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舟，中共湖南省委第一书记，中共中央候补委员。他担任过毛泽东的秘书，是一个思想敏锐、正直能干的好同志。他对“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的看法，与彭德怀的看法一致。
彭德怀去年回湖南视察，周小舟一路陪同，向彭德怀反映了不少真实情况，两人很投机。会议开始后，因两人不在一个组，彼此见面不多。
7月10日，周小舟到彭德怀住处去探望。周小舟向彭德怀谈了一些湖南工业发展情况，谈了约数十分钟。午饭时间到了，便结束了交谈，各自用餐去了。
两天以后，即7月12日，周小舟再次来到彭德怀住处。显然，上次谈话还留下许多未尽之意。
“彭总，去年粮食造了假！”
“为什么呢？”
“是压出来的。一次说粮食数字不落实，第二次又说不落实，连造了几次数字，下面干部就摸了一个底——要虚报不要实报。”
“只能是有多少报多少，决不能虚报，也不能少报。”彭德怀是最反对浮夸虚报的。不过，在当时那种气氛下，让下面做到实事求是，谈何容易！
周小舟接着说：“现在农民在公共食堂吃大锅饭，就要大锅大灶，烧柴火也不节省，劳力也不节省。小锅小灶，妇女、弱劳力都可以煮饭，现在非强劳力不可。搞了公共食堂，家庭用水也不方便，群众对公共食堂有意见。”
“这些问题、你应当如实地向主席反映。”彭德怀说。
“昨天向主席谈了一些。”
11日夜、毛泽东把周小舟、周惠、李锐三人叫去，作了一番长谈。这次谈话，周小舟感觉良好，毛泽东似乎很支持他们几个人的意见。周小舟这次来见彭德怀，也许与毛泽东谈话后给他的鼓舞有关。
“彭总，昨天主席找我和周惠、李锐三人谈了很长时间，情况很好、主席对我们的意见是听得进去的。你也找个机会同主席当面谈谈吧！”
“我脾气不好，容易谈崩。”彭德怀的话很诚恳，“军队方面也常反映一些社会情况，我都送给主席看。”他又补充说。
“能看到吗？”周小舟问。
“能看到。”彭德怀说。
周小舟对彭德怀讲的毛泽东与他们的谈话，是在昨天，即11日晚上。
毛泽东住处。客厅。
毛泽东坐在沙发上。他身边坐的是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副书记周惠，水电部副部长李锐。周小舟、周惠是毛泽东过去秘书，李锐是毛泽东现在的兼职秘书。这几个人曾长期在毛泽东身边工作，因此在毛泽东面前比较随便，别人不便说的话，他们敢说。毛泽东呢，看得出对这几位也是很喜欢的，称他们是“秀才”，很愿找“秀才”们聊一聊，听听他们反映的各种情况和“高见”。
当然，还是毛泽东谈得多。
“58年有些事，我有责任。提倡敢想敢干，‘八大’二次会议达到高峰。其中也有些是胡思乱想，唯心主义。因此，不能全怪下面和各个部门。”毛泽东说话的时候，表情是诚恳的。
“否则的话，人们就会像蒋干一样抱怨：曹营之事，难办得很哪 ! ”
在座几位，哄堂大笑：主席，您说得太对了。下面有苦难言，而由您一语道破，太有意思了！
毛泽东说完，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平息，毛泽东接着说：
“钢铁要翻番，不料搞了个‘两小无猜’——小高炉、小转炉，把别的事情忘记了，本末倒置。”
从工业，又谈到了农业。
“主席，您怎么也相信了亩产万斤呢？”李锐问。
“我也是受了人家影响。一位有名的科学家写文章，说只要太阳能多利用一点，农作物就可以大幅度高产。”他说了这位科学家的名字。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说58年粮食增产三成，我怀疑。增产、减产与低产一拉平，总产量要达到增加三成很不容易。”
毛泽东由此讲到人的认识过程是对立统一的过程，正确的认识同错误的认识是在不断地斗争之中。他说：
“要有对立面。我自己常常是自己对立面，有的时候上半夜与下半夜互相打架。”
“主席，高指标是上面压出来的，‘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
周小舟对这个问题是很不满的，早就想找个机会直接向主席反映。毛泽东点头，表示同意。
“秀才”们呼吁，还是由陈云出来主管经济为好，说他搞经济工作历来很稳重。
“同意陈云当总指挥。陈云这个人有长处，不过，也有短处。” 毛泽东说的“短处”，大概是指“反冒进”吧。对“反冒进”，毛泽东始终是极不满意的。
对陈云的长处，毛泽东早就多次予以称赞。早在50年代初，陈云就显示出在领导经济工作方面的才能。
有一次，毛泽东对薄一波说，“在延安的时候，还没有发现陈云同志有‘理财治国’的才能。”不久前的上海会议，毛泽东再次对陈云的才能表示赞赏，说：“有时真理在一个人手里。”意思是指“大跃进”以来人们头脑普遍发热的情况下，陈云是比较冷静的。
今天，毛泽东又赞扬了陈云，并讲了曹操败于赤壁、思念郭嘉的故事。
“国乱思良将，家贫念贤妻。”毛泽东很有体会且意味深长地说。
“秀才”们听了毛泽东用这样深切的语言表达对陈云的高度评价，不免为之感动。
毛泽东又谈到自己。
“我四十岁以前肝火大，总觉得正义在自己手中。现在也还有肝火。在江西的时候，有次我对毛泽覃大发脾气，甚至要动手打人。毛泽覃说：‘共产党又不是你毛氏宗祠！’”
又是一阵无拘束的笑声。
“在山东，记者问我‘人民公社好不好’。我说‘好’。哪个晓得就登了报。叫做‘人民公社好’！”
那是1958年8月，毛泽东视察山东济南历城县北园乡办的一 个人民公社。当时中央还未就人民公社问题作出正式决定，但报纸就抢先进行了宣传，说毛主席说“人民公社好”。
周小舟、周惠、李锐趁此机会，向毛泽东反映，会议还有压力，许多问题没有彻底揭露出来，应当进一步摆开谈。
又谈到1958年说假话严重。毛泽东说：
“转告大家，也不要那么沉重。去年是几件事挤在一起了。郑州会议后，我开始右倾。打麻将十三张牌，基本靠手气。”他的意思是说，客观规律不易弄清楚，有时事情的成败有很大的偶然性。
“秀才”们又大胆进言：“1958年是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唯心主义大发展的一年”，“‘以钢为纲’，‘三大元帅’，这些口号不科学。”
“以后可以不提这些口号了。”毛泽东当即表示。
话很投机，不觉已近深夜。毛泽东示意谈话到此结束。
李锐给毛泽东送上一份材料，说：“主席，这是第九期《宣传动态》，请您翻翻。里面辑录了斯大林的一些语录，讲如果社会主义经济失调，其危机比资本主义更严重。”毛泽东留下了这份材料。
周小舟、周惠、李锐起身告辞。
外面，月朗风清。三个人的心情，犹如这盛夏中凉爽的夜晚。这晚的谈话明显地告诉他们，毛泽东的思想是倾向于他们的，即倾向于“右派”们。这使他们感到鼓舞！同时，他们心里想说的话，差不多都直接给毛泽东说了，心里轻松多了。
周小舟尤其得意，第二天就跑到彭德怀那里，做“鼓动工作”去了，劝彭德怀找主席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