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国探亲,留给父母和亲人的都是背影,因为告别的是我们,送别的是亲人。亲人看着我们的背影远去,有点儿风萧萧雨寒的悲壮气息。
我不喜欢把背影留下,因为背影后是母亲的泪。我是知道母亲流泪的,但我不是流泪的母亲,没有体会到那种悲壮,直到上一次回国返回后母亲跟我说,“你们上次回国走后,我推着你爸爸,看着你们的背影,恨不得追上去,抱住你们大哭一场。”这句话,让我唏嘘不已,心疼父母很久。
母亲膝关节不好,腰也不好,这让她走不了几步,却还推着半身不遂的父亲在风中送我。我仿佛看到他俩伫立在我们离去的地方,风吹起他们的白发、他们的皱纹,他们凝望着,泪模糊了双眼,却还在一直望着、望着,心却跟着我们飞到了天涯海角……
我们做儿女的,自认为志在四方,飞得高高的;可是年迈的父母度日如年,因为他们不知道何时才能看到远方的游子。以前曾有“母子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现在人们都买衣服了,母亲的余温也不会留在儿的衣服上了。这让母亲的念想失落了,不知道怎样才能疼自己的儿女。
我常想起我的背影是什么样子,一定也是悲伤和留恋的。父母年迈,我常年在外,虽生活幸福,但内心深处不时地会有尽不到义务的愧疚,甚至有时想起都禁不住黯然,就像心底拽着一个秤砣,终是不能彻底地快乐,犹如大晴天却担心着阴天的到来。
上次回国,因母亲做了膝关节置换术。我本来想秋天回去的,正好母亲订了手术时间,我遂紧急订了机票。旅途中虽然可以在飞机上看电影,我却把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因为我要在医院陪床,我都不知道自己夜间会睡在哪里,也许会在病房的楼道里。好在母亲旁边的病床上没有病人,我在那张床上睡了两晚,后来来了病人,她们好心地把一张行军床借给我用,又睡了两晚,很快,母亲就出院了。
借给我行军床的俊艳小我几岁,照顾婆婆十几年,是村里的模范媳妇。我对于善良的人向来没有抵抗力的。我们很聊得来,母亲出院时俊艳依依不舍地送到电梯旁,眼里含着泪花,看着我的背影远去。我的背影,在她的眼里,也是不舍得吧。人世间的离别。着实让人很无奈,也许此生不能和她再相见。
临回美国前一天送别小妹,我突然抱住她就哭了,我是老大,她是老小,小时候最亲她了。她还安慰我没事没事儿,这次是我看着她和她儿子的背影,我心里祝他们幸福快乐,然后在小区找了个角落哭了一场。因为明天,母亲又要看到我的背影。那将是一场什么样的离别?我无法预测,我只告诉自己今天哭了,明天就不能哭了,随着年龄增长,也要变得坚强和成熟吧。
告别父亲时,父亲哭了,两次脑出血把他折磨的从原来的才子沦落为一个稀里糊涂的人,他语言表达很差,几乎不说话,有时说话我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猜。他用表情告诉我们他的喜怒哀乐。我抱住父亲,泪水打转,却没有流下。膝关节正在恢复的母亲推着走步车,执意要把我送到楼梯口,我拥抱了母亲,我没有哭,也许还微笑了,母亲恢复得很好,又最终同意了请护工来帮忙,护工做饭,打扫卫生照顾父亲,母亲终于可以歇一歇了。虽然很不舍父母,但我的背影这次应该是放松和欢乐的吧。把老人安置好了,也有些许的成就感。
我想起朱自清在背影里对父亲背影的描述:他父亲穿着青布棉袍的肥胖身影,为了给儿子买橘子,穿过站台,在站台上爬上爬下的情景,他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想到母亲看着我远走他乡的背影,眼泪也一定流了下来,也许下次回家,母亲又会描述她送我离去时她想哭的情形。我挥了手后,尽量不再往后看,就是怕自己哭,怕看到母亲的眼泪。
我咬紧牙关,把眼泪吞噬在心里。我的背影,在母亲的眼中,也渐渐变得模糊……
段莉洁(美国 )女士
【作者简介】段莉洁,笔名若妖,曾在中国做医生,现在美国做爱滋病研究。坚持写作20年,海外文学城名博,发表文字百万,点击率260多万。加华笔会理事,《加华文苑》散文部、《菲莎文萃》编委,加华笔会出版的《枫笺集》的责任编辑。多次在全球征文比赛中获奖:如在“我的父亲母亲”全球征文比赛中获佳作奖,在天鹅杯“中秋”全球征文比赛中获传统文化奖,第三届吴伯萧散文比赛中获入围奖,第31届“汉新文学奖征文比赛”获佳作奖,“北美移民故事征文比赛”中获三等奖。
责任编辑: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