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品价格治理是医疗领域社会治理的难点。国家医保局成立之后，国家和地方医保部门通过集采、国谈、规范挂网等改革挤出药品价格中虚高“水分”，引导市场形成合理稳定的药品价格。
河北省是我国药品价格的“洼地”，也是全国药品价格治理创新的“优等生”。
根据国家医保局的相关通报，2019年至2023年，河北省药品采购价格指数下降32.1，降幅全国第一；2023年价格指数67.9，亦是全国最低。
如何将挂网药品价差从原来的高达几十倍降至现在的最高3倍？如何整治医药行业“偏爱”高价药的顽疾？如何通过三医协同让参保人看病“少花钱”？近日，第一财经就这些市场非常关注的问题专访了河北省医保局局长赵新喜。
赵新喜自2018年11月起担任河北省医保局首任局长，从上任伊始就力推药品价格“源头治理”，从创新挂网规则开始，全品种全链条地持续发力治理高药价。
药品价差从几十倍降至1.8倍
推进形成合理的药品差价比价关系是深化挂网药品价格治理的目标之一。
今年国家医保局要求各省份医药采购机构聚焦“四同药品”（即通用名、厂牌、剂型、规格均相同的药品）价格治理，消除在不同省际不公平高价和歧视性高价，并启动了注射剂“三同”（同品、同厂、同剂型、不同规格）治理。
赵新喜对记者表示，在药品招标采购实际工作中发现，非集采同通用名、同品规药品存在不同厂家差价较大的情况，有的相差几倍、几十倍。医药领域存在的一个怪相是药品价格越高，中间环节越多，就越有市场，但虚高的药价对于医药行业生态来说是不利的。
河北省创造性提出同质量层次的化学药品最低价与最高价价差一般不超1.8倍，生物制剂、中成药价差一般不超过3倍，医用耗材价差一般不超过同组平均价1.8倍的挂网规则，从源头上治理药品耗材价格虚高“水分”。
价差最高不得超过1.8倍，是国家集采的重要规则之一，河北率先将之推广到了全部挂网药品。业内看来，河北的挂网规则在全国范围内是最严格的，对国家政策相关政策执行最彻底。
赵新喜表示，1.8倍的挂网规则是以量换价，并不是要机械地追求最低价，它所达到的理想状态是所有的药企都在这个平台上竞争，1.8倍的规则让企业不要再过多地考虑价格因素，而是重视药品的质量和疗效。
原来药品挂网采购工作链条长、环节多，现在通过规范挂网采购，明确挂网规则，斩断了药品销售中的不当利益链，有效杜绝了商业贿赂、带金销售等行为。河北省医保局药械采购中心的数据显示，上述药品挂网政策执行后，有800多个药品价格下降了95%以上。
河北的挂网新规挤出了药耗价格虚高水分，减轻了老百姓就医负担。其中，化学药品挂网后，平均降幅为32.5%；中成药挂网后，平均降幅为20.50%；生物制剂挂网后，平均降幅为9.89%，这三项每年可节约采购资金近百亿。
“现在医疗领域腐败频发的根源是虚高药价中有过高的营销费用，通过集采和挂网挤掉药价中这些水分，让企业利润保持在一定水平，让更多的资金能够用于研发而不是促销。”赵新喜说，药品规范挂网后价格趋于合理，挤掉了医药流通领域的灰色空间，引导企业转变营销模式，从原来拼渠道、拼营销的模式转化为质量和成本竞争，倒逼药企加快创新转型的步伐。
破除“偏爱”高价药的潜规则
在规范药品耗材挂网时，有观点认为医保无需管价格，现在就是市场定价，因为医院是买方、药企是卖方，他们直接买卖定价就是“市场定价”。
赵新喜认为，这种观点是不对的，医院与药企发生买卖交易，他们之间谈价格，看似是“市场”定价，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市场形成价格，因为医院不出钱，并不是真正的买方，药企说多少就是多少，造成药价虚高。
“谁出钱谁才是买方，真正的买方是医保和患者，只有医保部门代表参保人与药企通过集采、谈判、规范挂网等竞争方式形成的价格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市场定价。”赵新喜说。
赵新喜表示，过去药品挂网只是为了方便医疗机构采购而不管价格，药品挂的价格高反而卖得好，低价药却没有市场，这也就造成了企业不愿报低价。河北通过挂网规则的创新来改变这种不正常的情况，让低价药有市场，这样企业才能愿意报低价。
“我们支持低价首先就是让企业看到能够以价来换量，企业报低价后会有更多的医疗机构来进行采购。”赵新喜说，河北省挂网范围确定为在我国境内上市销售的所有药品，凡是在河北销售的药品都要挂网，用整个河北市场来换取药企降价。
挂网政策实施后，河北省医保局持续加强对定点医疗机构采购行为的监管，要求医疗机构一般要采购价格低的挂网药品。为了督促医院采购，河北省医保局对平台上采购数据展开了数据分析，同通用名药品有医院偏爱采购高价药的问题凸显出来。
今年9月中旬，国家医保局通报了河北省医保局点名的“偏爱”采购高价药的30家医疗机构，以丹参为例，换算成每天的使用金额，医疗机构采购的最高价是最低价的110倍。
赵新喜表示，医保是代表参保人与药企进行谈判，通过以量换价把价格降下来，真正发挥战略购买的作用。同时，医保也会充分尊重临床、患者的用药选择权，并不是不允许采购高价药，而是采购的时候必须提供理由，以剔除医疗机构费用驱动的影响。
在挂网政策推行之初，也有一些人担心，会否有药企不愿意为了一个省的价格打破整体定价体系而放弃在河北挂网，进而会影响药品的供应。市场上确实有这样的声音，比如说，由于河北省集采对价格要求更加严苛，药企宁愿参加国家集采也不愿意参加河北的集采。
对此，赵新喜表示，现在我国医药产业有足够的生产能力，可以保证绝大多数药品的足量供应。对于临床必需的药品，医院可以临时采购，但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将采购理由、采购价格、采购数量等进行备案。
三医协同治理让群众看病“少花钱”
河北省在落实国家集采中选结果的同时，还在积极参加区域联盟集采，加大省自行组织集采工作力度，累计集采药品19批749种、医用耗材29批263种，平均价格分别降低56.67%和70.4%。
河北省也是全国为数不多的真正落地了中选药品医保支付标准的省份。相关政策规定，对同一通用名下的原研药、参比制剂、通过一致性评价的仿制药，原则上以集中采购中选价作为该通用名药品的支付标准，医保基金按相同的支付标准进行结算。
也就是说，在同一通用名下，不管原研药还是仿制药，医保只以集采中选价作为支付标准，选择高价药品，参保人多自付，选择低价药品，参保人就会少自付。
赵新喜表示，医保支付标准能够让所有参保人都能享受到同等的待遇，从而提高了医保基金的使用效率和医保制度的公平性。
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促进医疗、医保、医药协同发展和治理。三医协同不仅有利于促进医药领域全链条各环节的治理，更能让人们获得安全有效方便价廉的医疗卫生服务。
赵新喜认为，对于医保部门来说，三医协同需要做好三件事。首先是按照技术好、服务优、价格低、布局合理等要求，遴选好、管理好两定机构；其次是通过强化基金监管和支付方式的引导，规范医生的临床诊疗，减少过度医疗；再次是通过集采、挂网等把药品耗材的价格降下去，通过扩大目录，把医保报销范围扩起来，把实际报销比例提上来，让群众在付费结算时感受到“少花钱”的真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