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总统尹锡悦躲过了弹劾，但下台的倒数已经开始。在7日的弹劾案表决中，执政党成员拒绝投票，暂时保住了总统的体面，但也同时明确，将“有序推进尹锡悦总统下台”。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党首韩东勋8日表示，尹锡悦下台前，将不插手韩国国政。与此同时，韩国检察厅特殊调查本部表示，收到很多关于尹锡悦的检举信，对其立案调查。从3日宣布“紧急戒严令”，到戒严令被废，再到如今面临弹劾和下台，尹锡悦到底为何会一步步走到如今境地？
“紧急戒严”
这是首尔的不眠之夜。这个夜晚，所有韩国人心中可能都会有这个疑问——是什么让他们的总统在12月3日午夜突然宣布了“戒严令”？韩国宪法第77条规定，总统在战时、事变等国家危机状况下可宣布紧急戒严，这是一项动员军事力量维持公共秩序的紧急措施。历史上，韩国共有12次紧急戒严。最近一次要追溯到45年前时任总统朴正熙被暗杀后。在45年后的这个冬季夜晚，尹锡悦通过一则电视讲话，再次宣布韩国进入“紧急戒严”，韩国民众表达出震惊、恐慌和困惑。
尹锡悦发布这一决策的原因至今扑朔迷离。12月3日晚10点30分，他通过电视讲话表示，政治反对派试图破坏政府，戒严是为了“粉碎一直在造成破坏的反国家力量”。他指责国会“根本不把国民的生活放在眼里，只一心推进弹劾和特检，在野党（共同民主党）的放纵让国政处于瘫痪状态”。他表示要“守护朝鲜势力威胁下的自由大韩民国，为了一举铲除掠夺国民自由和幸福的‘从北反国家势力’，维护自由宪政秩序，宣布紧急戒严”。在这场讲话中，尹锡悦用词激进，将国会描述为“破坏自由民主主义体制的怪物”，并称“一定要铲除败类横行的亡国元凶反国家势力”。媒体评价，这与其说是总统的讲话，更像是一篇战争檄文。
民主化抗争结束后，1987年修改的现行宪法规定了戒严需经过国务会议审议的程序，不能仅凭总统的意愿决策，并加强了国会的事后控制，即过半数在籍国会议员赞成就可以解除戒严。这也解释了为何在戒严令发布后不久，军方就宣布暂停一切议会活动，后更是在全世界的注视下，破窗进入国会试图抓捕议员。但直到最后撤出，军队都未能进入国会投票的现场。190名国会议员用椅子和桌子等设置路障，为投票争取了时间。12月4日凌晨1时多，国会（300名议员中190人出席）全票否决戒严令。3个小时后，尹锡悦被迫让步，通过对国民谈话宣布“国会要求解除戒严，戒严军已撤出”。这场“戒严闹剧”在6个小时内草草结束。
4日开始，韩国民众纷纷走上街头，要求尹锡悦下台。在野党着手发起对尹锡悦的弹劾案，执政党国民力量党也表态，会“尽快停止总统尹锡悦履行总统职务”。韩国国家情报院一名高官透露，尹锡悦当晚不仅指示国情院逮捕反对党人士，还要求逮捕韩东勋，执政党议员直呼“无法理解”。韩国大检察厅（最高检察院）6日宣布，将组成特别调查本部对“12·3紧急戒严事件”展开严肃调查。由于调查对象包括多名现任将军，军事检察人员也将加入，开展联合调查。韩联社称，这是检察机关时隔8年再次成立特别调查本部。此外，韩国检察厅非常戒严特别调查本部本部长（首尔高等检察厅检察长）朴世贤也在8日表示，检方收到了很多官员尹锡悦宣布紧急戒严事件的检举信，正在按照程序进行调查，在程序上是以嫌疑人对尹锡悦立案调查。朴世贤当天在首尔高等检察厅举行的记者会上说，检方正在以涉嫌滥用职权和内乱罪对尹锡悦展开调查。
截至8日，已有多名高官因戒严令事件被停职。韩国国防部陆军首都防卫司令部司令李镇雨、陆军特战司令郭种根、防谍司令官吕寅兄（均为中将）因在紧急戒严时期向国会、中央选举委员会等机构派出了兵力，遭到停职。检方还于8日调查并紧急逮捕了前国防部长官金龙显。特别调查本部认为，金龙显被指控的“内乱罪”属于韩国刑法上刑量可达死刑的重罪，且金龙显可能与有关人员串供并销毁证据，因此符合紧急逮捕的标准。特别调查本部表示，将对没收的手机进行数字取证，找回通讯软件聊天记录。
白卷总统的四面楚歌
早在3个多月前，政界就曾表示尹锡悦在谋划戒严令。李在明在9月1日朝野会谈直播发言时说：“最近经常听到有关戒严令，以及逮捕国会议员的传闻。”对此，总统室的一名高层负责人反驳说：“有关戒严令的说法是荒唐的政治诬陷。从目前的国会结构来看，即使下达戒严令，也会被立即投票解除，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符合常识。”在李在明直播的第二天，总统室通过发言人新闻发布会，再次表达了相关疑惑。发言人郑慧权（音译）表示：“对于此类流言蜚语感到非常震惊，我们认为这是将弹劾、戒严日常化的煽动。”
然而，3个月后，传闻成为现实。但总统室的否认很可能并不假。多数韩国媒体均报道，不仅是尹锡悦身边的高层参谋，就连大多数国务委员也并不知情。决策是否要发布戒严的国务会议，参会委员也仅达到了法定表决人数的基本线，甚至包括总理韩德洙在内的部分国务委员在会上都明确表示了反对。但12月3日晚，尹锡悦在事先没有预告的情况下公布了“紧急戒严”。法学出身的尹锡悦不可能不知道国会可以通过投票推翻他的决定。尽管如此，他依旧选择了如此极端的方式。
他的戒严谈话达上千字，但大众和媒体仍无法知晓其中的确切理由。他在讲话中指的反国家势力是谁，做出这种判断的根据是什么，情况是否真的重大到要下达紧急戒严令？这些问题目前都没有得到解答。政治圈普遍认为，打出这张脱离常识的极端牌是他最后的手段，尹锡悦可能是想通过一种“冲击疗法”打舆论战，扭转自己的局面。与其说是政治布局，不如说是陷入困境的情况下不得已的选择。媒体同样分析说，尹锡悦这一决定不是因为外部威胁，而是因为“自己迫切的政治问题”。
尹锡悦于2022年5月以强硬保守派的身份当选总统，以韩国历史上最微弱的优势——不到1个百分点，赢得了选举。自上任以来，尹锡悦政府试图在多项领域中发起改革，尤其是加速推进劳动、养老金、教育三大改革，但效果甚微，甚至引发不少民众的不满，均以失败告终。2022年，尹锡悦政府宣布为应对“少子化”及缩小学前教育差距，拟将小学入学年龄下调至5岁，引起家长和专家的强烈反对。2023年，政府推进工时改革，将原本按周计算的加班时间改为以月、季度、半年、年为单位计算，并以“集中休假”制度为补充。按照这一方案，劳动者每周最长工时可达69小时，引发社会强烈反应，尤其是工会。韩国民主劳动总工会表示，改革案将导致更多过劳死，将以涉嫌预谋杀人的罪名检举尹锡悦。2024年，尹锡悦政府推进医改，希望通过强推医学生扩招计划，缓解医疗资源不均衡的问题，引发实习和住院医师的罢工及医学生、教授的罢课。今年4月，随着反对党共同民主党在大选中获得压倒性胜利，他成为“跛脚鸭”总统，处境更加被动。
除了政绩“交白卷”，围绕他的丑闻也从未停止。今年10月，尹锡悦和明泰均的通话录音被曝光。明泰均是一家民调机构负责人，主要负责帮政客制造舆论，俗称“选举掮客”。录音中，尹锡悦说道，前国会议员金映宣在大选期间为自己出力，所以自己让公荐管理委员会“推她一把”，这一言论被认为是他在国民力量党提名程序中进行了不当干预。同时，他的夫人金建希也多次陷入舆论风波，外界普遍认为她滥用第一夫人的特权。今年7月，金建希因涉嫌操纵股价和收受名牌包被传唤调查，此前，她还被指控履历造假、学术抄袭等。
在四面楚歌之下，尹锡悦突然宣布戒严，与其说是一次豪赌，更像是一场“政治自杀”。自1948年韩国建国以来，从军事独裁到民主化，韩国经历了多次动荡。1979年，时任总统朴正熙遭遇暗杀，政府宣布进入戒严状态。此后，全斗焕发动军事政变，进一步扩大戒严令，1980年的“光州事件”深刻地影响了民众对戒严的认知，“戒严”两个字始终充斥着恐怖和痛苦的色彩。韩国民调机构“盖洛普韩国”12月6日公布的最新民意调查结果显示，在12月3日至5日面向全国1001名成年人展开一项调查中，韩国总统尹锡悦的支持率比此前一周下跌了3个百分点，跌至16%；对他的负面评价达到了75%，创下自他上任以来的新高。在解除戒严令后的4日至5日的调查中，他的支持率跌至13%，是他执政以来的最低水平，对他的负面评价飙升至80%。可以预见，经过此番闹剧，尹锡悦难逃辞职的结局，且注定背负罪名。
内容来源于《周末画报》
撰文—朱怡
编辑—清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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