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为徐晓村(195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教于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媒体传播系。发表过“现代文学”“当代文学”“茶文化学”等方面论文20余篇;主编《中国茶文化》、《茶文化学》两本著作;创作的52集电视纪录片《中华茶苑》曾获中国教育电视台年度栏目一等奖;此外创作有电视剧、电视专题片、电视纪录片30余集,发表百余篇(首)小说、诗歌、散文。他以“工匠精神”倾心打造的散文集《晴窗集——晓村茶话》,2016年5月由中国农业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本文已收入《晴窗集》,来源公号“徐晓村”,特此分享。
《闲情偶寄》卷十二云:“兹既备述饮撰之事,则当于二者加详,胡以缺而不备,曰:惧其略也。性既嗜此,则必大书特书而且为罄竹之书。若以寥寥数纸,终其崖略,则恐笔欲停而心未许,不觉其言之汗漫而难收也。且果可略而茶不可略。茗战之兵法,富于《三略》《六韬》,岂《孙子》十三篇所能尽其灵秘者哉?”
将喝茶一事说得极其盛大,故于是书缺而不述。李渔是一位真正懂得生活的艺术的专家,虽觉得他对喝茶的议论过于夸大其词,想来是会有不少精妙的见解的。至于后来是否真的“专辑一编,名为茶果志”,我不得而知。
茶的品格其实在于它是一种精神的滋润品。仔细考究起来,茶这东西是可有可无的。不吃饭是要出人命的,不喝茶我敢断定决不会死人。虽然听说茶有医疗的作用,但并不见说茶有起死回生的妙效。人渴了,喝一杯自开水与一杯茶之间的区别并不见得有多少。然而茶叶仍在大量生产,而且价格渐涨,可见需要之甚。《红楼梦》里的妙玉发过一通关于茶的高论,单是水的来历就奇特而麻烦,茶的滋味却不知道,想必也没有人试过。
粗略的分起来,喝茶的人不过是两类。一类是以解渴为主,兼顾及滋味。南方茶叶较多,农民到田里劳作也带一罐茶去,渴了喝一大碗,取其略胜于自开水而已。另一类则并不求其解渴,而在于品其滋味。妙玉请宝、黛、钗三人喝茶,用意在此。不过她们那种口味过于贵族化,平常人是品不起的。相似的情形是有的,只是简单粗糙一点而已。这两类喝茶的人并不截然分开,倒是兼而有之的居多。
茶的滋味是于平淡的苦涩中有平淡的甘爽。这苦不是药的恶苦,甘也不是糖的俗甜,而是于平淡中显出悠长,于简易中显出繁杂,这恰恰与人生的况味相似。人生原是十分劳累而单调的。衣食住行的奔波,扶老携幼的操劳,总要耗去大半的生命。平平淡淡的忙碌和计数不清的忧烦之后,便是无法逃脱的大去之期了。然而,这忙碌之中自有短暂的闲暇,忧烦之中存在朴素的愉悦。平凡的生活因此有了光泽,有了韵味。生活的趣味正在这短暂的闲暇与朴素的愉悦之中。
“闲茶闷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也懂得茶与酒的真味。试想,劳作了一天之后,沏一壶茶,慢慢地啜一口,细细品味其中一缕浅浅的甘爽,不正如品味休息的安然吗?因此,茶是散文的,与寻常生活有着同样的朴素,而酒则是诗的。大喜大悲都可以饮酒,寻常时日则适于品茶。因此,茶这样一种于生理上不是非有不可的东西,在精神上却不可缺少。人们要喝茶,并且喝起来还有如李渔与妙玉所说的那许多名堂,恰在于平淡无奇的时光无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