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连着看了两场电影，两位导演都来自山西。
两部电影都是关于女人的故事，电影里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最后女人们都没有选择和男人一起生活，而是奔向了未知的远方。
不同的是在贾樟柯的电影《风流一代》中女人是失语的，赵涛饰演的巧巧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管是在大时代面前，还是小事件面前，不管是在历史中，还是在生活中，她都是失语的。失语既是电影有意为之，也是历史上女人的一种真实处境。
而在邵艺辉的电影《好东西》中女人一直在说话，从头到尾说个不停。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世界变了，时代变了，女人变了。可能男人还在停滞不前，女人已经大踏步往前走了。女人已经走出了失语的处境，能够开口说话，更重要的是有人在听她说话，而且听懂了她在说什么，看见了她在做什么。
被听到，被看见，是对一个女人最基本的尊重。逼疯一个女人，也是从她不被看见，不被听到开始的。
《好东西》完全是一部女性视角的电影，它所处理的都是当下女性最关注的社会议题。这也是这部电影广受好评，在女性观众中引起现象级讨论的原因。
同时《好东西》也是一部话语密集型电影，你可以感受到导演强烈的表达欲。
这一点在宋佳饰演的单亲妈妈王铁梅和她的女儿王茉莉身上表现的最为明显。
这两个女性角色一直在不停说话，而且不停地爆金句，简直就是行走的金句制造机。
电影中很多社会议题是通过爆金句的方式呈现的。
比如“月经羞耻”问题
当钟楚曦演的小叶说因为自己第一次弄脏了床单和沙发被妈妈骂，后来她为了不弄脏家里的东西，吃药逼走月经导致常年月经不调。
王茉莉说出了两句经典的话：“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世界上有一般人都在流血”，以及那句“月经是血又不是屎怎么会脏”。
比如“性同意”问题
当王铁梅跟小马火花四射，小马激动之下撕了铁梅的衣服，铁梅立即喊停，质问小马为何撕她的衣服？小马说从片里学的。
然后铁梅开始教育小马“片里都是男人为了意淫拍的，根本没有征求过女人的意见”。
小马反驳“那我如果停下来问你，那岂不是很破坏气氛”
铁梅甩出一条金句“气氛不会被礼貌破坏，只会被不礼貌破坏”。
电影不仅在情节设计是为了爆金句而存在的，在人物关系设计上也有这种嫌疑。
这里面的男人都是工具人，对于女人来说，他们存在的目的一是为了解决异性恋女人的生理欲望，二是为了满足女人的口头输出而存在。
他们不仅是工具人，还是一种温和没有攻击性熟读上野千鹤子的“女权表演艺术家”。这是导演理想化的一种男人，算是一种新品种，未来有可能培育成功。
电影中，他们温柔无害，现实中，女性要警惕这种“女权表演艺术家”，他们往往打着女权的旗号招摇撞骗，专吃女权红利，看着是妇女之友，实际上利用身份职位之便性侵或性骚扰女性的案例比比皆是。
这部电影人物的主要关系是母女关系。
因为王铁梅到处给人当妈，小叶到处给人当女儿。
小叶她不仅在王铁梅面前像个女儿，甚至她跟王茉莉相处的时候，她比这个九岁小女孩都更像一个女儿。比如王茉莉给她普及月经知识，她一脸震惊的样子，比如王茉莉夸她眼睛漂亮，她一脸感动的要哭的样子。
小叶是一个典型的童年没有被好好爱过，情感上一直长不大的孩子。因为童年爱的缺失，她一直渴求爱，各种各样的爱。
为了得到这种爱，她付出了很多，让她看起来幼稚又可笑。
比如，房东只是送她几块破月饼，她就会感激涕零地忍受不公平的房租待遇。
比如，明明她知道那个小胡医生对她没几分热心，还主动倒贴。其实她和小胡就是炮友关系，她们之间只有性，没有爱。你看不到小胡对她的爱，也看不到她对小胡的爱。但她却一直欺骗自己在谈恋爱，其实她不懂爱，也不敢爱，她根本无法像成年人那样处理亲密关系中的矛盾和纷争。
她之所以愿意王铁梅，是因为王铁梅是她理想中的妈妈。
王铁梅的确喜欢当各种人当妈妈。
她不仅给王茉莉当妈，无条件夸赞自己的女儿，还喜欢给小叶当妈，没事就对她摸摸头、拍拍肩，即使她们大吵后，她也主动跟小叶说：“对不起”，她说“总要有人给你说对不起”。
她其实是在替小叶父母说“对不起”。
因为她太在意这个妈妈身份，所以别人质疑她不是一位好妈妈时才会刺痛她。
所以当王茉莉问她：“妈，我可怜吗？”，她才会情绪崩溃。
尽管她回应女儿“你正直、勇敢、有阅读量，你可怜啥”，但忍不住一个人在楼道里偷偷哭泣。最后小叶夸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又把她哄笑了。
作为女性观众，因为这些不断爆出的金句，观看过程中是非常有“爽感”的，就像看杨笠的脱口秀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这部电影很像一个脱口秀集锦。
但这部电影的优点和缺点都在“金句”。
因为电影中出现了太多金句，而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这些金句延展开来，甚至没有给观众留下消化和思考的空间，这些密集的金句更像一种口嗨，整部电影像一个脱口秀集锦，从这一点来说，这些金句削弱了这部电影。
电影中有些口嗨式的表达，甚至不能自圆。
比如王铁梅说“我找男人不是为了让他给我干活”
那你找男人是为了干啥？
一、他不能提供情绪价值，你从他身上得到的伤害远远大过爱
二、他不能带来经济价值，甚至还要靠
三、他不分担家务，因为这样会影响他的男子气概
四、仅仅作为一个解决生理欲望的工具，他都不那么好用
所以，你找男人是为了干啥？导演明显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所以她巧妙地划过。
最后形成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女儿开开心心去旅行的完美闭环。
但这个“完美闭环”，只存在于童话中。也就是说，整部电影的故事根基是悬浮的，这是导演幻想的一个女性乌托邦。
在这个女性乌托邦中，因为导演填充了很多现实的细节，所以你觉得真实，因为电影输出了很多金句，所以，你觉得舒畅。
但是这个故事的根基始终是悬浮的，它落到地面可能就会像玻璃花瓶一样摔得粉碎。
比如，影片最打动人的那一幕，就是小孩猜声音跟妈妈做家务重叠那一段。
相信很多人都哭了，我也哭了。
因为我从小就看到身边的女性干这种无偿的家务活，现在依然是大部分女性在做这种无偿的家务活。当小孩子用美好诗意的语言描述听到的各种声音时，其实是她妈妈在做最日常最无聊的家务。这种美好的想象跟现实的单调无聊是如此割裂，我为这种割裂而哭。这种无聊的工作让很多女人麻木抑郁，也曾夺走很多女人的灵魂和生命。
再美好的语言都无法掩饰家务劳动对女人的剥削和消磨。如果这种劳动真那么美好，为什么男人不参与，为什么父亲不参与？
相比《好东西》，我更喜欢导演的上部作品《爱情神话》。
《爱情神话》这部电影非常特别，非常自然，有一种旁观者的视角，肉眼可见导演功力深厚，而且看不出导演的年龄。但是《好东西》这部电影不仅暴露了导演的年龄，还暴露了导演的上网时间，在这部电影里，回应了太多社会议题，就像在跟网友辩论似的。
而且《好东西》失去《爱情神话》那种旁观者的视角，也就没有了那种留白和自然。
因为《好东西》这部电影要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有一种很挤很凑的感觉，它要呈现的东西太满了，都有一种溢出屏幕的感觉。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部电影，也期待在影院看到更多女性视角的电影。
我已经看腻了各种男性叙事，相比没完没了的“爹爹不休”，我还是更喜欢看女人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