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每一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工厂”。
百年以前,美国曾是“世界工厂”,他们生产了全球70%以上的汽车,是名副其实的工业强国,随着一二次大战的打响,制造业开始转移,在全球化的影响之下,“世界工厂”随着人口红利和劳动力开始不断迁移。
二战后,世界工厂轮到了日本。
日本制造业在战后快速崛起,制造业出口占全球比例更是从1950年的2.8%提高到1986年的15.7%,日本制造业的出口和崛起,很大程度上也依赖美国的产业转移和市场。
日美安保体系让日本没有军费支出负担,因而可以专心发展民用产品,从1950年代到1960年代的越南战争,都让美国的产业大量转移到日本。
到了1971年,美元与黄金脱钩后,美国从世界上最大的贸易顺差国变成了最大的贸易逆差国,而其中的主要逆差给了日本。
1978年至1984年,日本从美国获取的逆差占到美国总逆差的49%,廉价的日本产品冲击了美国的制造业。
日美贸易摩擦,随之开始。
这是今天我们非常熟悉的剧本。
到了1985年,日本签订广场协议,该协议并没有让日本经济衰退,此后日本经历了7年的“平成景气”。
但广场协议的确将日本产品挤出了美国市场,这导致了日本制造业的衰落,日本商品占美国进口的份额也从1986年的22.4%降至2022年的4.6%,同期日本在全球制造业出口中的份额也从15.7%降至3.6%。
这是日本世界工厂的衰落史,但它对日本而言,标志着从一个工业生产大国,转向以消费第三产业支撑的内需主导型经济体,也让日本迈入发达国家,实现了经济上的转型。
全球化就是这样,产业依靠土地、劳动力成本转移,当一个国家的劳动力成本越来越高的时候,产业就会开始向外转移,这个时候尽管制造业开始衰减了,但由于人均财富的积累,消费变成了刺激经济增长的主要路径。
日本经历了这个过程,变成了发达国家,而我们呢?
从数据上来看,我们已经远远超过当年日本在全球制造业中的份额了。2022年,我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31%,制造业出口则占全球的20%,超过当年日美贸易摩擦时的数据。
在这一点上,我们和日本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例如,1978年至1984年,日本从美进口是向美出口的51%,但我们2001年至2018年,只有23%。
这说明中美之间的贸易逆差,比当时的日美还要大得多。
收入是其中很大一个因素。
我国居民可支配收入只占GDP的44%,这也导致居民消费只占GDP的38%,低收入意味着我国在制造业更具有劳动力优势,这有利于我国的出口,但却不利于国内的内需。
在这个过程中,我国商品占美国的市场份额从1985年的1.1%上升到2000年的8.2%,在我国加入世贸组织后,我国制造业出口占全球比例从0.65%上升到4.7%,占美国市场份额提升到2017年的21.6%,这也我国制造业出口占全球比例上升到2021年的20.5%。
也正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中美贸易摩擦发生了。
它背后的主因,是世界经济正进入一个消费产品剩余化的时代,消费者的影响力要大于生产者,日本在1960年代就意识到“顾客就是上帝”,而中美贸易也要远比当年的日美贸易逆差更大,加上彼此价值观的分歧,这也导致我们和美国的贸易摩擦,远比当时的日本深得多。
这也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我国“世界工厂”的地位。
美国在2018年对我国施加关税,这也导致我国商品占美国进口的份额从2017年的21.6%降至2023年的13.9%,到2024年,这个数字更是减少到12.9%。
在这个过程中,世界工厂的地位也在发生改变。
随着中美贸易的降低,墨西哥和东盟、印度越南的商品占美国进口的份额也在提升。
美国市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替代的,为什么?
因为美元是国际储备货币,只有美国可以允许贸易逆差,成为其他国家的顺差池,日本、韩国、乃至越南的制造业崛起都是依赖这个顺差池,包括我们自己。
以2018年为例,当年美国市场只占我国出口的19%,但是却占到我国总顺差的92%,换言之没有美国的市场,就没有我国贸易顺差带来的外汇储备。
而依靠世界工厂,我国制造业的崛起和经济的腾飞,乃至人们的就业,都是相辅相成的,问题在于,我们还可以吃多久世界工厂的红利?
贸易顺差,是世界工厂最佳衡量标准。但贸易顺差本身,事实上损害的是对外关系。
两个经济体之间的贸易关系,我们可以简单理解为两家公司之间的生意往来,当A公司长期买B公司生产的商品,但B公司却相对更少买A公司的产品时,问题自然就会显露出来,而这可能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至少首先不满的,就是A公司的员工。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凭借来自美国的巨额顺差,可以保持人民币汇率的稳定,还可以购买石油、进口高精尖设备等等。
而随着美国的关税不断增高,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把制造业的产能向其他国家转移,例如东盟和欧盟乃至东南亚市场。
但问题也非常明显,尽管东盟已经成为我国的第一大出口国,但要知道,这些国家并没有美元外汇,单以外汇美元交易结算的话,长此以往贸易逆差的存在,也会让这些国家“吃不消”。
人民币国际化是一个不错的路线,但在眼下来看,根据货币不可能三角,人民币国际化的前提条件,还不够丰满。
基于此,我国的世界工厂前提,其实就是对欧美的贸易逆差。
而随着欧美不断提高关税,这会倒逼越来越多的企业走出去,最终可能会带来一个制造业的衰退。
另外,老龄化的趋势也决定着我国不可能一直吃“世界工厂”的红利。
世界工厂意味着制造业的发达,而制造业又和流水线工人密切相关,当人口越来越老干不动的时候,制造业就会陷入衰退,而对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来说,指望他们进入工厂,更是不太可能。
支撑我国制造业的,很大程度上也是农民工,但农民工的数量已经从2008年的平均34岁提高到2023年的43岁,另外我们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也已经和日本相当。
这意味着未来我国制造业从业人员将快速减少,很多产业后继乏力,这是我国世界工厂衰退的大趋势,不可逆转。
尽管这个过程可能会非常漫长,但从人口的结构来看,是一定存在的。
以去年为例,在经过两个任期后,关税和各种对华限制不断施加,但去年我国的贸易总顺差中仍然有41%都来自美国,美国的总逆差中也有26%给了我国。
美元的强势地位是由美国给予的。现在问题的棘手程度在于,如果特朗普上任后,我国贸易逆差中美国份额占比不断减少,那么这会迫使我国把商品更多卖到其他国家,而其他国家的消费能力可能最终也很难去平衡贸易逆差。
现在来看,世界工厂的红利是迟早会消失的,但前提条件在于,制造业出口的优势之后,我们的增长点在哪里?
理想情况下,按照特朗普的说法要减少贸易逆差,就是要让我国更多买美国商品,但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需要把居民可支配收入占GDP的比例提高到60%以上,只有增强居民收入,才能够增强购买力。
从出口导向型经济体,转型为内需主导型经济,这是我们必然要走的一条路,也是我们必然要抛弃“世界工厂”的标签。
从工业大国转型为消费大国,这是我们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人们有日益增长的收入需求和消费需求。这一点很好理解,今天的年轻人受过高等教育,已经不愿也无法在制造业工作,更不用说在流水线生产作业。
世界工厂的红利,我们迟早会吃尽,也迟早会消失,但只要我们把控了高端制造业,那么低端制造业就应该分流出去,只有这样,我们的居民可支配收入才会提高,我们的幸福感才会上升。
一个高度依赖制造业出口的经济体,它的风险和不可抗力是非常多的,这意味着我们更依赖外部市场、更依赖出口,当消费端开始设置贸易壁垒的时候,我们就会受到风险波及。
摆脱世界工厂的标签,反而是一件好事,只有引导更多家庭消费,才是我们迈入高质量发展的最佳路径。
end.
作者:罗sir,关心经济、社会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一切;好奇事物发展背后的逻辑,乐观的悲观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