中两位。
同样在幼时因病失去听力,同样选择成为电商主播助力自己的梦想,同样拿下百万销售额,2024年“双12”之际,她们向封面新闻记者回忆了自己的故事。
直播带货的井井
01.
月销售额上百万
拍桌子等于说“唉呀妈呀”
“稍等,我在选品,回去给你回复。”12月11日下午,听障主播井井用文字回复封面新闻记者,这也是听障人士与健听人(听力健全人的简称)交流的主要方式。
在等待期间,记者再次翻起了井井的直播回放。
十多天前,井井开了一场直播,她侧着身子露出身后的红色三层货架,并用单手指着,一边从上往下,一边用手势比出“一、二、三”。
她当天要带的货,是三种不同品牌的牛奶。
井井将商品和介绍板对准镜头,缓慢移动,十几秒后放下,用手语开始讲解。尽管记者看不懂手语,但被直播间里出现的文字及时解惑:井井在介绍有机是什么意思。
在解读到某处时,井井会用手拍打桌面,发出巨大声响,眉头紧皱,手速越来越快。同时,助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张,上面写有“一岁以上小孩”等适用人群,并标注商品在小黄车的几号链接。
在这场直播里,井井开了美颜,“我经常熬夜,肤色不太好,所以轻微开一点美颜,但会保持胖乎乎的形象,带货美妆护肤品的时候不开(美颜)。”
这是井井直播的日常,她开播时间并不固定,平均每周直播1-2场。像这种捶打桌子、表情夸张的状态,她的解释很形象:“你把它理解为感叹,就像拍大腿,或者东北话‘唉呀妈呀!’”。
从2022年入行至今,井井已记不清开了多少场直播。但时间最长的一次她记忆犹新,“2023年12月30日到2024年1月1日,48小时不中断。”这场直播她卖了30万。
与健听人的头部主播动辄上千万的数据相比,30万显得微不足道,但对井井来说,这是她的新突破,此后,销售额稳步上涨。“今年‘双十一’的业绩是101万,整个11月是164万,是我做直播以来的历史最高纪录。”
另一名听障主播郭玉良的带货数据更高,采访期间她在国外旅游,因时差与信号问题,她的回答并不多,但也给出了印象最深的带货成绩。“2021年7月,早上9点到晚上12点,业绩200万,非常辛苦但很难忘。”
井井在准备直播
02.
一件产品“讲解”一个小时
日用品成听障直播间“销冠”
听障直播间的购物主力也几乎是听障人士。百万销售额对于主播而言,已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成绩。
“大多数听障人士因为经济条件有限,往往会选择价格相对更低的产品。”井井介绍。
听障人士了解信息主要以视觉为主,所以主播为了将产品“说”透,让更多听障人士看明白,同一个产品细节往往要反复很多遍,“也有网友看不懂某些手语或文字,只能通过肢体表达,有时候一个产品要介绍一个小时”,井井表示。
这也就能理解为何有的听障直播间,商品数量和直播时间形成强烈反差。
在听障主播界,大熊和兔姐是当之无愧的“头部”,一个月前的某次直播回放显示,他们带货了三件商品,直播时长6小时。
对听障主播而言,详细讲解和长时间直播是有必要、且有价值的。
据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的数据显示,2024年,我国听力障碍残疾人数约2780万,占全国残疾人的30%以上。他们的购买力和购买欲望都不容小觑。
小光是一名听障人士,也是一位有着多年网购经验的“老买手”,她会对比健听人和听障人直播间的价格下单,甚至不用关注主播介绍,点进产品详情页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大多数时候价格差不多,有时候听障直播间的东西会便宜个十来块钱”。而她也将自己的购物需求对应到不同的网购平台上,某短视频平台的直播间是她的日用品采购点,“看听障直播间,有手语介绍其实很方便。”
而在快手开播的井井也证实了小光这样听障人士的消费习惯,“我的粉丝买电器和日用品最多。”
日用品消耗大、使用频率高,相对于用手语和打字在实体店表达需求,在网上一次性下单,就能节约大量的线下交流成本,日用品成听障直播间“销冠”,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也有如郭玉良这种专注于某种品类的主播,“我基本上都是卖进口化妆品和护肤品。”
郭玉良在国外旅游
03.
从“想象吃火锅”到“请团队吃火锅”
直播并非单纯的盈利工具
根据此前的采访,多名听障主播在2021-2022年这两年间进入直播行业。
尽管现在已经有专门针对听障人士开设的直播培训,但井井和郭玉良的入门,几乎都靠自己摸索。
郭玉良此前是一名模特,2009年获得TVB国际华裔小姐最佳人气奖。2020年,她创立了自己的品牌,涵盖护肤品、化妆品、保健品多个种类。
为了销售自己的产品,她在2021年开始自己做直播。“我第一次就卖了20万,那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有销售能力,为何不试着销售其他品牌呢?于是开始帮别人带货。”
与郭玉良相比,井井的开局显得并不顺利。此前,她创业失败,承担了近千万的债务。
“没人愿意接受我这个没什么业绩的小主播。第一次卖家纺,是老板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给我的(机会),直播还排在没什么人(观看)的档期,但没想到我比别人卖得更好,当天带货了九万多,这个老板后来就经常约我直播。”
回忆起这段“高光往事”,井井没有很激动,反而用“心酸”来形容。“我那时候才入行两个月,四处碰壁,让我想起刚毕业时,因为沟通问题找不到工作。所以我非常需要展示自我的机会,而这机会真的太难了。”
抓住机会的井井开始走上直播正轨,并将效果转换到了收入上。四年来,她已经偿还了两百多万债务,想做的事很多,其中一件就是见到罗永浩。
“我在2023年一个月只有一两千元的收入,想要吃顿火锅都只能靠想象,现在我不仅可以经常吃,还能带上我的团队工作人员一起,而且都是我买单,我非常开心。”
井井和郭玉良,以及其他听障主播,似乎并没有把直播间当成单纯的盈利工具。在这里,郭玉良表示,“我热爱自由和自然,喜欢运动,我想要帮助我的粉丝获得健康”,而社交状态为“元气满满”的井井,则是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分享经验、聊天谈心的地方,“我想通过网络帮助到他们,比如怎么通过文字更好地同健听人交流、如何就业等等。我直播团队的几个人就是通过长期关注我,慢慢变成现实中的伙伴。”
又一个购物高峰期来临之际,郭玉良已放下今年的直播工作,选择出国旅游。井井则和其他主播一样忙碌,选品、谈价、写脚本、布置直播间……直至12日凌晨两点入睡。
不管是温和的井井,还是直率的郭玉良,在采访过程中,他们都向记者传递着一个信号:我现在很快乐。哪怕她们都经历过网络质疑甚至指责,但有了家人的支持和坚定的目标,调整心态后的她们,依旧很快乐。
的确如此。不管是喧闹还是无声,对井井、郭玉良而言,日子总归会朝着你选定的方向往前走,并且会被乐观与努力治愈,正如在直播间,你总会等来那句“123,上链接”。
(图据受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