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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以咖啡开始,无数信息涌入收件箱,查收回复邮件,根据日程忙碌,到了晚上再用酒精麻痹入睡。不知不觉间,自己变得每隔十分钟就要查看是否有新信息,每晚的酒也越喝越多,游戏玩得越来越好,手机一玩就是几个小时。

即便如此,日子似乎还是变得越发无聊起来,而越是无聊,就越是无法停下刷新,越是依赖能让人暂时分心的一切。

有一段时间,弗兰岑发觉这成了他的生活。他必须有所改变,便决心去往智利的一处与世隔绝的火山岛,切断干扰,远离电子设备。而“鲁滨逊”原型似乎就是在这座岛上度过漂流生活的。这座岛被当地人叫做马萨弗拉,意为更远的地方

《更远之地》就像弗兰岑的这趟旅程,向内心更深处走去,探究在这个充斥着无聊、麻烦和刺激的时代里,我们如何自处?面对众多供人放松消遣的娱乐手段,该如何认真对待我们所爱之人和物?

来重新认识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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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 Shelby Graham

乔纳森·弗兰岑的写作生涯一步一脚印,每部作品之间总是间隔很久,但都不会让他的读者失望。2001年发表的《纠正》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一块里程碑,一举入围了福克纳文学奖、普利策文学奖,并最终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接着的《自由》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关注度,弗兰岑一举成为继史蒂芬·金之后登上《时代》杂志封面的作家,当时的标题写着“伟大的美国小说家”。这两本书都在美国创下了百万销量记录,一时间让弗兰岑成为少有的畅销严肃作家。在今天也依然能感知到这些作品的回响,比如年初《纽约时报》的“21世纪最佳书籍100本”评选中,《纠正》名列第五。2021年,当弗兰岑出版《十字路口》,作为三部曲计划的第一部时,再一次刷新人们对其写作的认知。

但是!弗兰岑绝对不是一个被所有人喜欢的人。在谷歌里搜索他的名字,偶尔还能看到恶搞照片。这种情况或许是从一开始,从他写《偶尔做梦》,犀利剖析文学现状,直言不讳,获得众人关注开始;或许是从他在宣传《纠正》期间退出奥普拉节目开始;或许是从他激烈批判手机、社交网络开始——怎么看都是一个怪老头,无法与时俱进,死板毒舌,不够拥抱这个时代,活得太过严肃。

当然没有人可以被所有人喜欢,只是弗兰岑不仅坦然接受这一点,甚至还乐于见到这一点。因为他有着自己的坚持,而任何观点立场都会冒犯到一部分人,而他无意讨好。

弗兰岑的坚持很简单:他坚信文学是一种探讨意义的途径、是联结人们内心的桥梁,在任何时候不应该被边缘化,应该继续成为大众生活的重要一部分;至于拒绝奥普拉的节目,也是出于作家的责任,他有必要保护自己内心宝贵的回忆与情感,而毫无准备重返老屋、反复拍摄都让它们遭到磨损——“表现情感是我身为作家的分内之事,而这棵树就是我的素材,现在我却成为毁灭它的帮凶。”

正如一位读者对弗兰岑的辩护:

从他拒绝奥普拉·温弗瑞的邀请,不去节目讨论他的小说《纠正》以来,乔纳森·弗兰岑便获得了‘怪人’或‘脾气暴躁’的名声。而关于他的零星故事很少解释的是,他的暴躁都是有正当理由的。弗兰岑有强烈的主张,它会疏远众人。但是,如果你没有强烈的主张,写作又有什么意义?

放纵过后,故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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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项主张就是文学与创作。

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那些受到冷待的作品吸引关注,招徕读者。克里斯蒂娜·斯特德、唐纳德·安特里姆、弗兰克·魏德金等人都成了弗兰岑用自己的文字为之奋斗的对象。在谈及门罗当时的新书《逃离》时,他干脆写道:

大概更妥帖的做法就是直接写一句赞美言,让出版方拿去招徕读者……并且跟《纽约时报书评》编辑提议,要他们在最醒目的位置上刊登尽可能最大尺寸的门罗照片,外加几幅多少能让人津津乐道的小一些的照片(她的厨房?她的孩子?),也许再从她为数不多的访谈里摘选一段……然后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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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岑为魏德金翻译的剧本《春情萌动》

序言收录在《更远之地》中

在《论自传体小说》中,他提到的第一个每次被问到都会让他心烦的问题,就是“你的写作都受到了哪些影响?”他心烦,是因为很难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带着诸多预设:比如年轻作家是可以被随意塑形的对象,比如它暗含的观点是,从来是一项世代相传的手艺。但弗兰岑却深深感到它更像是一个由创作者组成的社群,在其中既有朋友,也有敌人。“通过写什么和怎样去写,我得以为我的朋友们而战,应对我的敌人。”“我自己的创作就是一场积极反对令我厌恶的各种价值观的战斗。”

然而,这一个社群在今天面临一个更为严峻的考验,一个更为强劲的敌人,那就是社交媒体。小说,正在被短视频、游戏、vlog等虚构形式取代,或者说已经被取代。在《更远之地》中,弗兰岑也非常认真地探讨了这一问题——无论是手机,还是社交媒体,它们的核心就是焦虑,这就是上瘾的机制。先引发焦虑,然后再舒缓,但永远只是暂时的,迫使人们逐渐加大剂量,直到无法和朋友一起吃饭而不看手机,直到走路也要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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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本书里,弗兰岑借用对陀思妥耶夫斯基《赌徒》小说叙事的讨论,探讨了这个人人皆上瘾的时代究竟还剩下什么样的可能,每个人还剩下什么样的故事。

在《赌徒》里,当一位富有的俄国老太太坐上轮盘赌台的时候,她也染上了那特有的狂热,坐拥的大量财富也随之流失:

没多久这赌台就把她的财富以及它所代表的巨大叙事潜力——可以买下数座乡村教堂,可以让某个孙女独立自主地生活,可以收买某个侄儿侄女让他们听使唤——全都变成了一堆纯粹抽象、轻易就能挥霍殆尽的筹码。

有赌瘾的家庭教师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同样如此,用自己的钱下注的时候,他的世界迅速缩小到只有眼前这一切,摆脱了烦恼,但同时原本在乎的人、事也跟着一起消失了,只剩下刺激与兴奋。“一旦他被无法遏制的冲动摄魄勾魂,就只剩一种悬念而没有什么故事可写了。”

对于传统十九世纪小说里常见的情节全部消失,都被这个有关上瘾的故事弄得支离破碎。原本可能拥有的故事被全部擦除,现实变得贫瘠,只剩下这股冲动以及对这股冲动的抵触,二者相互补充,此消彼长。

当人人都不分时间、场合地玩手机、刷短视频,弗兰岑深知文学早已边缘化,变得越发小众。或许他所爱的书就是不会有人读,或许他坚持的观点和价值、他视为信仰的文学也没有那么重要。但弗兰岑依然选择为了它们而奔波,文学的未来在他眼里并不灰暗,因为终有一天,会有人决心摆脱这一恶性循环,关掉手机,去过日常生活:

快感按钮不可能永远按下去,某个满心悔恨的苍凉清晨重要来临,这些都是虚无主义的漏洞,透过它们,人性化的叙事才有空子可钻,卷土重来。放纵过后,故事才能开始。

毒舌小子发现自己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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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岑的B面热爱是鸟,然而他也曾抗拒着对鸟类的爱,因为这份爱让他饱受痛苦。该放弃吗?还是忍下一切疼痛继续坚持?

大学期间,弗兰岑接触到了理论,瞬间便爱上了理论带给他的感觉——让他自觉充满力量又聪颖。于是,他会专门去挑这个世界的毛病,“专门找理由去痛恨主宰这个世界的那些人”。

环境当然属于这些问题之一,并且越发严峻。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己越是关注,就越是激愤,并且也越发地无力。因此,他做出了一个清醒的选择:

不再去为环境问题发愁。我个人是无力拯救地球的,我想要全心全意去做我爱做的事情。我继续践行自己的低碳生活,但也至多只能做到这些了,再多要求什么我可能又会回到激愤和沮丧的状态去了。

这一次,弗兰岑选择退回与世界的安全距离来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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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elby Graham

在逃避了几年之后,他爱上了鸟。兜兜转转,环境又一次成为他的关注对象。似乎生气、沮丧的循环又要开始了,毕竟,环境从来不是仅靠个人行动就能有所改善的。

意想不到的是,又去关注这个问题,弗兰岑不再感到愤懑、失望和无助了,倒不是因为人们开始关注环境,或者环境正在慢慢变好,而是因为他发现这一份热爱为他打开了世界的另一个维度,是不以自我、人类为中心的那一面,也让他必须去面对这个事实——现实就是如此不尽美好。我们的选择就是如此狭窄。

唯有面对不尽完美的现实,接受热爱与失落如影随形——这是弗兰岑给出的答案。同时更进一步的是,弗兰岑也用这本书、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们,这并不就是坏事。

有时候化解失落的可能也恰恰来自于这份不尽完美的现实。好像在热爱与现实的矛盾之间,出现了另一种可能性。

正是这份现实让他又一次在夜里辗转反侧、愤怒不平,让他决定离开家门,去到现场,了解真正发生着什么,与各种各样、不同立场的人交流。他去往地中海,采访屠杀迁徙鸣鸟的狩猎者和偷猎者,也来到中国,与上海宁波热爱大自然的青年交流。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诘问狩猎者,对这样的人感到愤怒,气愤于当地对环境进行肆意破坏的行为政策,但事实上,他遇见了努力对未来与自然负责的狩猎者,遇见了因为爱鸟自发创建江苏野鸟会的南京青年。

当他真的走进现实,碰见这些不懈努力的、具体的人时,他本以为会感受到的激愤也消失了。

若只是躲在屏幕背后浏览新闻,让自己对现实单一浅薄的想象主宰一切,任由自己沉溺于失望情绪中,那么很容易心生绝望、放弃一切,这个世界永远会被自己拒在门外。但事实却是,一切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希望就在无法被想象触达的地方,就在行动的细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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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走出家门,跟真实的人甚或动物建立真实的关系,就会面临一个非常真实的危险:很有可能会爱上其中某些人和事。谁会知道这会在我们身上引发什么变化呢?又会演绎出什么样的故事呢?

只要故事还在继续,就有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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