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叔,是八十年代才回来与我们相认。
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婶子的时候吓了一跳。
在那个人均一米六、体重不超一百五的年代。
我小婶那高达二百斤的体重,一米七八的身高绝对是鹤立鸡群。
跟我小叔站在一起高出一头多,咋看俩人都不像能睡一张床上的。
我们当时就偷偷问小叔,你咋跟小婶好上的?她家是不是特别有钱?
我小叔哭丧着脸说还真不是,你小婶喝凉水都瘦不下来,我也是被逼无奈。
当时还不理解小叔为啥满脸沮丧,也听过不知道多少次小叔背地里跟我爹娘说不乐意小婶,还被我爹骂过好几次,说我小叔恩将仇报,人家真心对你还挑挑拣拣,有啥资格挑小婶的不好?
后来长大些听我娘念叨才知道小叔跟小婶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听完后也是瞠目结舌、忍俊不禁。
我家几代人都是穷的掉渣那种,我爷爷生了三个儿子俩女儿,我大伯、大姑都是没长大成人就没了,我爹算是家里的老大,还有小叔和小姑在爷爷的苦苦支撑下相当不容易的长大。
那还是六十年代初的时候,遇到自然灾害粮食都不够吃,周边的树皮都被人扒光了。
爷爷为了省口吃的给我爹他们,啃苞米秸秆吃,后来消化不动生了病,没多久就死了。
我爹那时候还没娶我娘,也就不到二十岁吧,家里他最大照顾弟弟妹妹的重任就放在他身上。
可那会儿没吃的啊,大家伙都是饿肚子,我爹也是找不到吃的,几天后三兄妹就饿的路都走不动,我爹一看这么不行,就抱着我才十来岁的小姑去找亲戚,希望把我小姑送出去养。
我小叔当时不同意,可不这么做又没其他办法,好在有个老亲戚家里情况还凑合,人家把我小姑给收养了,还给了我爹和我小叔十几斤苞米面,让他俩省着吃撑过去。
我小叔打小就是个有性格的人,看到别人家有人偷摸到城市里讨生活,他就跟我爹说咱也去,总好过在村里饿死,我爹却不舍得离开家乡,说早晚灾荒会过去,走了谁知道会遇到啥事情?
劝我小叔不要好高骛远,城里不见得就比农村好,这年头哪有不挨饿的?我小叔却一门心思要走,趁我爹不注意晚上偷偷跑了出去,跟着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同伴一起到了城里。
那时候城里对流动人口的限制很严重,抓住基本上就是扣留然后遣返,我小叔他们不敢走大路,偷摸到火车道等着火车,扒着火车离开了家乡,让他没想到的是火车上许多的逃荒人。
就连火车顶棚上都坐的是人,我小叔和两个同伴挤在里面,那时候他才十七,据说还闹了个笑话,因为挤着没地方躺,他迷迷糊糊就靠在同伴身上,睡着睡着就感觉裤子湿乎乎的。
睁开眼一看旁边是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对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大兄弟看你睡得香没敢打扰你,嫂子没忍住就呲了一泡,你别介意,实在没别的地方,坚持一下咱就到了。
然后我小叔也不是吃亏的主儿,当时就解开裤子尿了一泡,说没事,咱俩扯平了。
那个妇女气得不行,说毛都没长齐这么大气性,赶紧滚远点呆着去,白让你靠了一黑下。
到了河北地界的时候,火车停住了,说是有检查的,扒火车那些人就开始跑,我小叔当时也跟着人群跑,好不容易跑出去才发现,那俩一起出来的小伙伴找不到了。
找不到也没办法,我小叔也不敢回去找,只能继续朝前面走,希望能找到吃饭的地方,就这么走啊走啊,他都不知道走到哪了,反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饿的受不了晕倒在路边的沟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小婶出现了,那会小婶已经二十多岁了,长得人高马大、身宽体胖,像她那个体格的人当时少有,大多数都是精瘦精瘦的,能长一身肉的都是大户人家。
可我小婶的家庭情况也比较一般,她家里父母也早就去世了,只有俩哥哥,大哥是当兵回来的,据说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二哥敦敦实实、身强体壮,在生产队做小队长。
所以她家不算好也不算差,比起一般人家要强一些,但说多么好的家庭也说不上。
我小婶看到我小叔晕倒在路边,善心一发作就把他给扛回了家,当时她的两个嫂嫂还特别不乐意,说家里的口粮本身就不够吃,带回来个人可咋养活?我小婶挺被俩哥哥宠着的,就跟俩嫂子吵吵,说她的口粮分出来一些给我小叔,最后没办法就给小叔熬了粥灌了进去。
小叔醒来得知是小婶救的他还是挺感激的,那年头能有好心人帮一把绝对是幸运的事情,小叔就说只要能撑过去一定报答小婶,小婶就问他是从哪来的?打算到哪去?
小叔说了从哪来,可到哪去他也不知道,只想着能在城里找口饭吃,小婶就说城里人自个儿还养不活,你还去城里,到时候没进城就被拦住了,给你扣个盲流的帽子拉你去砸石头。
小叔毕竟年轻不经事,被小婶给吓唬的不轻,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小婶说不如你就先住我家吧,多少不会让你饿死,小叔那个感激就别提了,只夸我小婶是好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可小婶跟家里一说立马就炸了锅,首先就是两个嫂子不答应,说家里本就困难了,再来个吃白饭的,那日子该咋过?两个哥哥也是皱着眉头,问小婶到底是个啥想法?
小婶儿扭捏了半天才开口说,俺也到了找婆家的年纪,可找了好几年也没人愿意俺,觉得这人还不错,年轻力壮的,要不......还没说完俩哥都清楚小婶是啥目的了。
小婶比小叔大六岁,那会儿已经二十四了,在当时农村属于大龄剩女。
别说她自个儿发愁,就连她俩哥哥都愁的不行,想着该咋解决她的终身大事。
可小婶人是个好人,起码挺善良的,可一身的肉、那么老高的个头儿,别人看到都害怕,别说娶她了,所以小叔的到来也是恰逢其时,如果把小叔留下,小婶的终身大事也就解决了。
见到俩哥哥答应,小婶立马欢天喜地的去找小叔说,希望小叔做他们家的上门女婿。
小叔一听吓坏了,主要是被我小婶的身板吓坏的,比他高一头、重一倍,这哪受得了?
我小叔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是婚姻大事他也做不了主,要是能活着一定回家问问爹娘的意见,要不说小叔脑袋瓜够用,我爷爷奶奶都死了,他还要拉出来当个挡箭牌用。
小婶信了,但她两个哥哥不信,说个逃荒的还整这个,当即就兄弟俩去找小叔说,一句话答应就留下,不答应立马把你丢出去,死到哪是你的事儿,反正不会留你在家浪费粮食。
小叔好不容易找到个这样的家庭,自然不愿意就这么被赶出去,在小婶俩哥哥的威逼之下只能点头答应,但也没立马跟小婶办事,而是在人家家里待着干活,名义上是未过门的女婿。
就这么过了一段,小叔的身体也好了不少,就想着跑,没错,他想跑,不想娶我小婶。
一天晚上偷偷溜了出去,到县城打算找个车离开,可还没走到县城,就被小婶俩哥哥带人追上了,打了一顿问他为啥跑?小叔哭着说女的高男的低、睡觉都对不齐,被小婶二哥一巴掌给扇到沟里去了,说头次见你小子就知道你不是个啥好东西,要不是俺妹子相中你早把你丢出去了,这会儿还敢说这臊人话,看你是揍得轻才对!
人带回去,小婶看到小叔被打的鼻青脸肿,气得跟俩哥大吵了一架,弄得俩哥也是愁眉苦脸,说小婶是被小叔这混蛋给迷住了,没办法,有小婶保着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小婶哄着小叔说过日子不看那些,大不了你趴低点不就对齐了?小叔却不这么想,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懂的,可心里依旧谋划着要逃跑,他心里一直想去城里,做个城里人。
没几天小叔又跑了,当然没跑太远又被抓回来了,他连路都搞不清楚,哪里能跑的出去?
小婶哭得不行,说你就那么看不上我?小叔苦着脸说不是看不上 ,是觉得咱俩真不合适!
气得小婶二哥把小婶撵出去,噼哩噗噜就把小叔揍一顿,说你小子恩将仇报也就算了,还敢嫌弃俺妹子,早知道就把你扔山里让狼吃了算了,打的小叔是哭爹喊娘,最后受不了说俺答应,答应娶你那妹子还不成吗!小婶儿二哥说不是娶,是嫁!你嫁到俺家!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然后小叔就被五花大绑跟小婶拜了堂,据说当时闹得动静还挺大,整个大队都来看稀罕。
到了洞房都被绑着,我小叔求小婶放开他,小婶说俺嫂子说不能放,也不用你去对齐,俺自个儿就能办,然后小叔的洞房花烛夜就那么屈辱的过完了,小叔一辈子都不愿意提那么回事。
小叔这次也学聪明了,跑不了那就等机会,该吃吃、该喝喝,凡事不去想太多,憋着主意等到没人管他了就跑,谁知道没多久小婶竟然怀孕了,这位就是我堂哥,小叔结婚比我爹都要早,孩子自然也比我要大,有了孩子小婶对他更好了,弄得小叔也觉得心里愧疚,不舍得离开了。
等到孩子出生,小婶俩哥哥就把家给分开了,给小叔和小婶单独盖了房子,让他们一家人过。
小婶别看长得胖,但家里活都能收拾的妥妥当当,在队里还是铁娘子先锋队的队长,干活都是带头干,大身板子能当牛使,拉着犁头速度都 不比牛马慢,反倒是小叔没啥可说的地方。
带孩子的事情就交给小叔,天天抱着孩子在家闲着,弄得那些社员七嘴八舌说闲话,说小叔是个不干活的,家里队里的活都是小婶干,弄得俩大舅子也没少来训我小叔。
小叔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种闲话?趁着小婶上工,把孩子往小婶俩嫂子那一丢就走了,辗转到了城里,可城里也不好混,没几天又饿肚子了,还被人追的东躲西藏的。
那是小叔第一次觉得小婶好,可又没脸回去,只能东流西窜的找口吃的,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有次被人撵的没办法,只好躲在桥底下睡觉,睡着睡着感觉身边有人,一睁开眼竟然看到小婶在身边哭,小婶也是头发乱糟糟的,小叔当即就哭了起来,小婶也抱着他哭,哭完之后小婶说咱回家,小叔点头答应,被小婶拉着俩人一路回了家。
后来小叔才知道,他走之后小婶就来了城里,找他找了十多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眼泪,从那之后小叔也死心了,心里想着跟小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六十年代转眼过去,小婶给小叔生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七十年代小叔在大舅子的帮助下做了队里的保管员,是个轻松又有油水的活儿,小叔也算是在队里成了有地位的人。
没事回家喝点小酒,小婶照旧是忙忙碌碌,精心的照顾他、照顾着家,照顾着孩子。
在此期间小叔还飘了一段时间,觉得自个儿也算不错了,跟队里的寡妇有些不清不楚的。
小婶知道但没说啥,趁着小叔又去的时候,冲进去就把那寡妇给打的不成人样,吓得小叔都要尿裤子了,然后带着小叔回去问他到底要咋样?小叔憋半天才来了句再也不敢了!
小婶原谅了他,一家人继续过日子,七十年代末小婶觉得政策好开始磨豆腐卖,有亲哥撑腰也没人找她麻烦,没日没夜的干,我小叔就负责送豆腐,没几年家里就攒了不少钱。
八二年分了田地小婶扩大豆腐坊,弄了个台机器,活干的风生水起,城里都找她定豆腐。
小叔的日子更舒坦了,可有些开始想家,小婶问清楚他的想法,啥都没说立马打听路线、买票,带着一家人和小叔回来看亲人,也有了小叔暗地里嘀咕小婶,被我爹数落的情景。
我爹是个特别正直的人,思想也是相当传统,一辈子就图个谁都不亏欠,小婶救了小叔的命、给他一个家,还照顾他这么好,我爹觉得小婶完全配得上我小叔,反倒是我小叔配不上人家。
我小叔看亲哥都不帮他,也有点沮丧,就跟我小姑说,当时我小姑已经嫁人了,也跟我爹续上了兄妹关系,小姑也说小叔不对,嫂子多好?人胖点有啥?你找个干帮子就好了?对你不好就算是仙女你也过不舒坦,人在福中不知福,我娘也是数落小叔,让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些小婶也看出来了,但啥都没说,装做不知道,小叔和小婶住了半个月,我爹就撵小叔回去,说你那边已经成家了,也不惦记你了,好好回去过自个儿的日子,有时间就多回来几趟。
小叔只好恋恋不舍的离开,我爹没多久觉得好歹是家里人,就带着我小姑、小姑父一起去看小叔,带着东西去感谢了一下小婶的俩哥哥,还再次数落小叔一顿,让他踏实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小叔好像也彻底接受了,那时候他也三十好几快四十了,也没那么大的心气当城里人了。
一晃又是十几二十年过去,小婶的豆腐房已经变成了加工厂,不仅豆腐,还有豆干、豆制品。
我小叔是厂长,人前威风的不行,人五人六的跟个大老板似的,但一切都是小婶搞起来的。
我结婚小婶送了一套县城的房子,我妹出嫁小婶送了辆车,对我们家那绝对是没啥说的。
我爹娘说我小叔是好福气,能找到我小婶这么好的女人,不然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
有时候我小叔回来,我爹一样数落,说你知足吧,这辈子你算是有福气的,敢仗着有俩钱胡来,你看我不揍死你,死了我都让咱爹不认你这个儿!
小叔岁数大了也稳当不少,说俺心里都清楚,这辈子算是捡到了,虽然被人家逼着成的亲,可也享了一辈子的福,没啥别的念想了,好好过日子,指定不能再闹出笑话来。
如今小叔小婶也岁数大了,有时候俩人住在那边,有时候会到这边住半年。
小婶好脾气性格也爽朗,在这边也是人缘超级好,一大群好姐妹围在身边。
每次说起年轻时候小叔那些事,都会被那群好姐妹数落小叔的不是。
小叔也只能无奈苦笑,说好歹也是这边的人,混的还不如媳妇舒展!
多说一句,其实我小婶上了岁数后不胖了,跟正常人差别并不太大。
我小叔反倒是越来越有肉,那啤酒肚跟怀孕七八个月似的挺腻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