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yle Buchanan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2024年11月7日)

24年前,导演雷德利·斯科特执导了他职业生涯中最成功的电影之一《角斗士》,这部由罗素·克劳主演的史诗片还斩获了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现年86岁的斯科特仍然保持着惊人的创作力,有时甚至会在同一年执导两部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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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斗士》

他的最新作品是《角斗士2》,故事发生在克劳饰演的马克西蒙斯在角斗场上英勇牺牲20年之后。在此后的岁月里,马克西蒙斯的秘密儿子路奇乌斯(保罗·麦斯卡饰)被送到了北非,并且也渐渐成长为了一名能征善战的战士。但是,罗马将军马库斯·阿卡修斯(佩德罗·帕斯卡饰)发动的战争将路奇乌斯引回他的出生地,在那里,心机颇深的军火商马克里努斯(丹泽尔·华盛顿饰)将试图操纵这个年轻人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10月,我在斯科特位于洛杉矶的办公室见到了他,办公室里张贴着许多他令人难忘的电影的海报,如《异形》《银翼杀手》和《火星救援》。一如既往的是,在为11月22日上映的《角斗士2》做宣传的同时,他已经在为下一部电影(将于明年2月拍摄的未定名比吉斯乐队传记片)做前期准备,甚至已经开始为下下部电影(一部科幻小说改编的电影)设计故事板。

「当我忙成这样时,我才感觉自己还活着,」他说。「我不会称之为压力,而是肾上腺素。肾上腺素对你有好处。」

以下是经过编辑的谈话节选。

问:这部《角斗士》的续集筹备了二十多年,是你迄今为止耗时最长的一部电影。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

斯科特:第一部《角斗士》取得了越来越大的成功:上映之初,它的口碑就相当不错,但它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部分原因是流媒体平台的出现。我喜欢这些平台,因为它们让电影不再在上映后就被束之高阁、置之不理,而是可以随时在线观看,质量也不会有所衰减,甚至与上映时一样好。所以我一直都听说人们有多喜欢《角斗士》,于是心想,「我们最好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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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逻辑其实非常清晰,因为通常续集里都没有前作的幸存者,没有延续的故事,但我们有一个人(路奇乌斯)突然消失了——他去哪儿了?你可以从他的去向开始切入故事,他是一个不断逃亡的男孩。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始。

问:在《角斗士》大火之后,据说还有一些关于罗素·克劳加入续集的商谈,不是吗?

斯科特:距离上映几年后,罗素和我聚了一次,他说:「我们还能做什么?我的角色都死了。」我突然想到有办法让他起死回生:当一个人战死沙场时,他就有机会从死亡的一面回到生命的一面,回到一个士兵的躯壳里。我说:「问题是,罗素,要么你成为马克西蒙斯的替身,要么你就得成为别人。」

问:音乐人尼克·凯夫甚至还提出过一个续集的想法,其中马克西蒙斯作为罗马诸神的工具复活,被派去对付耶稣基督。这显然没有发生。

斯科特:这太宏大了。尼克非常注重喜剧效果,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曾担任《角斗士》的顾问)说「不行」。我当时对继续合作没有信心,所以就放手了。

问: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尝试未果之后,你怎么知道这个新的想法是对的?

斯科特:我一直决心不让这个项目戛然而止,因为我的热情不会消失。我想尊重这一点,如果不继续拍就是疯了——就算出于经济上的考量也是如此,因为如果我们拍好了,它会是又一部大卖之作。所以我就想,「我要坐在这里好好思考,直到我们想出一个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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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斗士2》

问:一旦你决定以马克西蒙斯之子为中心来拍摄这部电影,他就成了好莱坞许多年轻人追求的角色。你们是如何选定保罗·麦斯卡的?

斯科特:我是在看《正常人》的时候注意到保罗的,我心想,「天哪,他长得真像理查德·哈里斯(译者注:《角斗士》饰演马可·奥勒留的演员),」所以立刻,灵光一闪,「叮!」他的鼻子、轮廓都很适合。就这一点而言,我想我已经发现了很多初出茅庐的演员,从西格妮(《异形》)到布拉德(《末路狂花》)。我的工作之一就是选角导演,同时我也得到了非常优秀的选角导演的帮助,当然,我选择选角导演也非常谨慎。对我来说,选角导演和好的摄影机一样重要。

问:这是保罗的第一部大制片厂电影。你是否需要为这部电影打磨他身上的那种独立电影质感?

斯科特:保罗非常机敏,所以他所要做的就是习惯我要带他去做的事情的规模。当我带他来到位于马耳他的「古罗马」片场时,我说:「两个小时后你就会融入其中的。这都是为了你而搭建,当然也都是为了我。让我们一起去拍这部电影吧。」就是这样。我的工作之一就是不要把这一点太当回事。

问:你在构思丹泽尔的角色时,心里想的就是他吗?

斯科特:并不是,但我的脑海里有一幅让·莱昂·热罗姆的名画(《沐浴的摩尔人》)。画里的那个男人浑身漆黑,气度不凡,留着尖尖的胡子,戴着一顶镶嵌着珠宝的、橘色和丝绸蓝色相间的迪兹·吉莱斯皮标志性的那种帽子。

问:这次的丹泽尔似乎与我们熟悉的不太一样。他轻佻而狡猾,隐隐有双性恋倾向。

斯科特:他有一种闪烁的神情。还有,他可以说是个黑帮老大。我觉得他很明显曾经当过战俘,然后去了角斗场,赢得了自由,突然转而在一家巨大的面包工厂工作,为罗马军队提供面包。也许他最终接管了那家工厂,然后转行做军火生意,成为了现在我们看到的军火商。我觉得这就是他的进化过程。他说,「哦,我喜欢这样。我是个大佬。」

问:你之前与丹泽尔合作过《美国黑帮》(2007)。你当时就发现他身上的这种特质了吗?

斯科特:他总是处于一种即将发怒的状态。他就是这样的人:丹泽尔,可以说是那种有趣的方法派演员。当他在演一个角色时,他一直都沉浸其中,所以他并不是整天都呆在丹泽尔这个身份里,即使在镜头外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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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黑帮》

问:巴里·基奥恩原定在影片中扮演一个反派角色,但后来退出了。发生了什么事?

斯科特:没错。巴里当时忙于拍摄《萨特本》。我觉得它可能是我今年看过的最好的电影。总之,巴里是和华金·菲尼克斯、保罗比肩的好演员之一。巴里看似非常复杂,但实际上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我知道跟他合作有点难度,但值得一试。就像当初决定选择华金一样,值得。

问:华金最近在托德·海因斯的一部新片开拍之际突然退出了。我听说最初在拍摄《角斗士》时,他也是几经说服才留下来的。

斯科特:他当时穿着他那套王子的衣服,说:「我做不到。」我说:「什么?」罗素说:「这太不专业了。」

问: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呢?

斯科特:我可以表现得像个老大哥或父亲。但我其实是华金的好朋友。《角斗士》一开始对我们俩来说都是一次火之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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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据说在保罗·托马斯·安德森被邀请来改写剧本之前,华金也曾对拍摄你的电影《拿破仑》犹豫不决,这是真的吗?

斯科特:汤米当时其实在拍《甘草披萨》,对于我该怎么拍《拿破仑》给了一些建议。这其实很有趣,我们三个人在这个房间里边吼边笑。

问:有报道称,《角斗士2》的预算高达3亿多美元。这和罢工造成的停拍有关吗?

斯科特:不,我最终少花了1千万美元,因为我在51天内拍完了整部电影。事情的经过是,我们开始时对预算的处理方式是边走边看,因为我们可能开始得太快了。我也算是个商人,所以到某一个点时,我说:「等等,我们花了多少钱?花到哪里去了?」我干这行已经50年了,所以不可避免地会有预算意识。你必须这样做,因为电影宣传也已经脱离了基本,现在必须进行改革、重塑。现在,我正试图拥抱人工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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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斗士2》

问:怎么说?

斯科特:我想拍动画片。

问:这是否会导致很多人失业?我曾和一些从事动画制作的人谈过,他们认为人工智能会减少他们的工作。

斯科特:我认为这反而可能会创造一些工作机会,但这同时意味着重新学习。有人曾说,在你的一生中,你可能需要重新培训两到三次,这对普通人来说很艰难。就我自己而言,我必须不断进化。我喜欢把自己想象成网球运动员,必须不停地把球回击过去。

问:萨姆·奥尔特曼和其他人都在谈论人工智能创造就业机会。我只是好奇,这究竟会如何运作,因为在我看来,这显然会减少工作岗位。

斯科特:我认为它所创造的就业机会是给那些高端技术专家的。你可以在一周内完成10个人需要10周才能完成的工作。

问:你还记得《角斗士》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那个晚上吗?它拿到了好几个奖,但你与最佳导演奖失之交臂。

斯科特:这并不是第一次了。我一直记得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对我说:「这部电影获得了五项奥斯卡奖。你怎么还丧着气?」

问:那年,史蒂文·索德伯格凭借《毒品网络》斩获了最佳导演奖。他看起来很惊讶。

斯科特:是的,他很惊讶。但我不在乎,我已经获得了爵位,最近又被加爵。我觉得自己得到了太多的回报。事实上,我真正想要的奖赏是我还能做我想做的事。我每天都会做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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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品网络》

问:你的三次奥斯卡最佳导演提名分别来自《角斗士》《黑鹰坠落》和《末路狂花》。这三部是你心目中匹配的提名作品吗?

斯科特:不,我觉得还可以有更多提名。我可以准确地说出我本可以获得哪些提名,因为我觉得《决斗的人》也很不错。1977年,这部电影在戛纳电影节获得了最佳首作奖。

问:你的第一部电影就能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奖,可以说相当了不起。

斯科特:那以后我就再没去过戛纳。我(脏词)讨厌戛纳电影节。

我拍完《决斗的人》之后,他们说:「哦,我们想让这部电影成为戛纳电影节的英国参赛片。」我回答说:「哇,好吧。」到达戛纳后,我发现罗伯托·罗西里尼是评审团主席。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这件事。你来决定要不要把它写进报道。

问:当然。

斯科特:罗西里尼对我说:「听着,我喜欢这部电影。我想把金棕榈奖颁给你。但评审团拒绝这个选择,因为有人贿赂评审团投给另一部作品。」

问:居然有这回事。

斯科特:嗯哼。他说,「你想怎么办?」我说:「(脏词)。我从没想过我也会遇到这种事。」他又说:「你是好样的。」最后,金棕榈奖颁给了塔维亚尼兄弟的《我父我主》。真有意思。金钱被摆在了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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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我主》

问:你觉得我们在《角斗士2》中看到的古罗马和我们当前的政治处境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斯科特:当然,如果我们不注意它,我们就会变得更糟。导弹危机就像把基督徒放进竞技场,让狮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吃掉他们一样糟糕——人们会忘记他们其实是为了找乐子才这么做的。这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我试着把这一点突出,就像保罗说:「罗马就是这样对待英雄的吗?」因为你永远无法纠正这种疯狂。而当这种疯狂有了话语权,有了说服人们的说辞——因为总有一大群人,不幸的是,有50%的人是愚蠢的、失去理智的——你就会面临一个非常危险的局面。

问:影片中的阶级差异感尤为明显,许多人都受制于少数有钱有势的人,因后者的一时冲动而任凭摆布。但能赚大钱的人往往是就业的发动机。所以你不能说每个亿万富翁都是骗子,因为每个亿万富翁可能都创造了很多就业机会。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加利福尼亚州的总体生产力位居世界第六,却仍有不少人流落街头?

斯科特:我认为,如今最富有的人几乎与世隔绝,以至于他们与普通人的正常生活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问:但你真的认为向亿万富翁征收57%的税会有帮助吗?这是为贫富差距的问题,还是糟糕的政府买单?

斯科特:我希望它能解决问题,但也必须有实干的政治家参与其中。

有人说美国有1000个亿万富翁(实际上大约有800个),所以如果你们有1000个亿万富翁,交50%的税也没什么。

问:最近有报道称,参与《拿破仑》发行的苹果公司可能会退出院线发行。这样的事情会让你担心电影的未来吗?

斯科特:不会,反正我也拿了超高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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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

问:但你对院线发行没有坚持吗?

斯科特:其实没有。我只是喜欢做我的工作。能做我现在做的事是我的荣幸。如果电影是一辆一级方程式赛车,我就是个好车手。

问:但赛道是否会一直存在呢?你觉得现在的年轻观众和电影的关系,跟你或我和电影的关系一样吗?

斯科特:不,你们至少比我年轻两代,但你们有另一种成熟的模式。可怕的是,我们变得越来越愚蠢。

问:丹泽尔最近接受媒体时说,他不确实自己是否还会出演更多的角色。

斯科特:他会开始做导演。

问:嗯,但他已经在做导演了。

斯科特:对。不过是一些比较小的项目。

问:你觉得他会逐渐开始尝试大制作?

斯科特:对。但也可能不会,因为他一直很喜欢戏剧——他正在百老汇演《奥赛罗》。他可能更喜欢戏剧,因为电影规模越大越麻烦。你必须有相应的能力处理它。

问:虽然丹泽尔可能会减少演员工作,但你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像是一个急于结束自己职业生涯的人。

斯科特:不,我不会退休。

问:你母亲一直活到了90多岁,对吧?

斯科特:是的。她曾经对我说,「(活这么久)真是太荒唐了。」然后握着我的手闭上了眼睛。是不是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