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多位读者要求将《历史的亲历者》这个系列继续写下去,所以决定再写十章,合计二十章。

这是《历史的亲历者》连载的第十四章。每一章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所以挑选其中任意一章进行阅读,也不会存在困难。整个系列挑选若干明清时期的私人笔记、日记,以此为基础,展现亲历者眼中的历史。那些我们认为熟知的事件,也许有不一样的答案。

前文阅读见下:

(讲述太平军在无锡)

(讲诉太平军在绍兴)

(张献忠在四川)

(两位传教士记载的张献忠

(李自成三打开封之战)

(贵阳围城之战)

(明朝亡国的真实记录)

(朝鲜使者在建州女真内部的见闻)

(朝鲜人眼中的己巳之变)

(从郑成功的视角来看收复台湾的全过程)

(从荷兰人的视角看台湾回归的过程)

1861年七月,太平军在忠王李秀成和侍王李世贤两兄弟的领导下攻占了江浙重镇绍兴,绍兴及周边县的人口遭受了重大损失。太平军统治下的绍兴,普通百姓的生活如何,本文用一个绍兴人的亲身体验来说明。

《虎口余生》清朝末期绍兴人鲁叔容所作。记载了咸丰十一年(1861)太平军攻下绍兴之后,他在城中东躲西藏长达三个月一事。

从他的记载中可以看到太平军攻克绍兴后敌对双方的情况,更可以见到乱世之下的普通百姓的悲惨生活。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有收录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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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老照片

咸丰十一年(1861),九月二十九日,辰时(早上7点到9点),太平军攻占绍兴府,这一天,风雨交加。

先前之时,清军总兵饶廷选兵溃,诸暨县令许瑶光受伤逃逸,太平军各部直扑诸暨各城邑,官员与缙绅们尚且各执己见,不修武备,鲁叔容 心里为此忧虑不已。这一天黎明,鲁叔容让仆人赶紧出城去买一只舟,准备到乡下看母亲,实则是去避难。不承想太平军夺取西门而入,清军战败,守城的团练大臣王履谦及各官员皆弃城而去,绍兴城为太平军所有。

鲁叔容听闻此警报,赶至吴山板桥,遇见一邻友,两人正在相互打探消息,谋划对策之时,突然看见一些头发散乱、光脚的人仓皇奔逃而来,两人赶紧上前询问情况,但这些人都喘着粗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鲁叔容则赶紧往观音桥李氏外舅家,家里尚有男女尚20余人,皆张皇失措,面而无人色。鲁叔容一看这里也不是藏身之所,就又想到南街比较偏僻,可以暂时躲避,但刚行不远,就遇到了两名太平军,他们头上裹着红巾,左手执大旗,右手持短刀。两名太平军将鲁叔容身上的银物搜走,并挟其同行。到达朝东庙前时,趁太平军向他人举刀索金银之时,鲁叔容悄悄逃走,慑伏在唐家巷的坟冢之间。时,大雨如注,衣服和鞋子皆湿透,鲁叔容用隔墙张木匠的梯子,在其家的竹林丛中进行躲避,听着雨声,听着城里的各种嘈杂之声:

闭目息喘,惟闻炮声、刀声、追呼声、马蹄声、破壁声、撞门声、豕嗥鸡噪声、男妇哀乞声、孩稚哭泣声,悚耳慑魄,几不知此身尚在人世。

傍晚十分,城中逐渐安静下来,鲁叔容翻墙到了王离堂家,得知太平军夺取了他家一些鸡鸭和数件衣服,太平军中的一些心底善良的人说,明日大队人马要来,让他们及早躲藏。

鲁叔容回到自己家里,大门已经被毁坏,他赶紧将一些重要物资藏了起来,然后带着一些钱,拿着斧头,打着烛笼慢慢东行,途中见到死者很多:有胸膛有洞者,有胫骨折断者,有身首异处者。走到皇封巷,鲁叔容发现墙隅之处有人,拿过烛笼一看,竟然是老友王芳洲和他的侄子,遂相约一起缒城而出,但王芳洲的亲戚开门挽留他,所以缒城一事就没有成功。

鲁叔容只得想其他办法,于是到东郭沈氏外舅家,外舅已携孙出城,只剩下小妾和一婢在哭泣。没办法,当晚鲁叔容与仆人阿有在一菘园就宿。

三十日,雨继续在下,鲁叔容与阿有菘园的破壁中不敢出来,太平军来往搜了四次都没有发现他们。到了晚上,一天没有吃东西的鲁叔容到外舅家要吃的食。

在这里,得知了一个好消息:东郭门夜间是打开的。于是结伴十多人,乘夜冒雨而行,过了太阳桥,为守城的太平军拦截,一行人无一免者,全部被捉获,鲁叔容被反绑着双手,身上财物皆被搜去。太平军来审问他:

一贼鼠头鹰眼,状甚凶,顾余曰:“尔非若辈中人,实言无隐。”余以读书对,不信,语他贼曰:“是妖也,杀之。” 俄两持刀贼驱余出门外,复一贼趋出谓余曰:“妖者官也,汝官乎?” 余曰:“所谓官者,侦探纷沓,知汝辈到,不死者已飘然走矣,我非官可以不死,闻城仍开,故欲偕众出城耳。” 贼笑谓持刀者曰:“非妖也,解其缚留为我监缝衣者。”乃呼余坐室中。

一起被抓的还有沈氏外舅父的小妾,她被关在另外一个房间,哭骂声传来,又听见闻数十刀击之声,随即寂静无声,很显然这个小妾不愿受辱,反抗而死。

太平军以在城堞上点燃了很多火堆,以作燎望之用,又有将领模样的人来警告太平军守城,不得有任何稍懈。

太平军在睡觉的时候,将鲁叔容捆在了床脚下,就离去了,不久就听到了妇女的哭泣之声,太平军的嬉笑声,过了很久才安静下来,不久则鼾声如雷。鲁叔容这个时候不断挣脱绳索,竟然得以成功,就悄悄逃走。

这是鲁叔容第二次死里逃生了。

到延庆寺 前,尚惊魂未定,突然遇一太平军持火把迎面而来,鲁叔容赶紧躲到旁边一小屋里,但此屋很小屋,后面临河,根本无处藏匿。在被逼入绝境之后,鲁叔容看到门旁有一根木棍,想到被抓去也是死,斗也是死,不如一搏。于是等到这个太平军进来寻他的时候,以木棍猛击,将其打死。

然后丢弃木棍,赶紧逃逸,跑着跑着鞋也不见了,又下着微雨,一步一跌,又回到菘园躲避,又考虑到此地也不安全,翻墙到李姓家里,也无处躲藏,转由小巷到王定肃公祠堂后面躲避,此时东方既白。

鲁叔容又遇到了医者王荣生,他也是无处躲藏。鲁叔容跑到一农户家,想要躲藏,但人家不允许,不得已又奔往后衙桥南岸,在一户人家的后楼窗外暂时躲避。

十月初一日,天要亮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而一下就是一整天,后楼窗外的鲁叔容,借着几颗柚子树藏身,又冷又饿之时,幸亏有柚子充饥。而此时的城中:

四处火光相映如霞电,煏爆之声轰耳不绝,怆呼乱起,哀鸣动地,真绝无仅有之惨变也。

等到黄昏,鲁叔容冒雨至妙佳桥,见一缝纫店隐约有灯光,但其大门紧闭不敢冒然敲击,只得隔着墙轻呼店主姓名,店主开门收留了他。主人给他冷酒一瓢,烂豆一小把,鲁叔容吃得津津有味。

初二日,雨仍未停,黎明十分,鲁叔容回家,想要换一件棉衣御寒,发现屋中一片狼藉,赶紧捡了数件旧衣,到邻友王子坚家暂避,其妻给了一碗麦饭,这是几日以来第一次饱饭,鲁叔容感叹:

真此生之漂母(指给韩信饭吃的老妇)也。

吃饱之后,就要选藏身之处,最终选择床顶(古代很多床的顶部也是木头所制造,比较结实)。

初三日,雨继续下,因为床顶距离屋瓦仅一尺多,连翻身都困难,于是又躲在房梁的承尘上,由于房屋架已经朽坏,中间又堆积了很多破木器,蛛网灰尘累积,有一些太平军到来也都是看了一眼就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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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尘

初四日,下雨,鲁叔容躲在承尘上,有一太平军用长矛捅了几次,又上屋顶翻屋瓦向下窥视,但幸运的是都没有发现他。对此,他感叹这完全是神灵庇佑:

非神灵呵护能幸免乎?

午间十分,有投水者,是状元巷童氏,是鲁叔容的旧邻居,被太平军掳至妙佳桥,童氏投水,太平军弃之不顾,被另外的太平军救下后挟之而去,不知所往。

初五日,立冬,天终于晴了,太平军用长矛来刺承尘上,鲁叔容心悸肌栗,几乎被察觉。天快黑的时候,下来找饮食,突然遇到三名太平军走入,赶紧屏住呼吸急奔,才得以幸免。作者感叹:

险哉!

太平军接连挨家挨户搜寻,乱草丛棘之中也用矛捅数次,遇到人之后,必曰:“拿花边来!”也就将钱财拿来。拿钱财不多者,辄砍一二刀,没有钱财则杀,所以路旁者的死者身上伤痕遍体,这是多次刀砍的结果,并非是某一个太平军所致。鲁叔容害怕难以从此次大难中逃生,当晚回家,作了一封遗嘱。

初六日,晴,鲁叔容躲在承尘上,甚为恐惧。天黑之时王子坚的妻子告诉他:

贼嗜杀,有剖腹而实以草者。

鲁叔容吓得夜不成寐。

初七日,晴,躲在屋上,太平军掳船入城,运载妇女、辎重泊城门外。

初八日,下起了雨,鲁叔容又躲到承尘上,几位太平军在下面穷搜细掠了半日才离去。晚间满城鼓柝声不绝,传闻李秀成 将要以20万大军去破杭州。

初九日,阴,鲁叔容又躲在房屋顶上。晡时(午后3点到5点),太平军在前街焚烧积尸,烟结如雾,腥风刺鼻,胃翻欲呕。

初十日,阴,避屋上,望云心切,泪流沾衣。午后有两名太平军在墙脚割草,鲁叔容只能像蛇一样紧紧贴在瓦上,不敢动分。

十一日,晴,避屋上。太平军贼挨户取铁锅,击碎之后,钉在圆木之上,以此作为滚木守城,这也表明太平军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知,鲁叔容心中闷甚。夜里,他梦两自己两位亡妻。

十二日丁卯,是个大晴天,很暖和。晨起之后就登上屋躲避,这时传闻太平军开西门放行,鲁叔容赶紧找了乞丐的衣服穿上,狠心在膝腿上制造了几个小伤口,一瘸一拐的往西门,见城中的妇女蜂蜂拥而出,他与六七名老者被守门的太平军所阻,未能出城,过西郭北岸之时,鲁叔容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

见数西洋人纵马驰骤,观者如堵,夷贼交欢。

鲁叔容也看到了新入城的太平军:

复有大队贼进城,旗帜炫耀,刀枪林密,贼目黑面长身,年约三旬许,跨骏马,戴红抹额,披黄氅,趿朱履,底厚几二寸;贼妇乘彩舆,亦有骑马者,群贼担囊持械随之,络绎不绝。

到圣路桥时,遇到太平军小兵,他看出了鲁叔容是在假冒乞丐,因为汗流露出了下面的皮肤,小兵捉住他到了太平军的营地,交给另外一名太平军,幸亏此太平军叱小兵多事,放了鲁叔容。

鲁叔容在太平军营地里,经过一小院,见到一批缝衣的妇人,皆是郡里人,艳妆浓抹,言笑自如,妇人见到鲁叔容,以目看他,鲁叔容赶紧遮面而出,仍回妙佳桥,藏匿在陈家屋顶上。

十三日,阴,避承尘上。晚饭后,陈妇对鲁叔容说,太平军有命令,但凡谁家藏了男子就要烧他的房子,他们很害怕。其中有让鲁叔容到其他地方躲藏的意思。但性命攸关,鲁叔容哪里愿意更换地方。

十四日,阴,仍藏匿在屋瓦上。太平掳掠越来越紧,结队穷搜,承尘也被毁了,所以就乘夜离开了陈家。月色惨淡,鲁叔容过若耶溪之时,忽闻有人呼他,才发现是以磨剪刀为业的邻居王三。王三曾被冤枉坐监,是鲁叔容为其解释冤屈,所以此时王三让他去他家里住一晚,明日在想办法。

十五日,晴,与王三寻找匿身之处,鲁叔容想到自己家里寿萱堂屋上天沟西南倚高墙,东北连屋脊,中间凹处可容纳三四人。于是在黎明时用梯子登上去,然后让他们把梯子藏在墙外。太平军一日到来十余次,每次多达四五人,四处搜寻,鲁叔容均无恙。夜宿王家。

之所以太平军来这里的次数很多,很显然是因为鲁家的房子气派。

十六未,晴,王三携子来,一同在屋上躲避。夜里的景色,让鲁叔容很是感慨。

月起过燕喜轩,见盆卉摧折靡遗,沿砌秋色仍复幽艳,傲霜残菊,欹斜离侧,值此劫灰满地,得瘦比黄花之主人,幸瞻旧植,花若有灵,应亦泪数行下也。

十七日,晴,王三得一瓮醪糟,色香俱美,沁人心脾,是二十年前旧醅。

夜里,至状元巷口,有10多家贫穷之家,平日里都曾受过鲁叔容的恩惠,此时都来问讯,鲁叔容买了一些米豆,让王三藏好。行至观音桥,遇李氏两内嫂,她们家里为太平军所住,奴仆星散,大多都被太平军去了。

事实上,此时城中之人形成了夜晚出来走动,白天躲避的习惯。

十八日,晴,在外捡到汉魏丛书。

十九日,晴,夜晚至妙佳桥,王子坚妻送给他一块腊肉,战乱之时尚有肉,如获珍馐,感铭肺腑。

二十日,天空起了小雪,以手炉蓄火煨饭,比吃冷饭好一些。晚上过朝东庙,庙里的塑像皆被推倒。听说闻孔庙也被毁了。

太平军称孔子论语一书,无可取者,惟有 “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一句,颇合天父之意,所以得封孔子为监军,不久又升孔子为总制。

二十一日,晴,听闻有屠城的说法,鲁叔容让王三也一同躲避。

城中四处火起,光如电灼,声若出崩,风势怒号,日色惨淡,疑贼有去志焉?

二十二日,天晴但有点冷,听说太平军残杀甚多,夜半十分就上屋躲避。中午时分:

比邻杀人,闻乞命者遍远近,刀声騞然,悚耳惕心。

夜深了,还没有人拿梯子来,于是和王三一齐起把张七放下去找梯子,但见尸横满地,欧老头已经死,此老者患难相随,藏梯子煮饭都是他在做,却丧于太平军之手,为之凄然。

二十三日,晴,黎明十分升屋,抱着被子四望,余灰仍有火星。中午之前,太平军来搜寻,一会儿又有他另外一支过来。晚上,鲁叔容去访余晋轩,得知新到的太平军很多,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至于杀人的原因是:

城中男女老幼,遇辄杀之,其意恐作内应耳。

二十四日,晴,天气越来越冷了。日中由瓦隙见一群人挑着东西,脖子上系着绳索,一个接着一个。

二十五日,让王三等以布衾裹欧老头尸体,葬在唐家巷义园。

二十六日,起霜了,晚见一老妪血溅两耳,问之,因口中念佛,被割去了耳朵。

二十七日,霜。晚上过马梧桥,见太平军发的布告,得知太平军因为被城中人杀了不少,威胁要屠城。又听说城中之人也遍贴檄文,大骂贼寇,导致男妇老幼死于太平军不可胜数,惨不忍睹:

四望寒烟衰草,骨血腥渍,髑髅叫月,断骨零星,虽曰劫运,京可见贼之残酷矣。

二十八日,黎明下起了大雨,太平军接踵而至,多口音为豫、楚音。

二十九日,天寒,晚至观音桥外舅家,但见破瓦残垣,满目凄凉。

十一月初一日,晴。昨晚见到外舅家门上贴着黄纸朱书 “忠殿王相步天燕队内丞相喻统下左壹经理刘衙,”头衔十分新奇。这里鲁叔容介绍了太平军的一些信息:

闻伪天王已封百余王,王所辖之官有天将、朝将、主将;其伪爵有义、安、福、燕、预、侯、凡六等。王所居曰殿,义曰阁,安、福、燕、预、侯、均称第;余如丞相将军等职最卑,其下又有经理承宣等名目,所居称衙。伪王以下通称大人,王之妇曰王母,亦呼王娘,义以下六等称端人,余呼真人。王各有四相,有六部尚书;且自千岁起可封至九千岁,时伪忠王已封六千岁矣。贼以三百六十六日为一岁,岁十二月,余六日则以三十一日为一月,以次相间。其教为耶稣,有天父天兄之名,七日一礼拜。呼官为妖,出掠于乡名打先锋。

初二日,晴,天寒,天亮时城北起火,到黄昏还没熄灭,鲁叔容下屋买了一个月的粮。

初三日,霜重,天愈寒,续写遗嘱中未尽之事,墨痕泪痕,导致满纸模糊。

初四日,霜,日中暖甚,晚上赶赴妙佳桥程太元米店,听说他藏米数石,平时他受过鲁叔容的恩惠,所以鲁叔容以为他必定会照顾自己,岂知力索之下,才得米三升,一捆腌菜,鲁叔容随即将腌菜及赠送给余晋轩和李内嫂。

初五日,黎明阴且寒,晡时晴暖。余晋轩夫妇两准备出城,因为传闻太平军沿街贴檄文中有放行的意思。鲁叔容也决意冒险同出,但他与晋轩都是壮年,且外表、皮肤看起来不是贫家子弟,而且晋轩的妻子又是一少妇,此行恐怕阻拦很多,所以决定先去看一下檄文。行至东双桥,见二太平军围火而坐,所以就不敢往前了。返回之时,又碰见骑马的太平军,两人赶紧在一破屋中藏匿。

初六日,大雪,晴,天未亮时就听闻枪炮声,忽然看见有数太平军站立在南首王姓楼窗外,举手遥指,似乎是看见了鲁叔容等人的藏身之处。几人魄飞气索,偃卧不敢动,惴惴不安达半日。

夜赴冯氏妇家,以金易米三斗,白豆二升,分给李内嫂、余晋轩、王三。从这手笔来看,鲁叔容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子弟。

初七日,阴,晚上过余家小坐了一会儿,晋轩妻子煮曲麦,小儿子因为饥饿而哭闹,鲁叔容见状,拒绝了在此吃饭。鲁叔容走到庆延巷口,左右两边均有烛光闪烁,遂赶紧入一破屋藏匿,两路各五六名太平军,他们似乎有些惊皇,大声说着隐语。

这里鲁叔容也解释了为何太平军晚上行动比较少的原因:

盖贼畏死甚于人,夜出必结队燃炬行,且有口号,防义民作难也。

初八日壬辰,大雨,黄昏时微霁,晚上与唐家巷弄的居民聊天,其中聊到了:

王离堂骂贼死,妾与孙亦被戕,其孙才八九龄耳,贼胡残忍至此?且死于乃祖怀抱中,噫,惨矣!并闻孙康海至东郭文昌阁畔投水死,其侄宝香亦死于难,黄北梓、陈镜湖、吴古廉、何小帆、陶元生、吾宗燮元、芷仙、俱不屈死。

初九日,大雨下了近一天,黄昏时稍霁。屋下好似有一太平军蹑足窥探,鲁叔容为之惊骇。晚上见到余晋轩,才知是他侄儿南渠,他脑袋有些痴(也就是智障)。

初十日,宿雨初晴,鲁叔容写了一点景色:

木叶脱尽,晨兴极目凝眺,大善塔已被贼焚,秃如春笋;望海亭则架木作台,高出云表,旗帜层布,人影憧憧。

十一日,阴。听闻忠王奖励破城的头目,给他们分配了掳来的妇女(注意“听闻”二字)。城陷时,太平军设置了姊妹馆,数馆合计有妇女数千人,有功者就让他们自行选择,其中有许多名门望族之女,忍辱不死。(作者此处似乎认为这些受辱之女当为自尽,显然是其固有封建礼教思维作祟)。

二十日,阴冷,傍晚大雨,至夜半时分雨停了。李家仆人的妻子以荠菜煮鱼翅,并佐以醇醪,这一顿让鲁叔容吃得很爽,他说:

如饱仙厨。

二十一日,冬至,黎明阴云密布,午间出太阳了。

晚间,余晋轩妻要和邻家妇一起出城,鲁叔容以家书一封,托她带出城去。

鲁叔容至朝东庙前,见庙门上贴有门牌,上书:禁止滋扰。一问方知,这块牌子是从太平军将领周文嘉处购买的。

长久地身处困境之中,鲁叔容心中烦闷:

城外消息隔绝,无从探询,闷绝,升屋时霜重月高,凄凉尤甚。

二十二日,晴,浓霜,鲁叔容昨晚闻沈钰堂的母亲说:

贼目有伪示不准搜虏,不意更甚于前,甚至拆墙掘地,无物不毁。

二十三日,阴雨溟濛,自朝至夕。

太平军依旧每日前来搜寻。晚上得知晋轩的妻子仍未出城。

二十四日,晴,掳掠声稍静。

二十五日,晴,微霜,西南方向传来了炮声,有谣言说是官兵在攻城,为太平军所败,鲁叔容经过走访,确定没有此事。

二十六日,雨,薄暮大风,晴,听说太平军攻打杭州失利,逃回者众多,所以炮声不绝;又听说守城的太平军开始有些紧张。

二十七日,清晨微雪,晡时晴,晚上到赴余、沈两处探寻城外消息,没有收获。

二十八日,晴冷有冰,晚间接余晋轩的一封书信:

贼攻杭州败,伪忠王李秀成守钱江,伪主将陆顺得守萧邑,柯桥钱清筑土城,陡亹亦设贼卡,已派两邑库吏潘光澜、朱克正为监军,文信往来日络绎,颇可寄信。

二十九日,浓霜坚冰,晚上给余晋轩的妻子送了一些布、麦。

十二月初一日,晴暖。从文中已经看不到太平军前来搜寻的记载了,鲁叔容想念亲人:

张望白云,思亲泪落,兀坐者终日。

初三日丙辰,晴,霜浓如雪,王秬香伤重而死,延喘了两个月。但此时只能让他尸骸暴露,无力为之掩埋。

初四日,晴,浓霜积冰,日中十时分,有数名太平军前来拆门窗。

初五日,阴微雪,天寒,手足皆僵。晚上见到李内嫂母子均受重伤,其母年70岁了,有一些小贼索银,大肆敲扑,赠送给他们御寒的皮衣也被抢走了,食物均被掳走了。鲁叔容在下梯的时候,被与它关系不好的邻居看到了,当夜不敢再住在这里,于是和王三、张七躲在余氏花园屋上。

初六日,小寒,新寻的躲避之处很隐蔽,但是下上必要须翻越屋脊,不及原来之处那么便捷,晡时隐隐听到有闻乞求之声,没想到那些趁火打劫的人又来索银,内嫂等移居西隅破屋。

初八日,晴,朔风凛冽,冻指裂肤。晚上赴水神庙前,得知太平军的营地里每日都演剧,并且下令禁止士卒行。这里,鲁叔容说太平军:

余贼昼夜聚赌,负则穷极搜括,男子无论老弱废疾,犯之辄索金,金尽仍击杀,妇女虽得免,亦多受伤,为贼缝纫得酬米,他贼来仍攫去,每制衣必其贼坐守,制竣始去,防他贼掳也,其无统率如此。

从这段记载来看,鲁叔容对太平军是十分憎恨的。

初九日,晴,天寒

初十日,浓霜寒甚。晚上到朝东庙前王妪家,与一名自城外来投靠太平军的胡姓县吏交谈,得知太平军已经在安民,设乡官二百余处,办理粮饷等事。

十二日,晴,日中见屋角老梅南枝开始露出了花骨朵,香气袭人,不时有小鸟飞来其上,鲁叔容想到昔人的一句诗歌:“莺花不管兴亡事,装点春光似昔年。”感叹触景兴怀,今古同慨。

十三日,阴,晚间时分,太平军安排的乡官络绎入城,醵金纳贡,城中被困的男妇,有很多都被招寻而去。可以看出,此时太平军开始招募人员,安定民心,恢复各项事务。

十四日,晴,马梧桥火刚熄,庆延巷又被烧了。王三已被胡吏叫去当挑夫,出城而去。

十五日,晡时,微雨不止。早上听见大炮及排枪之声,是太平军在演练,清军筹饷局存有火药万余斤,这都为太平军所有。

十六日,大雨淋漓,晡时晴。晚赴王妪家,又遇到一位方姓人,他也是为太平军干活的官员。

十七日,阴,晡时微雨即止。晚过余宅,晋轩的子妻被太平军拉去缝纫衣物,只有二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家。

十九日,晴,天刚曙,旧仆人任阿发手拿太平军的令旗来,原来是僚婿(姐妹的丈夫)章敬夫拿到太平军的命令,前来救援,他们喊呼鲁叔容下屋,鲁叔容得知自己有救了。

鲁叔容把日记放入袖中,与其同行。由清道桥过轩亭口清风里,一望而去全是瓦砾,让他几乎迷路。至水澄巷太平军营地,太平军让鲁叔容担任乡官,鲁叔容就假装一一应承。

饭后询问彻夜炮声是怎么回事,得知诸暨下面的包村有人聚集了大量人马,来抵御太平军。

而鲁叔容也终于在89天之后,从绍兴城中逃脱。

午后出昌安门,如鱼脱网,如鸟离笼,悲喜交并,心不自主。 亟登小舟,但见庐舍萧条,蒿莱匝地,炊烟断绝,鸡犬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