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我一直在徘徊。不是走不出旧情,不是不想再嫁,实在是那个再嫁的对象让我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他不是别人,而是前夫的胞弟,我曾经的小叔子武威。
认识武威,早于认识他的哥哥武林,正是因为认识他,才有了后来我和武林的婚姻。
武威和我是中学同学,直到在同一个城市读不同的大学时,我们才开始有来往。没事的时候,他总骑着自行车穿越半个城市,从医学院到工学院来看我。
大约是开学一个月后吧,他带着一个长相和他颇似的男人来找我,一见面就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我哥,他今天请我们吃饭。”这个男人就是武林。单位送他到西安接受为期一年的业务培训,安顿好一应事务之后,他来看武威。
吃过一顿饭后,武林开始分开请我和武威。渐渐地,来找我的时间远远多于去找武威,并在一年学习期满后,将我的身份确定为武威未来的嫂子。
武林回了济南,西安又只剩下我和武威。因为多了一层关系,武威对我越发关照。几乎每个周末,都跑来找我,不是带我去看电影,就是去吃西安的各色小吃。
大四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经常莫名其妙地偏头疼,每次犯病,那种锐痛折磨得我恨不能以头戕地。武威知道后,通过查资料、找导师,了解到扎梅花针对治疗偏头疼很有效。本来学西医的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扎梅花针,只要我感觉头疼,给他打电话,他就带上梅花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我身边。在他的精心针灸下,我的偏头疼到毕业的时候,竟真就悄无声息地好了。
我先武威一年毕业,回到济南就被苦等的武林拖着冲进了围城,成了武威真正意义上的嫂子。而后,一年、两年、三年……这期间武威毕业回到济南,成了一名外科大夫,走马灯似的相了很多次亲,但一直没见他领回女朋友来。而我生了儿子,终日在相夫教子的琐碎但又甜蜜之中忙碌穿梭着。
隐约觉得武威并不快乐。有一次,他喝多了酒,蹲在酒吧门口打我家里电话:“哥,来接我吧,我回不了家了。”他没有听出电话那端是我,不是武林。武林出差了,只有我和墨墨在家。我打的赶到酒吧,搀起他上车,却看到他满脸是泪,那表情让我很震惊。事后他一个字不提,我也不便再问。
我给武威物色了一个女孩子,张罗着让他去见。第一次陪他去咖啡吧等女孩子,坐在洋溢着浪漫气息的藤条椅子上,搅动着眼前的咖啡,他看着我笑:“多想回到上大学那会。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陪你到一个环境优雅的咖啡厅喝咖啡,可惜那时候没钱。
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种复杂的东西,说不清楚,却让人有心酸的感觉,于是慌慌低了头。彼时,我和武林的感情正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我感觉他的心在日益疏远我,他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隐忍着惶惑着。
而此时,置身在朦胧灯光和悠扬琴声营造的梦幻般环境中,被武林冷落的委屈涌上心头,低头的一霎那,泪水不听话的滴落在桌面上……
在长久的抑郁折磨下,读书时的老毛病——偏头痛不请而至,常常让我无法静心工作,更没有心力去搜寻我和武林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墨墨两岁那年的一整个冬天,武林频繁出差,最长的时候,两个月和我没有一点身体上的接触,而我几乎每天都倍受头痛的折磨。
武威看到了我的苦痛,夹着装有梅花针的盒子又出现在我面前,风雨无阻。在他的悉心调理下,疼痛似乎正一天天减轻。
但我和武林之间的感情也正一点点走向不治。他在外面有了女人。
我麻木地办理了离婚手续,带着儿子墨墨重新找了住处,开始新的生活。
旧疾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好多次真想把那一大瓶止痛片全吞下去,就此不再醒过来。星期日,疼痛又一次呼啸而至,懂事的墨墨一个人在地板上玩积木,我倒在床上咬着牙和疼痛抗争。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我却感到一阵阵发冷。
不一会,墨墨牵着武威的手进来了。他紧皱着眉头,麻利地打开盒子,拂去我额头的散发,大拇指在几个穴位处轻轻按揉了几下,然后就是一点点的麻痛……这一系列的动作是那么熟悉,曾在大学校园里陪伴我春夏秋冬三个轮回,曾在婚姻陷入绝境时陪伴我阴冷的两个冬天……此刻,我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温暖。
泪水,抑制不住顺着眼角淌到耳畔。我不动,就这样让它决堤成河。一只大手开始轻轻擦拭它们,从耳畔顺着脸颊到眼角,轻轻的,一点一点的,擦干。“岳祈,不哭了,一切有我!”
以前他也总是直呼我的名字,从不叫我嫂子,可是今天这一声唤,竟让我身子轻颤了一下。我有些抗拒,下意识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谢谢你了,不过你最好不要搅和到我的生活里来,免得别人说闲话!”我声音冷冷。
“你说的‘别人’是谁?不就是我哥吗?我还就想让他说呢!”
“难道你还真想让别人把我们看得那么不堪?你不觉得委屈吗?求求你,让我过我的清静日子,你也过好你的每一天。”我心里波涛翻滚,可头痛让我有气无力。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不管。等我治好了你的病,我就不再打扰你。”
当严冬过去,迎春花竞相报春的时候,武威带我和墨墨去郊外踏青。这是他再三请求,墨墨一天天吵闹之后,我不得不答应的。看着武威牵着墨墨的手,在草坪上雀跃着放风筝,我心里那个“接受这个男人吧”的声音怎么也按不下去。
但是,武威和武林的特殊关系,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如何面对武林?
所以,我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紧闭心门,不肯给武威任何回应。
“岳祈,你在后面干什么啊?快来啊,这里有好多迎春花!”远处传来武威欢快的声音。
我加快脚步赶过去,只见墨墨头上戴着一个用迎春花扎的花环,武威脖子上也挂着一个,他手里还在忙活着,一个大花环已经快编完了。见我过来,他热切地迎上来,在墨墨的“擂鼓助威”下,迅速把手里的花环戴在我头上。
“好啊好啊,我们三个人都好漂亮啊!”墨墨手舞足蹈,一手拉着武威,一手拉着我,不知疲倦地蹦着。我的情绪被他们感染着,也脆生生地笑起来。
那一天,我感觉自己年轻了10岁,一直在笑,一直在哼唱着喜欢的歌。吃晚饭的时候,我感叹:“唉,要是每天都这么开心,多好!”
武威看定我:“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每天都这么开心!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整个身子僵直了,不能动弹。虽说他暗示了很多次,如此直白的表达还是第一次,而且这么突然,这么坚定。
那一夜,我瞪大了眼睛熬到天明,可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跨过那重重障碍。
第二天下班,武威来找我,同样红着双眼,我想他也是一夜无眠。“岳祈,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跟着他进了一家饭店的包间,那两个座位还空着。“你让我见谁啊?”我问他这个在路上问了若干遍的问题,他还是那句话:“一会你就知道了。”
门开了,我在心里想了千百遍的人进来了。竟然是我昔日的公婆,武威和武林的父母!我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两位老人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眼里有泪,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有说话。还是武威走过来,打破这一局面,招呼着大家坐下来。
武威的父亲开口了:“小祈,我们老两口只表达两个意思:第一,我们武林以前对不起你,请你原谅他。第二,我们随时等着你回家,再次而且是永远做我们武家的儿媳妇!”
武威的母亲用疼惜的眼神看着我,柔柔地说:“孩子,我们都是过来人,在感情方面看得可能比你们成熟一些。听我一句话:你爱武威吗?好好问问自己这个问题,如果爱,那就什么也不用考虑。”
你爱武威吗?如果爱……
这句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轰炸着我最后的抗拒。我请了一周的假远走,想给自己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让头脑沉静下来,细细考虑这个问题。
我攀爬在山路上,踟蹰在陌生小镇的街头……无论置身在哪里,我脑子里竟总是那一幅画面:武威迎着阳光擦拭着一根根闪亮的钢针,他的眼里也泛着同样闪亮的光……
7天过去了,我迫不及待地踏上回家的路。走出站台,看到武威牵着墨墨站在不远处,我忘记了一切矜持,一切顾虑,一切羁绊,几乎是小跑过去,扑到武威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