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崇祯帝的皇后周氏,生性节俭,为人谨慎,获封皇后之后,就减少了后宫的费用开销,经常身穿布衣,吃素食,其他妃嫔大多身着靴子,而周皇后却从不穿靴,只穿棉鞋。他也不为自己的亲属在皇帝那里争取恩泽。周皇后在位10多年里,在宫里看过两次戏班的演出。
周氏的父亲周奎,作为明朝最后一任国丈,被封为嘉定伯,凭借地位聚敛了惊人的财富。李自成义军攻破北京后,周奎下狱被反复拷打,被逼无奈交出了私藏家中的七十万两白银。要知道,在此之前,崇祯皇帝曾请求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捐银助饷,以壮大京城防御,周奎简称自己家没钱,最后只拿出了一万两。李自成的大将刘宗敏拷打中,已经让周奎的妻子、儿子、儿媳丧命,周奎仍坚持没钱,直到最后才说出银子的消息。
周奎视财如命,崇祯的其他皇亲,以及那些身居高位的文武大臣也大多如此。没能筹集到足够经费强化城防的崇祯帝,也就只好坐等义军步步紧逼,并在内城告破后去景山自杀。一些明朝大臣,如东阁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左都御史李邦华、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兵部主事金铉等追随皇帝殉国。
更多的大臣如成国公朱纯臣、兵部尚书张缙彦等,早就一门心思想着投降闯军,报效新君好谋得一官半职。不少大臣就像周奎那样,破城之前拒绝给崇祯捐银,破城后被闯军下狱拷打,然后落了个人财两空。
在李自成的大顺政权很快溃于吴三桂军队和清军,北京城很快落入清廷之手后,侥幸未死的诸臣又赶紧跪倒在新主子面前。
文臣阶层带有相当普遍性的这种选择,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明清易代,以及这中间短促的闯军入京,对于真正意义上将儒家政治信念、君臣大义、天下伦理看得比生命还要重的人来说,这当然意味着山崩地裂。哪怕王朝统治再腐朽,也一定有这样的人存在,却绝不可能成为文臣阶层中的多数。
中国古代历史上的若干次王朝更迭中,都曾出现城头变幻大王旗,文官悉数转向的状况。通常情况下,哪怕是西晋灭亡后到隋朝建立期间的多个异族政权(短暂地)入主中原,要快速稳固统治,就不能离开旧政权的技术官僚、文宣官僚——前者是保证政务基本有序进行的工具人,后者则可以帮忙将政权更迭进行有效的政治包装,塑造为天命转移的英明选择。但这样的投机选择,在大多数情况下适用,却也难免意外:比如李自成破京城,比如黄巢破长安。
而且,崇祯帝虽然死前口口声声说着“国家养士三百年”(这番话如果解释为明朝给予了读书人以特殊优待待遇,倒也成立),但无论是崇祯之前的明朝诸帝对于臣属的轻慢,透过特务统治所给予的钳制;还是崇祯自己对于文臣武将的猜疑过甚,阁臣换了又换,边将或贬或杀,毫无尊重,都极大程度上加剧了文臣阶层对于明朝皇帝的对抗心理。与其说“大臣误我”,倒不如说困局是崇祯一人造成。明廷曾有几次机会与清廷(女真集团)以及闯军议和,但皇帝甚至不愿担起主持议和的所谓罪责,而是每每卸责于大臣,更是让人鄙视其人品。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近日出版了我国台湾地区历史学家台静农(1902-1990)所著的《亡明讲史》。该书在20世纪40年代也已经写就,却搁置到了21世纪初才得以公开出版。全书以明朝覆灭以及南明小朝廷速朽倒台为背景,前半部分写北京,后半部分写南京,分别讲述了李自成进京前到崇祯帝自缢,闯军占北京的建制和劫掠,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并占领北京,弘光帝在南京即位及史可法出镇扬州,南明军阀之间的矛盾以至于清军轻易而举南下就击溃了南明小朝廷,南京降清的过程。
《亡明讲史》的内容绝无新奇,但台静农在写作该书中带入了相当的沉痛感。这本书的主角并不是崇祯以及弘光,而是南北两地不约而同选择投降的士大夫。所以,尽管明末仍然有史可法这样的纯臣,甚至还能以人格魅力慑服高杰和黄得功这样的悍将,也架不住文官阶层整体性的沦落,以“猪队友”的方式拖累抗敌。
史可法雕像
书中颂扬了高杰、黄得功这两位“简单,感情用事,心眼不多”的将军,不惜在国家最艰难的时刻抗击顽敌,哪怕献出生命;而那些读过书的军镇将领,如刘泽清、刘良佐,却是读过书的。至于那些每每以气节自矜的江左名士,更是比谁都要快的跪倒在清廷先锋官、豫王多铎跟前,以期讨个富贵。虽然史可法本人也是文人,但性情多少与高杰、黄得功相近,算得上“简单,感情用事,心眼不多”。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就又一次难堪地被印证了。
值得注意的是,台静农抗战期间任教于四川女子师范学院,《亡明讲史》就是当时的作品。台静农去往台湾后,生前也未能出版《亡明讲史》,这其中的意涵其实很明显。之所以将抗日战争称为中国人民抗争的胜利,而非重庆当局的胜利,而常某某更是在那之后不久就彻底葬送了人心,就因为20世纪40年代前期的重庆、40年代后期的南京,无论是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都呈现了与400年前相似的场景。
台静农
明末,卫所为主的兵制已经陷入解体,田赋等经济制度也基本上无法运行,非但闯军等义军通过战争缴获和劫掠维持开支,就连明廷统属的各镇兵马也同样如此。当时,朝廷财政十分窘迫,财富主要集中于少数权贵之手,无法使之用于抗击外敌及平定内患。而明朝崇祯朝廷也陷入了相当程度的内部混乱,皇帝毫无政治担当,皇亲国戚短视敛财,文臣武将为了逃避问责竞相消极履职。正如全书附录种所谈到的那样,“天下局势本来未必尽不可为”,但上位者昏庸愚蠢,一线将士又党同伐异,离心离德,就使得失败难以挽回,不仅朝纲倾覆,而且还发生了扬州等不少地方的残酷杀戮。
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中国20世纪30-40年代的抗日战争如果没有延安这个变量,按照《亡明讲史》书中给出的对照,要迎来胜利恐怕要难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