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时尚行业最近讨论度最高的一件事，可能就属刚刚结束不久的2025春夏时装周上，Alessandro Michele于Valentino带来的首场时装秀。在这场以“Pavillon de Folies”为名的秀上，Michele在一个如同尘封仓库一般的场地，带回了他引以为傲的繁复主义美学。大量的印花、装饰加以模糊风格年代的造型表达，仿佛让人回到了嬉皮不羁的年代。就正如许多时装评论人所言，他的Valentino首秀，宣告着1970年代风格的回归——而这也正是当下设计师们不断努力的方向与趋势。
Valentino 2025春夏系列
为什么设计师们开始纷纷将目光再一次投向1970年代呢？首先，之所以说“再一次”，因为在大约十年前，Alessandro Michele就已经在Gucci引领了时尚行业的一次对70年代的狂热致敬。其次，要想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解答另一个更基础的问题——究竟什么样的风格是1970年代的风格？
如果这是一个有着教科书般答案的问题，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很可惜的是，无论你是求助于搜索引擎又或是人工智能，它们都无法给出你一个具体的答案——“如今，时尚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游戏规则！”正如Vogue在1970年代所描述的那样，这个时代的风格就是没有任何特定的风格。
Alessandro Michele
战后经济的蓬勃发展带来了技术进步，纺织业的革新让更高质量、更多风格的大批量生产成为可能。市场上不再只有由天然材料制成的高级时装，便宜耐用的人造材料开始逐渐成为百姓着装的首选。思潮上的革新，则让女性着装不再拘束。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进入职场，发挥自己的才能。
Diane Von Furstenberg发明的裹身裙，伴随着女性主义思潮的兴起，一同让女性从传统的服装设计中解放出来。更符合工作女性需求的休闲时尚（casual chic）成为了主流——这也就意味着，在着装表现上，这个时代的人们拥有了更多探索自我的可能，而不需要遵循某一种制式和规范。
美国超模Jerry Hall演绎Diane von Furstenberg 1975秋冬系列
不仅如此，文化领域的蓬勃发展也同样影响了时尚的表达。尤其是音乐领域，在1970年代取得的斐然影响力，让着装开始为特定的曲风服务：1970年代的初的嬉皮风尚，实则是对1960年代开始的迷幻摇滚以及民谣运动的一个延续；1970年代中期，随着迪斯科音乐的兴起，更为摩登、简约、服务于舞池的造型开始成为时尚人士追寻的对象——不信的话看看红极一时的Halston，便知道迪斯科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力；到了1970年代末，华丽摇滚在英国的兴起，让雌雄莫辨的去性别时装开始成为主流。
更不用提在1970年代同时穿插着的其他音乐风格对时尚带来的影响：Vivienne Westwood和Malcom McLaren不仅一手缔造了伦敦的朋克音乐场景，同样也将这一风格与品牌深深的绑定。Funk音乐的诞生以及《Soul Train》等节目的热播，也让更复古的休闲时尚成为黑人社群中的主流……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一个用单一词汇就能概括的时代。
1977年Vivienne Westwood身着自己的设计在伦敦街头
但实际上，1970年代是有着它的内核的，或者说，能够用一个词概括的并不是风格而是精神。美国作家Tom Wolfe在其刊登于1976年8月刊《纽约》杂志的文章《“我”的十年和第三次大觉醒（The “Me” Decade and the Third Great Awakening）》中，首次提出了“‘我’的十年”（“Me” Decade）这样一个概念，并在后来成为了文化学者们对这一时期的一个总结。“‘我’的十年”的定义，与彼时的社会环境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1960年代在西方社会盛行的社群主义精神被强调个人主义的社会原子论所取代（Atomism）。战后经济的蓬勃发展，让基数更大的中低收入人群开始思考除生存之外的事情，即追求和实现自我价值。
Jane Birkin 1970年度假照片，呈现随性的简约风格
多元且无法被定义的风格展现，可以看作是人们对于“我”在社会环境中的一种强调。“我”的着装并不需要遵从社会的规范，而是从内心探索“我”想要穿着和表达的东西，并直接呈现出来。
目光投向当下，除了文章开头的、属于2025春夏时装周的1970年代痕迹之外，事实上，这一趋势已经悄然回归流行文化和时尚领域有了几年时间。2021年由Netflix推出的迷你剧集《Halston》便将目光投向了这位在70年代红极一时的美国高级时装之王。《Halston》的广受好评似乎是对这一风尚归来的预告。
Halston与女演员Anjelica Houston，1970年代
2023年的时候，我们也已经可以预见2024春夏季度的时装是属于70年代的：譬如在Marni的秀场上，Francesco Risso用格纹和迷幻的花卉以及色彩搭配共同构建了一个充满嬉皮精神的衣橱，颇具玩味精神的色彩，是对70年代时装新浪漫主义（因为音乐的新浪漫主义来的更晚一些）的一次全新致敬；牙买加裔英国设计师Wales Bonner在其个人品牌Wales Bonner的春夏系列中，用大量的水洗牛仔面料来创作时装，作为70年代一个十分重要的单品，牛仔喇叭裤出现在了多位模特的身上；相似的牛仔单品设计，同样可以在Pharrell Williams设计的Louis Vuitton男装首秀中看到。
Louis Vuitton 2024春夏男装系列
2024年初，Miley Cyrus在格莱美颁奖礼身着Bob Mackie 2002秋冬系列的水晶流苏礼服，于现场表演自己热门单曲《Flower》，同样可以被视作1970年代的一次高调复兴。且不说Bob Mackie本身就是一位代表着70年代好莱坞高级时装的杰出设计师，就光从Miley Cyrus的现场表演来看，她的舞蹈、肢体语言，都是在致敬这一时代的摇滚巨星Tina Turner。同场她身着的由John Galliano特别定制的Maison Margiela别针长裙，亦是对70年代嬉皮不羁的一个致敬。
Miley Cyrus身着Bob Mackie 2002秋冬系列的水晶流苏礼服
再回到刚刚结束的2025春夏时装周上，设计师们也在用繁复主义和颇具波西米亚精神的设计，致敬着这一多元的年代：首秀便广受好评的Chemena Kamali，为Chloé的新系列再一次注入了印花、蕾丝、薄纱所构建的波西米亚风情：Loewe的秀场上，Jonathan Anderson用大量飘逸的裙摆和碎花面料，用更为写意的方式重现着1970年代的浪漫；Isabel Marant、Etro等品牌在秀场上用绒面皮、流苏、佩斯利印花等方式，呈现更具摇滚风情的嬉皮时尚；就连模糊时间概念、强调当下无限可能的Prada，在秀场中呈现多件1970年代碎花风格的时装之外，亦呼应着“我”十年对个人主义的庆祝。
Chloe 2025春夏系列
哪怕你是一个对高级时装趋势并没有那么浓厚兴趣的人，也可以在日常穿着的潮流中感受到属于70年代的复兴。如今“一鞋难求”的Adidas Samba运动鞋，它的再度受欢迎也是一种70年代回潮的象征。这一最初由品牌于1950年代设计推出的平底运动鞋，第一次得到广泛的欢迎便是在1970年代。因其轻便、舒适且依旧时髦的设计，Samba成为了“爱与和平”年代的最佳鞋履搭配。
回到文章最初的问题，为什么设计师们开始纷纷将目光再一次投向1970年代呢？“从心理学的层面来说，老式时尚总是充满吸引力的。”时尚心理学家Paul Marsden如此说道，“我们的审美偏好总是会落在过往风格与当代笔触相融合的狭小区间内。”而一般来讲，同经济周期一样，时尚风潮的回归也有着它的规律“每20到30年我们就可以看到一次风格的回归。”
Adidas Samba
当然，1970年代的复兴并非单单用时装风格周期就可以解释的——毕竟距离它的上一次回归，也才仅仅过了不到10年的时间。“它的回归更像是品牌和机构们努力推销‘怀旧’的结果。在大众充满对经济和科技焦虑的当下，它是一针十分有效的强心剂。”Paul Marsden继续解释道。过往被人们所熟悉的风格，对于当下的焦虑来讲是一种抚慰，让人能够从现实中抽离，回到舒心的幻想世界之中。
但为什么偏偏是70年代成为了这针强心剂？这里我们可以再进一步结合着1970年代时尚的背景来看，就像前文所说的那样，经济的蓬勃发展是这一时期多元时尚的底色，当时尚行业开始引用这一时期的表达时，也是在为设计注入一些乐观主义态度——过往两年流行的极简主义风潮实际上反映了大众因为经济下行而不得不作出的保守主义选择。1970年代的引入，则在重新唤起人们的积极情绪，从着装开始为下一个增长为主的经济周期做准备。
Isabel Marant 2025春夏系列
与此同时，1970年代的另一个时装底色便是规模化生产和人造面料推出所带来的平民化，你不需要真的像1960年代又或是1990年代的风情那般，用奢侈的时装来塑造最纯粹的风格。Levi’s和Adidas这样更大众化的时尚品牌就已经可以满足大众追寻时髦的需求了，进入梦境的成本大大降低，每个人都可以通过造型来获得一些现实中无法拥有的慰藉。
更进一步来讲，在集体性的繁荣褪去后，对于每个人来说，认真思考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可以实现什么同样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作为一个代表着“我”的十年，1970年代风潮的回归，或许也是在告诉每个人，多多关注自己的个人需求，庆祝属于自己的独特表达——而这一点，同样也与成长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环境下的千禧一代的需求，不谋而合。在经历了十分同质化的风格表现之后，千禧一代也开始成长起来，思考什么是属于自己的风格。
Loewe 2025春夏系列
无论是对于时尚也好，还还是对于社会也罢，“我”时代的重现，并不仅仅只是一种美学上的变化，它同样也在预示着新的社会思潮的诞生——并非全然照搬1970年代的思想，而是带有更多当下的笔触。时代的变化或许无法被我们左右，但个人面对时代的心态可以发生改变。1970年代的乐观精神，正是集体性焦虑的当下的一剂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