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让-伊夫·蒂博代最近的行程有点“特种兵”。
29日晚,他刚刚在首尔完成了一场演出,第二天一早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上海。落地后没有多做休整,当天下午,他就已经坐在上海交响乐团的排练厅开始练琴了。
“我今天早上5点钟就起床了,确实有些累,但是刚才弹了几遍下来感觉还不错。”30日结束排练的蒂博代对自己的状态很满意。昨晚,他便搭档指挥家余隆,与上海交响乐团一起演绎了伯恩斯坦的第二交响曲《焦虑的年代》。
演出结束当晚,他就准备启程,前往罗马准备自己的下一场音乐会了。蒂博代告诉记者,上海的演出其实是为了赴余隆之约而增加的行程,虽然稍微赶了点,但能和多年好友再续“音乐局”,意义还是不同的。
伯恩斯坦的第二交响曲是蒂博代的常演曲目之一,这部作品灵感源自一首当代英文诗歌《焦虑的年代》,描绘了二战时,四个孤独的陌生人在纽约一家酒吧里会面,于夜色中思索他们的人生和人类处境的过程。
伯恩斯坦从诗歌作者对当代文化的审视中,找到了强烈的情感共鸣:“当我第一次读这本书时,几乎无法喘气。自此,以《焦虑的年代》为基础的交响曲创作几乎令我欲罢不能,我一直不停地写作。”1949年4月8日,这部作品首演于波士顿,由库塞维茨基指挥、作曲家本人演奏钢琴。
在蒂博代看来,这首曲目是伯恩斯坦众多作品中最有分量、最具哲思的一部,堪称20世纪的大师之作。从最初深不见底的黑暗到乐曲临近尾声的狂欢,旋律丰富而多变,流淌着深刻的情感。“在交响乐队庞大的声场之后,瞬间只剩下钢琴、低音提琴和打击乐的声音,爵士乐的氛围逐渐显现,一场假面舞会开始了。”
对于蒂博代来说,不管多少次演绎这样的作品,都会不知不觉沉醉其中。“伯恩斯坦很喜欢用一场狂欢为一部曲子收尾,到最后你一定能从他的音乐中感受到希望和积极的力量。”
尽管这部作品描写的年代与我们已经相距甚远,但每一代人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些成长过程中的“生长痛”。放在如今,《焦虑的年代》这样的题目倒也十分应景。面对徐徐展开的人生图景,今天的年轻人们也有属于他们的焦虑,在现实和梦想之间不断寻求平衡。这也是蒂博代选择这首曲目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它的伟大和特别之处就在于,任何时代的人们,都能在其中找到共鸣。”
“认真对待你的观众”
在“焦虑”这个话题上,蒂博代算是幸运的——“我很早就找到了自己的热爱,立志要成为一名钢琴家,这一点一直没变过。”
蒂博代1961年出生法国里昂一个音乐氛围浓厚的学者家庭,父亲在里昂大学任教,会拉小提琴;母亲是德语老师,也是优秀的钢琴演奏家。同样是琴童,蒂博代的童年记忆里却没有我们惯常听到的那些痛苦桥段。“我的父母从没逼迫我练过琴,可能母亲相对严格一些,但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出面平衡一下,让我在练琴之余也去院子里找朋友踢踢球。”
但更多时候,蒂博代都会选择继续待在钢琴前。在他看来,钢琴是音色最美也最丰富的乐器,他无比享受指尖在琴键上跳跃时的感受。“其实9岁的时候我也学过小提琴,只不过坚持了4年就放弃了。小提琴只有4根弦,小时候的我就觉得这太枯燥了。”蒂博代还是对钢琴情有独钟。
同样是9岁那年,蒂博代还和自己的人生偶像——钢琴家阿图尔·鲁宾斯坦有过一次难得的对话。
当时鲁宾斯坦在里昂举办了一场肖邦主题音乐会,演出结束之后蒂博代在后台见到了他,便激动地说自己也想像他一样,成为一名可以在全世界演出的优秀钢琴家。
鲁宾斯坦很高兴,告诉眼前这个热爱钢琴的小男孩“要保持自律、好好练琴”。而最令蒂博代记忆深刻的,是鲁宾斯坦的一句忠告——“要认真对待你的观众”。在后来职业生涯的很多时刻,蒂博代都会想起这句话。“音乐家是孤独的,如果没有观众,没有舞台,我们要演奏给谁听呢。”
在蒂博代过往的成长历程中,很多音乐大师都曾给过他指导和帮助。其中,在巴黎音乐学院求学时期的老师阿尔多·西科里尼,是陪伴他最久的也是对他影响至深的一位。
作为一名彼时已经在业界拥有盛名的音乐家,西科里尼为人低调谦逊、依旧每天花大量的时间练琴,始终坚持活跃在演出一线,对音乐保持着纯粹的热爱和敬畏,这让蒂博代敬佩有加:“我19岁就失去了父亲,后来的生命中,西科里尼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在音乐上他从不吝啬分享,也教会我很多人生的道理,我们之间什么话题都能聊。”
即便如今已经年过花甲,成为了全球知名的钢琴家,蒂博代也始终提醒自己要心怀感恩,虚心低调,认真对待每一场演出。“我到现在也尽量坚持每天练琴,长则5、6个小时,忙的时候哪怕只有1个小时也不放过。因为只要你练过,就一定比不练弹得更好。”
作为一位多产的录音艺术家,蒂博代迄今已录制了70余张专辑和6部电影配乐,并获得两次格莱美奖提名、两次古典回声奖以及留声机大奖等荣誉。
他曾在阿龙·齐格曼为影片《脆弱地带》所作配乐中担任独奏,还在电影《赎罪》《傲慢与偏见》《特别响,非常近》《法兰西特派》等电影配乐中担任钢琴演奏,其中《赎罪》的配乐还曾获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奖。
在他看来,为电影配乐演奏和在音乐会中的演出完全不同,“你需要用音乐描绘一个人物、一种氛围,去传递一种感情,这个过程非常美妙。同时,为了配合电影画面和情节,音乐的起点和结束也需要非常精准,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这也是一个挑战。”
而更重要的发现是,电影观众的庞大体量使得蒂博代演奏的曲目收获了更大的听众群。“在音乐软件上,《傲慢与偏见》这部电影的配乐播放量可以达到400多万,这是任何一场古典音乐会都无法想象的受众规模。”
很多观众因为注意到了电影中的音乐,开始熟知作曲家和演奏者的名字,从而愿意主动走进音乐厅尝试体验古典乐现场。“好几次演出之后的签售会上,我都能听到有乐迷跟我说,这是他第一次听古典音乐会,就是因为看了某一部电影,被其中的配乐吸引。”
蒂博代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变化,对他而言,如今为电影配乐已经不仅是一份新奇的演奏体验,更是对古典音乐的有效推广。“我们希望让更多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走进音乐厅,感受古典音乐的魅力。”
“中国的变化太大了”
对于中国观众来说,蒂博代绝对算是常客。过去20间,他在北京、上海、杭州等很多中国城市有过演出,见到了城市样貌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见证了这里的古典乐发展。
“记得20年前我去北京,马路上的人们都是骑着自行车出行,上海也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2013年我来上海交响音乐厅,这里当时还在施工,我是戴着安全帽来参观的。这些年你能感受到这里发展的速度之快,和上交的演奏家们合作也能明显感受到大家的专业。”蒂博代回忆道,“而且,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走进音乐厅,他们都对古典乐有着很高的鉴赏力。作为音乐家,这让我们备受鼓舞”。
蒂博代也和很多中国音乐家有过合作,余隆就是他已经相识了20年的音乐挚友。“他是一个很勤奋的艺术家,对音乐和生活都充满热忱。另外,他对古典乐也有独到的见解,很重视青年人才的培养,这对于整个行业的发展都至关重要。”
在音乐之外,他们喜欢谈论美食、美酒和车。“我在勃艮第生活过,葡萄酒简直长在我的基因里。但是摩托车我还是有点害怕,那是余隆的领域”,蒂博代笑道。来上海演出多次,蒂博代对这里的小笼包和奶黄包印象深刻,演出之前他还习惯喝一点中国茶。
这次上海之行,余隆主动邀请他品尝了地道的中国菜。而如果到了里昂,蒂博代就会主动做东,这也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这次行程太赶,还没有办法仔细逛一逛上海,那么就把期待留给下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