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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菏泽市第八届女职工“书香三八”——“坚定文化自信·激扬奋进力量”读书活动的评选结果揭晓，曹县三中教师贾硕获读书活动征文作品一等奖，为曹县争得了荣誉。
一生走在故乡的张望里
贾硕
我从七岁才有了完整的记忆，我对故乡最初的概念，就是我出生的小村子。
我在那个小村落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我所有的记忆都跟土地有关。我的父母兄弟、街坊四邻都在土里刨食，土地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所在，只有双脚踏上黄土时，他们才会安稳踏实。他们的身上经年散发着泥土气息，他们的指甲长年嵌满泥垢，他们宽大的手掌怎样淘洗都无法恢复皮肤的本来面目，似乎生来就是那样一种黄土色。
我的童年没有作业，放学回家大门都是上了锁，孩子们退下书包就跑到田里找大人。每块地挨个寻一遍，就能看到父母远远挥舞着镐头了。草锄倒后只需一场雨就能活，庄稼却不能。卑贱的野草总能绝处逢生，而养尊处优的禾苗却经不起一点波折，农人从土里经营出独属于自己的生命哲学。泥土地里的哲理总是以最朴素的方式呈现，比如充足的雨水能给秧苗不竭的生命力量，但过量的雨水却只能让秧苗连根腐烂。他们从中学会了适度的哲学并懂得知足，农人大都知足常乐。抑郁症会在钢筋水泥的森林蔓延，而庄稼地却永没有它滋生的方寸之地。
农人对秧苗精细管理，自己却活的粗枝大叶。结束完一天的劳作，他们会就着压水井咕咚咕咚猛灌一气，那神态丝毫不比骡马更优雅。他们并不挑拣饭食，玉米糊糊就咸菜也能呼哧呼哧喝上三碗。他们蹲在墙角，支起的一块断砖就是一方矮凳，他们聚在一起高声谈笑，咧开嘴的牙龈嵌满了玉米糊糊。即便是咸菜，他们也能把脑袋凑成一处吃出热闹的氛围。农家的孩子如牛犊一般在田野里打滚、疯跑，他们吸溜着鼻涕却拥有跟父辈一样健壮的体魄，不像久居蚁穴蜂巢的城市孩子，迎面的凉风都会让他们伤风感冒。粗糙的放养比精细的圈养更能培养强健的体魄，这也是农人祖辈相传的生命哲学。
村里都是土路，有邻村人走过，他们会寒暄一阵。偶有汽车经过，众人便引颈观望，在汽车绝尘而去后咂舌称奇。我打心里看不上这样的乡邻，我自认为自己是鹤立鸡群的所在，也一定会离开这里。我坚信我读的书最后一定能铺在脚下，筑就我去看世界的路。
我一直想离那片土地远一些，远到铺天盖地的黄土再也不会隔山越海使我蒙尘。填志愿时，我执意选择距家一千里外的江南。诗词里的江南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充满诗情画意，我满怀憧憬踏上这块土地时，闷热的暑气却让我无所遁形。北方旷野长大的孩子习惯了凉爽的乡风，江南的溽暑简直把我扔进了罐头瓶，我连呼吸都是困难的。我经常中暑，头疼和呕吐将我折磨的身心俱疲。好在我的朋友会“刮痧”，我强行被几个当地同学架到床上施行刮痧，在一阵鬼哭狼嚎后，看着淤血的脖颈和后背，我惊讶地发现症状消失了。他们告诉我，当地最小的孩子都会刮痧。我也留意到大街上随处可见脖颈上片片紫淤的人，我讶异刮痧的神奇并由衷感叹，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在江南读书的第四年，我已习惯当地物候，也听惯了吴侬软语。这里比我的故乡要文明百倍。这里的人绝不会粗声大气交谈，即便争吵，吴侬软语也自带一种温和。他们吃水果都是切成极细的小块，优雅地吞咽，绝不像我的乡邻，就着井水猛喝一气，像骡马一般打着响亮的嗝。我刻意制造着跟故乡的壁垒，使自己的普通话标准到不带任何乡音。我表现的全然是个举止得体的文明人，已经全然不像黄泥地里走出来的孩子。
只是每次一开口就会被问是不是北方人，我问对方何以知晓，他们总是笑着说，当地人说不出这么好的普通话。当我提及故乡，他们总会流露出赞许的笑，说山东人极豪爽。我走在他们对我故乡的盛赞里，不觉间闻到熟悉的香味。阳春三月，洋槐已经盛放，空气中溢满甜蜜的气息。
这个时候的我的老家，人们已经在房前屋后够槐花了，午饭时分，整个村子都会洋溢着各种槐花吃食的香味，连袅袅炊烟中，都缭绕着相同的气息。
虽然我并不承认我在想念，但故乡已经时常出现在梦中了。我仍倔强并憧憬着新生活。但当我面试发现本地人有优先录用权时，当恋爱对象的双亲得知我不是本地人流露出失望时，我才恍然惊觉，我一直是一个异乡人。
失魂落魄回到故里，我的乡邻却以别样的热情接待我。他们好奇地打听南方的一切，他们热情相邀我去家里用饭，他们夸赞我的博学并询问我的近况，话语间毫无隐私概念。在他们的观念里，只要是这个村走出去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无论回到谁家，都是回家。
后来，我在老家的县城结婚生子。每次回老家，我简直被簇拥着走进胡同，他们热情接过我的孩子，依旧粗声大气与我谈笑。我的久居城市的孩子们惊喜地告诉我，乡下每一家的大门都可以进去。他们可以肆意蹦跳，不用担心楼下邻居找上门来。他们在这个村子有数不清的“姥姥”和“舅舅”，从任何一家出来，他们的口袋里都被塞满吃食。他们肆意奔跑在田间，在乡野间追蜂撵蝶，我恍然回到梦里，像跟自己的童年迎面撞了个满怀。
孩子的笑闹声惊飞了树上的鹁鸪，它扇动着翅子在我头顶盘桓，像旧相识一般在我耳边发出“咕咕”的寒暄。我抬头望着这湛蓝而高远的故乡的天，忍不住躺倒在脚下的黄土地上。孩子们效仿我，也躺到麦田里撒欢。他们扬起的浮土翻腾到半空，将我包裹了起来，像半残的壳包裹着新生的雏鸟。
我的故乡，她知道我终将挣脱这壳去看外面的世界，她知道我定会倔强地离她而去。我曾骄傲地以为故乡盛不下我的肉身，结束漂泊后我才恍然发觉，异乡安放不下我的灵魂。若心没有归宿，到哪儿都是流浪。当我重新急急奔向她，她用广袤的胸怀接纳我。我的脸贴伏在温热的黄土地上，我甚至听到了汩汩流淌的血液奔流声。四月的乡间风轻日暖，我很想就此安睡，像婴儿枕靠着母亲。她用林间鸟雀的和鸣回应我，啁啾的鸣唱像母亲的安眠曲，又像儿时的梦呓，我像掉入童年的旧时光里，沉沉睡去。
满腹的抱怨，鄙夷的嘲讽，决绝的转身，我用一生在跟故乡告别，它却一直在我耳边叮嘱：孩子，走好脚下的路。你若问我何处是故乡，我便告诉你：此心安处是吾乡。无论在他乡还是故乡，我知道，我将一生都会走在故乡的张望里。
今日曹县老城
注：贾硕，曹县第三中学青年教师，教学名师。曹县第三中学高中毕业后考入江南大学，大学本科毕业后回到母校曹县第三中学教授高中语文课，教育教学成绩显著，荣获教学能手、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等荣誉，业余在多加报刊和平台发表作品几百篇。
来源：头条号：老虎690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