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布菲
三十岁左右，毕业于曼彻斯特大学、在伦敦大厂工作多年的中国女生王曦臻（英文名Sybilla）生了个娃。几年后的她重返职场，向她抛出橄榄枝的华人公司开出的条件是降薪一半，试用期延长到六个月，工作内容加倍。
王曦臻难以理解这种断崖式下跌，最终也没有接受这个offer。她把这看作是一个契机，提醒她要拾起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去当演员。
之后，从一个试镜开始，她真的一步步当上了演员，几个月里，她有了自己主演的短片，上线职业演员平台spotlight，签约了经纪公司，有了专属于自己的IMDB页面，还参与到了得过奥斯卡奖的大导的项目里，听起来梦幻又励志。
相比国内影视寒冬的风吹了又吹，大小演员勒紧裤腰带的境况，在英国做演员的王曦臻似乎叠加了新手buff，但也绝非一片坦途，她也会面临工作机会不稳定、外籍身份和亚洲面孔受歧视等各种问题，外国的月亮也同样有阴晴圆缺。
王曦臻在小红书上的个人账号里分享自己的种种经历，其中有一篇帖子就叫《重生之我在英国当演员》，点击率颇高，跟着国内的潮流玩网络热梗，不仅是出于她多年做营销塑造的职业本能，当演员对她来说，也的确像是一次重生，抛开过去的经验、成就、身份，从零开始，重新书写她的“这一世”。
隔着8个小时的时差，我们对话了王曦臻，听她分享了重生在英国当演员的种种，也通过她的眼睛，窥得遥远的英国演艺圈一角。
01
试镜
决定闯荡演艺圈的时候，王曦臻在Facebook上看到了一则公众试镜消息，她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
公众试镜听起来和国内的海选很有些相似，没有科班等严格门槛限制，面向更广阔的人群。从前的谋女郎海选何其轰动，如今也偃旗息鼓，已成时代的眼泪。“这种情况在英国也非常少见，大的剧组一般由选角导演把控角色人选，或者他们内部的人脉就消化掉这些角色了，小制作一般也会通过一些选角平台，比如Mandy、Backstage等去发布通告信息，很少有这种直接公开招募演员的情况。”
一般的试镜通常有一轮简历筛选的环节，演员资料合格后才能进行下一轮试镜，更多情况下还需要自己录制一段试镜视频，剧方觉得满意后才进入到面对面试镜环节，这样可以帮试镜双方节省时间成本，是业内常规操作。而王曦臻刷到的这则公共试镜消息省略了前面的流程，直接带着自己的资料到现场试镜即可。
这次试镜她并没有被选上，但却歪打正着地认识了一位演员朋友，那位朋友告诉她一部剧正在招华人角色的通告，“当时很多很优秀的华人演员老师也在争取这个角色，很多已经在这个行业很久了，但可能他们跟那个角色的贴合度没有我高，最后我很幸运的被选中了。”
这是一部广播剧，王曦臻在里面的角色是一个暗黑反派，她很认真地揣摩角色所有的情绪，和角色一起愤怒、痛苦、难过，她并不是专业的配音演员，拿到这个角色全靠高度共情后动人的情绪表达。
这部广播剧会有一些配套的图片产品，王曦臻特意选择了穿汉服去拍摄角色剧照。目前这部广播剧在IMDB上有8.1评分。作品播出后，她有了开通自己IMDB影人页面和激活spotlight平台的资格，而在上线spotlight后，她正式签约了自己的演员经纪公司，终于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actress，走出了新手村。
spotlight是英国专业演员的核心平台，大多数经纪公司都要求演员有spotlight才会接受他们的申请，继而再去对接通告需求，它相当于一个准入门槛。想要上线spotlight的演员，要么是有影视工会认可的或者与工会相同待遇的演艺合同，要么是工会认可的演艺学校毕业的学生，要么就是已经有作品播出。
“在英国当演员是很看重科班背景的，非科班出身要打破壁垒当演员很难的，我是有点运气在身上，遇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有了相关从业经历，才能正式入行做起演员。”
英国的影视剧市场远没有国内那么“卷”，对演员的外貌和身材没有超高要求，工作时长也不会太久，“因为一旦剧组加时，比如节假日是要给三倍工资加班费的。”编剧在剧组地位很高，很受尊重，这一点和国内谁都能给编剧当“婆婆”的境况截然不同。
几个月的时间里，王曦臻演了三部十几分钟左右的短片，有两部是主演，也试水了舞台剧和广播剧，这些片子会在英国的戏剧节、艺术节以及线上出现。最近，她接触到了英国非常知名的制作公司和著名导演的项目，即将出演一个角色，角色很小，但对一个刚刚入行的小演员来说，每个小角色，都可能是演艺生涯的大跨步，她很珍惜每个角色。
“我从小就喜欢演戏，但一直被人告诉我不行，不够漂亮。”但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当演员并不需要多漂亮，更需要的是贴合角色、融入角色、共情角色，“我长相不够漂亮，但我眼睛里有故事。”她想遇上好剧本、好角色，当一个好演员，这是她十分确定的事情。
02
群演
没有戏拍的日子里，王曦臻会去当群演。和国内一样，英国的群演和有戏份有台词的演员之间也是有壁的，成为演员需要科班、机遇或者运气，而当背景板群演却容易很多，找一个群演经纪公司就可以注册了。
群演虽然是背景板，对演技没要求，但是却可以让她高频率进组。“接不到戏的时间我也一直在想怎么提高自己，那就是进组。我进组的第一个戏，当时在里面基本上就是什么我都做，我就想看灯光、摄影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学习他们怎么做，这部戏里面我甚至帮忙给其他演员做服装和妆造。我觉得这是学习的过程，你只有真正的去经历了这些角色，你才知道这个剧组里面他们想期待的是怎么样一个结果的呈现。”
从前做营销经理，她会先去体验当销售的过程，然后再从营销的角度做支持，在剧组，王曦臻也用自己多年职业生涯累积的经验来规划自己的演员生涯。她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资历，做主演的戏能接触到的也只有小团队小制作，做群演却能更轻易地接触到大制作，从他们的运作里面看到更高级别的内容。
王曦臻最近在一个奥斯卡导演执导的大项目里当群演，男主也是奥斯卡得主，影片IP在国内知名度也非常高，但出于保密协议，她不能进一步透露。但她很开心地和我们分享了在片场的高光时刻。
“我作为群演，和那个场景里的主角（电影里的配角）有一个互动的场景，导演恰好看到了这个场景。他觉得互动场景里的我们两个看起来都很自然，就把我从群演变成了一个有台词的角色，然后后面又给我加了几场戏，就相当于从生到死把我的一生交代在了这个片段里。”
王曦臻不知道最后呈现的成片里面会不会还有这个片段，但被大导演认可演技、从群演“升咖”这件事，对于一个入行几个月的新人演员已经足够振奋。她还不忘开玩笑，“不管最后影片有没有我，反正工资已经付了，钱他是收不回去了。”
03
收入
在国内，208一度成为艺人的代名词，他们的收入是普通人的成百上千甚至数万倍。这几年国内影视圈的日子不比以往，头部之外的很多演员收入缩水，前阵子横店群演集体降薪事件更是让很多底层横漂本不富裕的荷包又瘦了瘦。我们很好奇，英国的演员和群演们如今日子又如何呢？
“有台词的小角色按照天算，比较低的可能一天150英镑，高的话就可能有250~400英镑，但是这个要看制作团队的情况，400英镑的已经是非常有名的制作团队了，机会也很少见。英国的普通演员薪酬是很低的，而且你拍完一个片子可能很久没有工作，至少比较底层的演员是不能把它作为一个全部的收入来源的。”
王曦臻认识的很多圈内的演员，哪怕是入行很久的，也会在没有戏拍的时候去剧院卖冰淇淋、去商场打工，拿着100多磅的日薪来维持日常开支，这在英国已经是相当低的收入水平。当然，如果能接到比较好的制作的主角戏，收入肯定也会大幅提高，但大部分演员并没有这样的机遇，还是维持在温饱线上。
因为演员工作的不确定性，王曦臻在从大厂中层转行后收入骤减，此时群演和广告就成了她重要的收入来源。“工会规定的普通群演日薪起价一共是117英镑（11小时,其中一小时是午餐休息时间，超时需要支付超时费用，超时的时薪基本上是普通时薪的两倍）。节假日这个起薪会高一点点，其他比如说通勤费用、带自己的衣服、有台词、有其他艺术创作还会在起薪的基础上加钱。”
王曦臻已经拍过不少广告，有时她是浑身班味儿的打工人，有时她是正在上菜的服务员，有时她还是温柔可亲的母亲，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出镜。拍摄广告的收入也不等，有时她只是广告里不重要的背景板，有时则是广告里的主角，她还曾因为武术功底被选中拍摄一个通告费高达几千英镑的广告。
谈及广告，她还不忘调侃自己，“说要当演员，结果大多数时候在当商务模特拍广告。”但人总是得先吃饭，才能谈其他，某种意义上，演员和模特，就是她的月亮与六便士。
04
境况
王曦臻的追梦故事听上去像爽文。30+零基础零背景转行当演员，几个月的时间就迈向正轨，现在的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能养活自己，已经可以让很多牛马流下羡慕的泪水了。但是现实生活永远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爽文。
试镜不会永远一帆风顺，会有失败，她要克服自己从小看国产剧习得的表演习惯，努力适应英国人的演技模式，为此她还报了专门的演技表演班学习。“英国人强调用非常微观非常自然的演技去表现，自然到看不出来你在演戏，这是他们对演技最高的评价。”
接到的角色总也摆脱不了对华人的刻板印象。“十有八九是餐厅的服务员、老板，空姐，武术高手、功夫高手这类角色。即便是为了体现种族多样化，他们也更倾向于选择黑人而不是黄种人。”当然，也不仅是华人的待遇如此，亚洲面孔在欧美影视圈都会有这样的待遇，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经常会互相“串戏”，你演我我演你，毕竟在欧美人眼里都差不多。
还好现在也已经有很多亚洲面孔演员在欧美影视剧市场活跃。除了《致命女人》刘玉玲、《杀死伊芙》的吴珊卓等一线演员之外，还有新血在涌出。“我之前给Naomi Yang做过替身，她是科班出身，她演过《浴血黑帮》里的一个角色，到现在已经是一部刑侦剧的主演。”
有时她还会因为国籍问题丧失掉很好的演艺机会。王曦臻在英国定居超过十年，从未想过放弃中国国籍，直到最近接连因为签证问题丢掉海外通告，但身份认同又让她无法放弃国籍，所以难免流失掉机会，收入也极其不稳定。
“其实我们仍旧是处在一个很艰难的环境里。但我希望有越来越多中国人可以加入到影视圈里，可以向他们证明，我们能承担更多复杂的角色，能表现出来不一样的自己，让他们重视到我们中国演员，改变对我们中国人的固有印象。”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憧憬，当演员既是她的个人梦想，也承担着她的故土情怀，这样的过程注定不简单，属于她的《重生之我在英国当演员》，故事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