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 敬!
惊闻我院德高望重的张选均老教授过世的消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虽然知道他近些年身患重病,长住在医院,但每每经过他病房,我总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忍不住要往里面看看,既不忍看见他虚弱的、被病痛折磨的样子,更害怕看不到他。
我和张教授的缘份开始的很早,早在我和妹妹读高中的时候,家母罹患怪病,四处就医而不得治,身体每况愈下,家庭经济压力也很大,直到遇见张教授才妙手回春,那时候才感觉遇见一个好医生,不仅仅可以改变一个病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一个家庭的境遇,从此我也下决心从医。
大学毕业后我如愿以偿成为一名医生,而且可以和张教授并肩作战,也听说了更多关于他的故事。
为了理想,张教授不惜从原大学退学后重新考取湘雅,毕业后又放弃部级单位别人艳羡的管理工作,毅然下基层下边疆做一名一线医生,事业方兴未艾,动荡年代里他又因家庭出身被放逐,后来阴差阳错回到家乡的医院。他个人的不幸却成就了家乡病患的幸运,行医七十年,不管时代的冲击和医患关系的变迁,他以自己的从医生涯诠释了医学是一份神奇的职业---独善其身,便可以兼济天下。
张教授不仅仅治病救人,还特别注重言传身教,教书育人。
记得,我刚毕业不久,张教授因为腹泻住院,刚好我是管床医生,刚问完病史,他就问我他是不是得了胃泌素瘤(一种可导致腹泻的罕见病),我马上说肯定不是这种病,并给出了一些理由,按自己的判断很快治好了。当时我很有些洋洋得意,因为张教授自己就是消化疾病的专家,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故意考考我。
和张教授接触越多,越是发现他的可爱。每天上班的时候常常可以看见他穿着白大褂匆匆的身影,瘦瘦小小,花白的头发梳的很整齐,一遇见我就笑眯眯地打招呼,或者问问之前会诊病人的情况。
他很关心晚辈,没有一点架子,甚至有点童心未泯,有时候也会很好奇最新的音乐和电影,偶尔八卦一下单身青年的爱情问题,那一刻我觉得我们没有代沟,我们会私下里叫他“小老头”,却是令人敬重的“小老头”。
张教授内科功底很深厚,遇见不懂的问题却从不避讳,喊我们一起翻书,尤其是他可以阅读厚厚的英文文献,并写英文笔记,让我们钦佩不已,这就是“老湘雅”的功底吧。
张教授退休后依然心系医院,得知医院开展大内科疑难病例讨论,他总是第一个到会场,像刚刚入学的医学生一样求知若渴,也为疑难罕见病的诊治提供自己的意见,他的发言总让人惊艳,现在的医学知识更新太快,要不是老先生每天坚持学习,肯定不会有这样与时俱进的见解。
也许是命运的捉弄,一辈子诊治了无数疑难杂症的老先生退休后不久就患上了一种罕见的肺病,呼吸日益困难,离不开氧气,最后不得不坐轮椅,被困在自己的躯壳里。就是这种情况下,他还从病人的视角给医院的就诊流程建言献策,并时常和我们晚辈讨论一些医学问题。
只是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老人家也越来越沉默了,有一次我下班看到他坐着轮椅,停在医院走廊的玻璃幕墙前,久久凝视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斜照进来,落在他日益瘦弱的身躯上,命运真是残酷啊,这样一个可爱的“小老头”都不放过。
有人说,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是医学上肉体的消逝,它是肉体的终结,是人类作为生物的一部分不可抗拒的自然过程。第二次死亡是社会上的消失,下葬时亲朋好友穿着黑衣送别人世间的最后一程,也正式宣告社会中的角色结束了,不再是这个世界上的一部分,这是生命的社会性终结。
生命真正的终结发生在第三次死亡,即永恒的遗忘。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我们的人也离开了,把我们从记忆中抹去,那时我们就彻底消失了,这种死亡是超越了肉体和社会角色的消失,它是在人类文化和记忆的尽头。
非常遗憾,我后知后觉,错过了张老的追悼会,但我不会遗忘他,他是医院的一个标杆,永远伫立在那里,无论我走多远,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他。
编辑:郭师宇
二审:文振华
三审:黄红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