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几千年的幻梦——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戴尖脊帽小立人像
大雨初晴，三层的大祭台，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身为古蜀国大祭司的巫，也仔仔细细沐浴完毕。数名侍从围在旁边，伺候着她的穿戴——身着彩服，彩袍，彩裤，梳拢好长长的发辫，戴上那顶高高的太阳帽……这些都是她为即将开始的祭祀活动精心准备的。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大立人像
大铜人手持祭器，庄严地矗立在祭台的四向。加工后的象牙整齐地排列在祭台上。酒水和海贝已经盛满鼎尊。彤云密布，鸭子河和马牧河，围绕着祭台，无声地流淌。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大立人像1
这种系统地祭祀全体祖先的祭礼已持续多年，巫和觋轮流主持，程序早已烂熟于心。这些准备工作，也都是在一言不发中，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神殿残件
唯天之命，于穆不已。国人从古至今都崇尚大美无言，他们坚信所有的韵味都在留白之中，最美的是无法用笔墨来表达的。或者套用维特根斯坦的话，在美好面前，语言就如同走入了绝境。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神树3D图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神树局部
数面木鼓和石罄被敲响，青铜鼓悦耳的声音也夹杂在其间。神树似乎开始簌簌作响，每个枝桠上都会落上一只神鸟，啼叫声此起彼伏。侍从们也开始轻声唱起追忆先祖盛德大能的古曲。巫知道，该她登上祭台了。
我们很难确知当时的歌吟内容。文化稚浅时期，文字的记载很少，但娱神的工种从来不缺，譬如工，祝，巫，觋，术士，萨满等。降神的方式也为数众多，文化人类学的望气、测风、星占、梦占、驱鬼、放蛊、诅咒、扶乩、卜筮、堪舆与祭祀等，统归为趋吉避凶的文化现象与活动。
西周之后的《诗经》中，开始有了相关内容的记述。“以为酒食，以享以祀”“报以介福，万寿无疆”与“工祝致告，徂赉孝孙”“工祝致告，神具醉止”等等吟唱，都与祭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原始审美的最初征象。因为祭祀不可能脱离语言，音乐和舞蹈，这是中国式审美的原初与发端。
巫挥退了侍从们，面容恭肃，向铜案上玉盒内的黄金面具施礼，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它系在了头部。从此刻开始，她已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承载宏愿、秉承天命、往返人间的使者。
巫，是神与人之间的一个中介，其文化属性是处于黑、白之间的一种文化灰色地带，巫性作为人类原始“信文化”的根性之一，既畏天又知天，既媚神又渎神，既拜神又降神，是畏天与知命、灵力与人力的二律背反，但又合二而一。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持璋小人像
一面是神祇，一面是万民。一面是国祚，一面是生息。他们心里很清楚，假使没有丰富的生命充塞其间，一旦“裂、歇、竭、蹶”，哪里还有美的可见性?
将生畜、长育、亭毒与覆养，当做妙道与玄德的表现。生命的本性就是要不断地创造奔进，直指完美。妙道之行，周遍天地。玄德之门，则通达众妙。
三星堆博物馆 玉璋
三星堆博物馆 玉璋2
三星堆博物馆 玉戈
三星堆博物馆 玉戚形璧
三星堆博物馆 玉凿
巫手持着玉璋，面向天空，默念着咒语，将至诚的敬意和多重的心愿，送达祖先和神明共居的处所。被固定在木柱上的青铜面具，在摇曳的火光中闪着神秘的金光。巫相信，那些青铜面具的眼睛，能够看到神，不管是纵目的，瞽目的还是圆目的。她同样相信玉能通灵，她的心愿，神会聆听。
三星堆博物馆 戴金面罩青铜人头像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戴冠纵目人头像
在甲骨文和钟鼎文中，有不少“魌”的象形字，都是人戴面具的造型特征。《太平御览》《风俗通》中记载：俗说亡人魂气浮扬，故作魌头以存之。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人头像2
火光烛天，巫的神情愈加凝重。舞蹈者的动作迅疾如同幽灵，吟唱者的声音越发高亢，整个祭祀现场的巫觋工祝，完全沉浸在这场诗意的狂欢里……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眼形饰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人头像3
中华巫文化传统，尤其与灵、气等意识理念密切相关。《说文解字》中收录了两个灵字。靈，从霝从巫。霝，“零雨”之谓，《诗经》有“零雨”之吟。可证这一灵字，专为巫文化而创设。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大面具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面具
鲁迅先生曾提出“中国本信巫”的人类学命题。称“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
仅从美学的角度上看，这更像是审美惊异，那就是人在一定的现实境遇中，由于与客体对象的直接契合所产生出来的，一种迥异于日常生活经验的特殊心境。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龙柱形器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鸟形饰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鸟形饰3
此时，钟鼎上的蝉纹开始颤动羽翼，仿佛有一个再生的灵魂破壳而出。猪和龙开始相亲相爱，幻化出猪鼻龙子。青铜大鸡鸣叫于野，罍上镌刻的蚕开始吐丝，青铜蛇攒动在器物之上，铜虎发出低吼声，青铜神鸟抖动着翅膀，翩翩欲飞……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虎形兽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龙形器局部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圆形挂饰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尊局部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神坛研究性复原件
中国的艺术精神贵在勾深致远，气韵生动，尤贵透过神奇创意，而表现出一个光辉灿烂的新世界，这个世界绝不是干枯的，而是一个万物含生，浩荡不竭，全体神光焕发，耀露不已，形成交光相纲，流衍互润的大生机世界。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龙形器散件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士兵，捂着受伤的肩膀，拄着长戈，闯进了这片神圣的禁地。鼓声和吟唱戛然而止。他用嘶哑地吼道：快，快跑！敌人已杀到王宫了！
人们开始骚动，人群中发出惊恐的声音。巫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戈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人身形牌饰
人类把握世界的基本实践方式分为四种，除了求美，重者有三：一为求神，即宗教与巫术、神话、图腾等。二为求真，获取知识、科学与技术。三为求善，人类实用功利的求生存与道德政教。在这四大实践方式中，重要且基本的是人类为了生存、发展而必须实现功利目的的“求善”实践。而这种求善，往往不可避免地利用激烈的手段，侵占，掠夺，戕害甚至毁灭。
三星堆博物馆 摇钱树
三星堆博物馆 陶人
三星堆博物馆 陶盉
巫深知时间紧迫，根据祖传的训示和神谕的要求，她还是坚持完成了这场祭祀。走下神坛，她大声指挥着勇士、侍从和兵丁，将神树、各类青铜器、象牙、玉器等尽数砸毁，丢弃在仓促挖开的土坑里，然后将火鼎推到，整个祭祀坑顿时烈火熊熊。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三号神树
巫命令随从们各自逃命，她缓缓摘下面具，微笑着闭上了眼睛，高昂着头颅，展开双臂，从高耸的祭台上纵身跃下……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鸟形饰2
三星堆博物馆 玉有领璧
三星堆博物馆 陶猪
鸭子河和马牧河依旧在硝烟中静静地流淌，它们和众多的被焚烧的房宇，幻化成人间的星河，向后人讲述着天人合一的美学胜义。
三星堆博物馆 假山
天为原创力。天之行时，刚健而文明。地为化育力。地之顺动，柔谦而成化。天地之心，盈虚消息。交泰和会，协然互荡。万物含生，刚劲充周。后先相续，生化无已。只有这种绵延的生命之流，方能曲成万物的雄奇。
■ 文/图 徐雪天 吴雪清
三星堆博物馆 青铜太阳形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