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体育场馆从官方途径越来越难约到网球场地了。”对于上海的网球爱好者来说，网球的“订场难”早已不是稀奇事，到点打开订场页面，能抢到的公共体育场馆场地寥寥无几。然而，这些早早就显示已经预定的场地，却在一些平台和微信群里以“约球”的名义加价转售，部分看似在约球的“帖主”或“俱乐部”，干的却是“黄牛”的事。
新闻晨报·申度新闻记者暗访发现，同一个ID甚至一天能发近10条不同时段和场地的“约球帖”，一些群主甚至在其约球群内重新定义了某些公共体育场馆场地的“二级市场价格”，针对不同场馆的管理模式，这些“黄牛”所使用的转售手段也有所差别。
球友苦恼：约不到的场次在暗处加价“流通”
上海市民印先生是一名网球爱好者，他告诉记者，如今，像徐家汇体育公园网球场（又称“万体馆网球场”）、东方体育中心网球场、仙霞网球中心网球场、源深体育中心网球场、长宁网球场、徐汇区青少年体育运动学校网球场、上海体育宫网球场等场地，都有官方的线上预约渠道，但到了更新场次的时间点，哪怕掐着点进去，也很难抢到场地。然而，另一方面，这些早早被人订掉的场地，却在微信群或者约球小程序上以“约球”名义挂出。
记者了解到，《公共体育场馆基本公共服务规范》规定：“体育场馆低收费价格一般不高于当地市场价格的70%。”
“正是因为这些场馆有公益便民属性，价格实惠、交通方便，很受欢迎，结果倒被‘黄牛’盯上了。”印先生表示，“比如有个叫‘韵动吧’的小程序，这种所谓的约球帖子就非常多。”
据印先生介绍，原本“韵动吧”的“约战网球”页面，本意是方便没有固定搭子的网球爱好者发帖找对手或搭档“约球”、“AA”制（指“平均分担所需费用”）支付场地费用，但近几年有许多名为“约球”的帖子，报名后却发现是“黄牛”，“很明显同一个ID会发好多不同场次的帖子，而且联系上之后会加价出售，帖主自己不打，甚至不露面”。
印先生举了个例子，“比如说本来某个场地一小时是100元，两小时200元，他会说我要4个人来打两小时，你们每人要付我80块或者是100块，这样他就可以赚取差价。看上去他是约人家打球，其实就是转售的，像二房东一样，把好的场地、好的场次先占下来，分割出售给多人”。
▲公共网球场预约难已成常态，球友苦恼不已
然而，记者发现，这种将场地转售给多人的模式，在社交媒体上被不少球友吐槽。球友“阿拍”（化名）发帖表示，曾找某“俱乐部”报名了万体馆室内的网球场次，提前说了要晚到半小时，可到了却发现该场地已有6人在打球，其在场下完全没有上场机会，无奈只好和售卖场地的所谓“俱乐部”协商退款。
“说是约球，但这个所谓的‘俱乐部’自己不打，就是以场地赚差价，关键他还超卖，赚取更多。”“阿拍”告诉记者，“本来说好的4人双打，往往到场成了6人，6人还能勉强轮换一下，关键那次变成7人，就很尴尬了。”
“阿拍”表示，如果不选择在这些“黄牛”“俱乐部”手里买场地、约球，那么会很难抢到满意的场次，“尤其是万体馆室内，根本抢不到”。
从11月18日起，记者连续多日观察徐家汇体育公园网球场、东方体育中心网球场、源深体育中心网球场、徐汇区青少年体育运动学校网球场等场地的约球情况，发现除了个别白天时段还有场次空余，其余场次均爆满，像徐家汇体育公园室内网球场这样的热门场地，更是从早上8点第一场到晚上21点最后一场完全不见任何空余。
然而，在韵动吧里，却时常见到这样的帖子：“源深室内3.0约球”“室内场地找两人拉球或比赛（楼主不打）”。此外，记者还潜伏在多个“约球群”，发现常有相同的几个账号在群内发“征集”，比如“明天3—5徐汇游泳馆开双需要的报名”“明天上午10—11万体室内3.5+一缺一”。
“3.5、3.0都是网球圈的术语，主要是形容球友的水平，乍一看这些帖子像是正常在约球，其实很多都是在加价转售场地。”印先生表示。
▲一些帖子看似在约球，其实很多都是在加价转售场地
记者在“韵动吧”这些“征集帖”下随机报了名，并找到长期在“约球群”发征集信息的微信号私聊约场地，确实发现他们以超过官方价格的金额在加价转售场地。
此外，记者还发现，不少公共体育场馆除了可以在场馆运营方的官方渠道预约，还可以在上海市体育局主导的综合服务平台“来沪动”上进行预约，而“来沪动”还会定期发放各类消费券，可用于场馆预订。也就是说，如果“黄牛”用了消费券进行订场，甚至能以更低的成本“收场地”，进而获取更大的利润。
记者暗访：“约球”后进场的方式五花八门
日前，记者隐藏身份，分别从“韵动吧”“约球群”等渠道找“帖主”，加价约到了徐家汇体育公园室内网球馆、东方体育中心室外网球场、源深体育中心网球B馆的场地，并到现场暗访如何在非本人预约的情况下进入场地打球。
徐家汇体育公园室内网球馆：报手机尾号
记者注意到，一名微信名为“郑某”的人员，几乎每天都在数个“约球群”内发布徐汇游泳馆、万体馆（徐家汇体育公园）的网球场“约球”信息，覆盖多个热门时段。记者便在“约球群”内添加“郑某”微信私聊，随机表示想要11月21日（周四）下午的万体馆场地，并表示我方有两人。
“郑某”表示：“那我就给你们一小时，你们自己打。”没过多久，“郑某”便表示，可以给记者11月21日万体馆下午3—4点的室内场地，并要价240元，见记者是个不太清楚“路数”的新手，“郑某”还解释：“场地给你了，你安排。”
▲“郑某”给记者发来场地和预约手机尾号后收款240元
记者从徐家汇体育公园网球场价目表了解到，该时段室内场地为180元/小时，也就是说，“郑某”实际加价了60元出售给记者。
▲该时段室内场地费为180元/小时，相当于被加价了60元
记者付款后，次日上午，“郑某”给记者发来了具体场地号码和预约手机尾号。
11月21日下午3点左右，记者来到徐家汇体育公园室内网球馆，打开入口的门，可以直接进入预定的场地打网球。
▲当天一直到结束也没见有人来核实尾号
一位在此观看打网球的市民告诉记者，通常场馆会进来一名工作人员核实预订手机的尾号，不过当天记者和同事在场地待满了整个预约场次，也没见有人来核实尾号，而加价出售给记者场地的“郑某”始终未露面。
东方体育中心室外网球场：直接进场
“找两人拉球或比赛（楼主不打）”。11月22日，记者在“韵动吧”小程序上刷到这样一则由账号“网某”发布的帖子，帖子显示场次为11月24日21：00-22：00，场地为东方体育中心网球场，费用为70元/人，报名人数设置为2人。
▲“网某”在“韵动吧”小程序上发布的帖子
既然“网某”不打球，为什么还发帖约球？记者大胆猜测很可能这又是一个包装成“约球”，实则加价转让场地的帖子，于是和同事一起报名，并通过“韵动吧”小程序各付款了70元，总计140元。
此后，记者又拨打东方体育中心网球场场馆热线询问上述场次的官方价格，得知上述场次其实价格为80元/小时。也就是说，发帖人通过这样的操作，至少可赚60元差价。
▲发帖人通过加价转手至少可赚60元
这一次，记者“约球”后，发帖人甚至没有加记者的任何联系方式传递场地信息。等到11月24日当天早上，对方直接在帖子留言区发了一句“室外3”。
没有任何凭证，能成功进入场地打球吗？当晚，到了预约时间，记者硬着头皮来到东方体育中心室外网球场，发现球场开放时间并未上锁，不需要核销码，也不需要核实预定手机号尾号便可直接进入。
▲该球场不需要核销码，也不需要核实预定手机号便可直接进入
记者迟到了五分钟左右，进入场地时有两名男士还在3号场地打网球，见记者到来，两名男士自觉挪动到了空出来的1号场地，把3号场地空出来给记者和同事。
直到打球结束，记者同样未见到“网某”出面。
源深体育中心网球B馆：提供核销码
在“韵动吧”小程序上，记者注意到有一个名为“享邀动”的账号时常会发布源深体育中心网球场的约球帖。11月24日，记者发现该账号发布了“源深室内3.0约球”，人数为2人，显示场次为11月25日21：00-22：00，在备注栏，该帖主强调100/人，加微信付款，先到先得。
▲一个名为“享邀动”的账号时常发布约球帖
记者查询源深体育中心网球中心上述时段的价格，A、B馆均为170元/小时，按照两人算，“享邀动”此番可赚至少30元。
▲按照两人算，“享邀动”此番转手可赚至少30元
记者按照指引添加了名为“享邀动”的微信，并转账200元，对方表示：“我会来安排”。
很快，“享邀动”和记者拉了个微信群，群名为当日的场次、场地号，记者发现自己被安排在源深体育中心网球中心B馆2号场地。
同时，“享邀动”还把记者拉进了一个300多人的“享邀动—源深体育中心网球约球群”，群公告显示：“本群为源深体育中心约球群，主要提供约球服务、场地转让……本群约球价格为：两人单打，一小时；四人双打，两小时为100/人，人数不满，活动取消。场地转让价格为：200/片/小时。”记者“潜伏”在该微信群内多日发现，“享邀动”每天都会在群内发布多条不同时段的“约球”信息。
此外，记者还注意到，“享邀动”还经常在朋友圈发布一个叫“享邀动”的小程序，打开小程序发现，版权所有方为“上海享邀动体育发展有限公司”，主要提供私教课预约服务，其中不少都是“源深成人网球课”，并且已经写好了场次和具体的网球场编号。
在服务“约球”客户方面，“享邀动”显然也比前述两位“帖主”专业许多。在指导记者进场的微信群里，“享邀动”不仅发送了交通方式、路线指引，发送了一个链接给记者，并指导记者先通过源深体育中心官方公众号注册登录，然后再打开链接。
记者照做后，打开对方发来的链接，赫然发现是一个动态的进出场馆核验码，显示适用时间为2号场21：00-22：00；3号场21：00-22：00，有效次数为“无限制次”，适用场馆为网球中心B。
11月25日晚上9时许，记者和同事来到源深体育中心网球中心B馆，刚进门，还没掏出核销码，前台人员就直接表示“已经核销过了，直接进”。
▲刚进门，前台人员表示“已经核销过了，直接进”
记者观察发现，和记者场地相邻的两片场地上，分别是两名男士在打球，以及一名教练在指导学员。
当相邻场地的教练下课后，记者询问对方是否为“享邀动”教练，对方表示了肯定，并表示如要约课，需要到“享邀动”小程序上预约。
但是，那名将场地转给记者的人员，记者同样没有见到。
运营方回应：一直在以各种方法打击“黄牛”
针对记者遇到的“‘黄牛’涉嫌加价转场地”问题，日前，记者分别向徐家汇体育公园、东方体育中心、源深体育中心运营方进行反馈。在上述场馆运营方处，记者均了解到，为了整治这些“黄牛”，运营方也一直在采用各种办法开展“攻防战”。
徐家汇体育公园：室内网球异常订单一度占比高达54％
11月27日，就记者遇到的“黄牛”加价转让场地问题，记者向徐家汇体育公园进行反映，并向场馆运营方提供了被加价转让的场次信息和手机尾号。场馆运营方当即对订场号码进行核实，发现该号码已停机。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徐家汇体育公园运营方工作人员解释，市民“订场难”一事，徐家汇体育公园早已高度重视，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据介绍，徐家汇体育公园内共设有7片网球场场地，其中3片为室内，4片室外露天场地，近年来随着网球运动被更多市民喜爱，网球场预定需求大增，供需矛盾突出，在此背景下，催生了一批通过虚拟号码注册抢订场地，然后再加价转售的“黄牛”，室内网球异常订单一度占比高达54％。
▲徐家汇体育公园称，鼓励广大运动爱好者扫码举报“黄牛”加价倒卖行为
徐家汇体育公园经过与场馆预定平台技术部门沟通得知，“黄牛”不仅注册了大量虚拟手机号码，而且还具有一定编程能力，通过发送高频请求访问预定界面。目前，技术部门已经锁定了部分“黄牛”预定账户信息，采取了账号封禁措施，同时场馆工作人员也通过线下调查发现，个别网球俱乐部组织不仅高价出售室内网球场，甚至在网球群里鼓动、误导不明真相的市民抹黑徐家汇体育公园。
场馆运营方表示，针对市民“订场难”的问题，徐家汇体育公园继续努力加强场馆管理，严格规范场馆预约和使用流程，确保所有场次信息透明公开、场馆资源最大化对外开放，同时也加大了对场馆日常运营的监管力度，防止场馆被非法占用或挪作他用。
此前，为打击“黄牛”倒卖行为，场馆运营方也与公安部门紧密合作，开展专项打击行动，严厉惩处“黄牛”倒卖场馆资源行为，也一直在加强对网络平台的监管，清理和关闭从事“黄牛”活动的非法账号和群组。
但是，由于场馆运营方除了改进技术手段外，并无任何执法权，所以面对如此困境，也希望能得到更多相关职能部门的帮助，共同整治俱乐部及项目群体乱象，共同维护体育运动设施开放的良好秩序。
“我们将持续努力打击‘黄牛’抢占体育场馆资源的行为，确保场馆资源能够公平、合理地分配给广大市民和健身爱好者。同时，我们也呼吁广大市民积极参与打击‘黄牛’的行动，共同维护良好的体育场馆秩序。”场馆运营方表示，如今在场馆显著位置都张贴有举报二维码，欢迎广大运动爱好者积极举报“黄牛”加价倒卖行为，一经查实，相关场次将立即封禁。
东方体育中心：一经核实为“黄牛”将立即封号
“我们作为公益性场馆，本身收费就不高，网球场在周边又比较稀缺，本身就很受欢迎。” 东方体育中心运营方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东方体育中心一共有三片网球场地，因为是室外网球场，许多市民也想进场观看打网球，所以东方体育中心并没有设置严格的门禁，但安排了工作人员定期巡场。
“场地稀缺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出现了‘黄牛’加价倒卖场地的情况。”东方体育中心工作人员表示，运营方一直在持续不断打击这个问题，在技术手段上也更换过线上订场渠道，现在均转移到“久事体育APP”平台订场，此外“来沪动”平台也可订场。
▲东方体育中心表示，如发现存在违规抢场地会对相关账号进行处理
“除了在线下接到球客反映有‘黄牛’加价出售场地的情况，会对相关账号进行核实和持续打击外，我们‘久事体育APP’后台监测程序如果发现存在违规抢场地，也会对相关账号进行处理，在核实情况属实后会进行封号。”
东方体育中心运营方工作人员坦言，在打击“黄牛”的工作中，现场工作人员的确会面临一些实际困难，“一些场次我们哪怕非常怀疑是‘黄牛’转让的，但对方一口咬定是朋友、亲戚关系，那么我们在没有执法权的情况下，也很难阻止。所以，我们选择在技术手段上进行提升，尽量规避这些情况”。
东方体育中心运营方表示，场地方面也鼓励球客举报这样的加价转让场地行为，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源深体育中心：从未与任何单位合作订场
“有些个人或单位会私下向学员、球客声称他们和源深体育中心有合作，所以能帮订场，其实我们源深体育中心没有任何这样的合作。”源深体育中心运营方工作人员表示，在运营过程中，场馆方面发现有人采用“外挂”抢拍场地的情况，为此，源深体育中心在官方订场渠道已经做过多次技术更新。
“最早我们是数字验证码或者字符验证码，后来升级到了图形验证码，也在订场规则上限制了一个手机号每天最多只能订两小时场地，每周最多订4小时场地。”上述工作人员表示，进行技术手段升级后，场馆运营方又发现，有“黄牛”用截图静态码的方式躲过管理，“我们就又把核验码调整成30秒一刷新。但是新的问题来了，如果是家里人帮忙订场发截图给家里的老年人、小朋友来核验，30秒的时间远远不够他们操作。”
于是，为了方便老人、孩子，场馆运营方又升级了分享链接的功能，点击链接可以打开动态核验码，但这又被“黄牛”所利用，“所以您才会遇到，‘黄牛’分享链接给您，打开是个动态核销码”。
那么，为什么当晚前台会告诉记者不用核验了呢？源深体育中心工作人员表示，经查，当晚在记者到场之前，已经有人扫过这个核验码了，相当于记者到场时，手中的核验码已经是扫过失效的了，“但前台工作人员会觉得可能是朋友一起打，也不便多过问，一看已经核验过了，就会说不用再核验了”。
“本来我们讨论过方案，说把分享功能关掉，但我们作为公益性场馆，肯定还是要考虑老人、特殊群体的需要，所以目前我们也在积极讨论，如何优化这个系统。”该工作人员表示，源深体育中心也将在网球A、B馆和乒羽中心放置温馨提示，指导球客在源深官方渠道订场。同时，加强反馈机制，欢迎市民向场馆反馈这类问题。
▲源深体育中心表示，今后将持续优化系统
“ 我们源深体育中心作为一个开放的平台，尽力做到公正公平，但是‘黄牛’的行为，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我们的运营。因为这个场馆本来是为了给市民提供一个高性价比的、好的公益开放场地，却被‘黄牛’扰乱了市场。我们场馆方也是非常希望有关部门能够帮助我们对这些‘黄牛’进行核查或者处理，同时呼吁市民朋友不要买‘黄牛票’。”源深体育中心方面表示。
来源 | 新闻晨报周到记者 姚沁艺 倪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