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结束,位于碾庄的黄百韬第七兵团被全歼。几天后,徐州“剿总”副司令杜聿明接见了从碾庄化装逃回的第七兵团25军副军长杨廷宴。狼狈逃脱的杨廷宴向杜聿明回忆了黄百韬死前对他说的“三不解”:“我为什么那么傻,要在新安镇等待44军两天?我在新安镇等待两天之久,为什么没有在运河上架设浮桥?李弥兵团既然要向东进攻救援我,为什么当初不在曹八集附近掩护我西撤?”

号称“常胜将军”的黄百韬为何没有在运河上架设浮桥,难道真像电影《大决战》中所说,他“昏了头”吗?

黄百韬“三不解”:为何两天不架浮桥?

1948年11月6日解放军发动淮海战役后,感到大祸临头的黄百韬第七兵团虽然不顾一切地向徐州撤退,但仍于10日被解放军包围在碾庄圩。顽抗了12日后,11月22日,黄百韬兵团被全歼,黄百韬自戕丧命。

据从碾庄逃脱的第七兵团25军副军长杨廷宴向杜聿明报告:“当时黄百韬见情势危急,决定带一部分人向西突围。黄司令官走到一个茅棚附近,只剩我们两个人,见四面皆有解放军包围,无法再走,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写上‘黄百韬和杨副军长廷宴尽忠报国’几个字交给我,然后自己举枪自杀,但是当时并未断气,我又加了一枪。黄司令官死后我正在哭,解放军过来盘问我,我说:‘我是伙夫,死了的是伙夫头,是我哥哥。’于是解放军就帮助我将黄司令官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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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大决战》中的黄百韬。

杨廷宴回忆,黄百韬死前还对他说了“三不解”:“我为什么那么傻,要在新安镇等待44军两天?我在新安镇等待两天之久,为什么没有在运河上架设浮桥?李弥兵团既然要向东进攻救援我,为什么当初不在曹八集附近掩护我西撤?”

关于黄百韬的“三不解”,在南京政府高级将领徐永昌的日记中也有所记录。徐永昌在1949年1月10日的日记中记录:据萧毅肃次长报告,黄百韬自杀时,自云有三恨:(一)未为架桥梁。(二)只因等待王泽浚之四十四军,致为敌截阻。(三)李弥军不应撤走(此层实因冯治安军一部叛变,不得不调李,所以徐州之败北,冯部叛变实为其关键)。

电影《大决战》中,生动还原了黄百韬第七兵团没有架设浮桥,导致大军拥塞在铁路桥上的片段。

片中不仅黄百韬在看到麾下部队拥挤在铁路桥上时,懊悔地说:“为什么我这么愚蠢,在新安镇等九绥区的部队整整等了两天,这两天当中,竟没有想到在运河上架上几道浮桥?”还借粟总之口对此进行了评论:“他十万人马如果撤退,只靠一座铁路桥,怎么可能呐,除非他昏了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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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粟总的“昏头”实锤。

黄百韬并非黄埔系出身,却能跻身兵团司令官高位,成为中原战场国军悍将之一,想必不是庸碌之辈。那么,他究竟为何没有再按照常规操作,在运河上架设浮桥,导致最终断送了自己和整个兵团呢?

被逼垫后,一百军硬留架桥纵队

首先,黄百韬从来没有“忘记”过架设浮桥。

跟随黄百韬多年的二十五军军长陈士章在《黄伯韬的起家和败亡》一文中明确回忆,黄百韬曾下达过架设浮桥的命令。

据陈士章回忆,当时黄百韬兵团共辖有二十五,六十三、六十四、一百等四个军,又临时指挥第四十四军,五个军同走一架运河铁桥,先不用说要多少天才能过完,而且长径太长,无法应战。所以黄百韬决定部署如下:(一)架桥纵列先在铁路桥北方架一平行的浮桥,勾通河两岸的公路。(二)令二十五军派一部占领牛山,掩护四十四军先行撤退,尔后担任对东方的警戒。(三)令一百军占领炮车,对北警戒,掩护六十三、六十四、四十四等三个军通过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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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百韬

但是,因为当时情况已经十分紧张,且新安镇北面重镇郯城已失,各军都有了自己的小算盘。首先是被安排垫后的一百军军长周志道坚决要求架桥纵列归他指挥,并且要先在炮车以西的小河上架桥,才能在撤退时方便,否则不敢占领炮车,担任掩护。六十三军军长陈章也自请由窑湾渡河,以免共走一个铁桥,拥挤不堪。

于是,在尴尬的拉扯中,黄百韬变更了部署:(一)第二十五军先以四十师占领牛山,掩护四十四军撤退,务须于十一月七日以前通过运河,使二十五军得于十一月八日以前通过铁桥。(二)第一百军占领炮车,担任对北掩护,十一月十日兵团主力退过运河后,始能撤退。(三)第六十三军即由窑湾向碾庄撤退,并任兵团右侧背掩护。(四)第六十四军尽先通过运河铁桥,在碾庄东端占领阵地,策应第六十三军的渡河……

根据新的部署,此时架桥纵列应该已经归一百军军长周志道指挥,且浮桥的位置也由铁路桥北方变更为炮车以西的的小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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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浮桥的黄百韬只能眼看着部队拥挤在运河铁桥上。

第六十三军在窑湾的行动也可以印证这一点,据六十三军地152师少将副师长黎天荣和152师456团团长李友庄回忆,当时六十三军曾派麾下两个师的工兵连为先遣队,到窑湾征集民船架设浮桥,为全军渡河做准备,而之所以只有两个工兵连,是因为军工兵营已经被兵团部调用了。

另外,陈士章回忆中关于六十三军军长陈章自请由窑湾渡河一事,时任少将战地视察官的李以劻回忆,陈章并非自己愿意走窑湾,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以劻回忆11月6日下午,他曾在第七兵团司令部遇见陈章,作为同乡兼陆大同学,陈章一见面握着他的手不放,说:“这次见面,我们要永别了,我是替死鬼呀。林湛有病走了,要我来接(林湛原是该军军长,一个月前调任,由陈章继任军长)。现在敌人从南北两面来包围我兵团,黄司令官要我军从窑湾渡河,这样做全军危险。我非死不可呀!”果然,几天后,准备由窑湾渡河的陈章六十三军被解放军包围全歼,陈章以手枪自戕。

不过,黄百韬和陈章都已兵败身死,究竟六十三军为何要到窑湾渡河,真相已无从查知。

刘峙无能,徐州工兵团按兵不动

黄百韬手中没有了架桥的工兵,而此前答应黄百韬协助架桥的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也从始至终没有派徐州工兵团前来架桥。

据时任少将战地视察官的李以劻回忆,11月6日他在新安镇与黄百韬见面时,黄百韬曾详细对他说明了战役形势。黄百韬当时就明确指出,解放军的部署是想先打七兵团。黄百韬说:“现在兵团战略位置非常不利,在新安镇打则孤军无援,如侧敌西进,到不了徐州就会遇敌。且徐州工兵团迄今未能架设运河桥梁,我已命六十三军从窑湾强渡,其余各军明早西行,转进太迟了。为了掩护四十四军从海州西撤,贻误戎机,全兵团将被围,陷全局于不利。国防部作战计划一再变更,处处被动,正是将帅无才,累死三军。这次会战如垮,什么都输光了,将来怎么办?国事千钧重,头颅一掷轻,个人生死是不足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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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庄战场缴获的黄百韬的照片及胸章。

李以劻回忆,说这番话时黄百韬很是激动,当天午夜,黄百韬又到李以劻的住处,对他交代了几件事(以下是李以劻记录的黄百韬原话):

(1)据今夜在郯城红花埠附近‘共匪’的侦察员供称,陈毅主力十多个纵队均南下,先头已到郯城、邳县、费县地区集结,南下时分无数纵队急行,由此判断,敌人不让我兵团西撤集结,先打我兵团是肯定了。你和吉公(李延年明早速行,以免路上出岔子。
(2)我们哥俩都是陆大(陆军大学)出来的,国防部多是我们同学,作战厅郭汝瑰、许朗轩、张宗良等人作出这样计划来,使人伤心,为陆大同学丢丑。大军作战,随时变卦,动摇军心,影响士气,难道他们不知道么?
(3)兵团兵力十几万人,陈毅主力三十多万,如果集中来攻,本兵团是必败。尤以西撤途中,侧面受敌,随地应战,立足未定,各个击破,最堪忧虑。请告刘老总(刘峙)注意,要其他兵团快点集结,迟了就会误大事。
(4)如我被围,希望别的兵团来救。古人说:胜则举杯相庆,败则出死力相救,我们是办不到的。这次战事与以前战役性质不同,是主力决战,关系存亡,请告老总,注意激励各级战场指挥官,否则同归于尽,谁也走不了。
(5)老弟,你是总统派来视察战场的,请你面报总统,我黄某受总统知遇之隆,生死早置之度外,绝不辜负总统期望。我临难是不苟免的,请记下来,一定要转到岈!”

李以劻回忆,黄百韬说完这番话,已是7日凌晨,黄最后又说了一句“我们是斗不过人家的,人家对上级指示奉行彻底,我们则阳奉阴违”。这些,也成为了黄百韬的遗言。

黄百韬大军全军覆没后,刘峙也因架设浮桥一事受到蒋介石责难。李以劻回忆,作为徐州“剿总”统帅的刘峙,唯一特点是能容能忍,能受得起蒋介石的辱骂。这次会战中,蒋介石骂了刘峙好几次,如在运河未预先架浮桥,误了黄百韬兵团的行动;张、何起义未派兵追赶;黄百韬被围,未遵命调邱兵团迅速策应解围……刘却逆来顺受,不敢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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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也曾将未架浮桥的锅甩给刘峙。

李以劻本人也曾向蒋介石陈述徐州会战的决定太迟,各兵团兵力未集中,战略被动,各兵团司令对计划有不满的表示,并恨国防部累死三军。蒋介石则说:“作战计划是按敌情地形来决定的……依兵力来说,不是冯治安部叛变,黄伯韬兵团不是运河桥之误而能及时集中徐州决战的话,胜利是能确保的。”

写在后面:

关于黄百韬“忘记”架设浮桥的观点多不胜数,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发现,这在真实的历史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黄百韬本人征战多年,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就算他忘记了,其麾下那么多参谋人员,难道没有一个人想起来架设浮桥的事情?更贴近真相的应该是,黄百韬虽然想要架设浮桥,但无奈殿后的一百军军长周志道将架桥纵队握在自己手中,无论如何不交给兵团;原本答应帮助架桥的徐州工兵团又迟迟没有动作,在拉扯中,黄百韬和第七兵团一步步走向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