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滹沱河里漂着落叶。绿色的、红色的、褐色的、金黄色的……平静时，明净的水面宛如画家手里五彩缤纷的调色板；咆哮时，浑浊的水花翻腾不息，卷起团团白沫，打着旋涡儿奔腾而去……
徐向前与随从人员讲，滹沱河流自他的家乡，他小时候经常在滹沱河里嬉水。他十分想念他的家乡，又有10年没回过家了。
一、毛主席：晋中战役怎么打的？
1948年8月下旬，徐向前从太原前线抵达石家庄，即住进从延安迁来的和平医院。经各科医生的全面检查，发现他不仅旧病有发展。消化和吸收能力均极差、每餐只能吃少许麦片粥之类的软食，体质虚弱。一位日本医生诊断的结论是，病情到了“极点”。提出意见，至少要静养两三个月，相当长的时期内不能工作。这时，黄杰也从军区后方赶来，参加护理，劝说丈夫多休息些天。徐向前说：“医生的话不能不听，也不能全信。我还要去中央参加会议呢！”不几天，中共中央开会的通知果然来了。
9月初，徐向前沿着流自他家乡——山西五台的滹沱河逆流而上，来到了中共中央所在地——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中央领导人很关心徐向前的身体健康，毛主席、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一再叮嘱他注意休息和调养。他当时的自我感觉很不好，怕支持不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倒下来，完不成攻打太原的作战任务。经再三考虑后，他找少奇谈了自己的顾虑。刘少奇说：“你的身体状况中央很清楚，但现在实在抽不出人去顶替你。开完会后，你先回石家庄住院，休息一下，争取把太原打下来，再好好养病。”
中共中央政治局的这次“九月会议”，是自日本投降以来，到会人数最多的一次中央会议。已经中央军委任命为华北一兵团政治部主任的胡耀邦也列席了这次会议。由于解放战争战略决战的序幕也正在会议期间揭开，国民党蒋介石的崩溃已为期不远。因此。与会的代表，情绪都很兴奋热烈，会议的气氛也很轻松愉快。
正式开会前，各战区汇报情况。 7日，徐向前发言。当讲到华北一兵团进入晋中战役的部队，总共是55950人时，毛主席插话说：“唉呀！你们还不到6万人，一个月消灭阎锡山10万人，单是正规军就搞掉他8个整旅。你说说，你们那个晋中战役是怎么打的？”
徐向前说：“我们是按主席的军事思想呀！”
毛主席摇摇手。那手势，那笑容，饱含着对徐向前的称许和赞扬。
徐向前随着全场的笑声微微一笑。他从来都是这样：仗打胜了，把功劳记在战士和人民群众的名下；仗若没打好，又总是严于解剖自己。他向中央汇报打太原的设想，说：“敌我炮火大体相等，兵力也相等，我共9万多，敌也9万多，其中民卫军1.5万，因此打起来是有困难的，但打是一定要打下来的。我已给部队说过，我们长出白胡子，我们还是要打下来的。”
9月8日至13日正式开会。首先听取了毛主席的报告，接着围绕“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这一中心内容，进行了讨论。为了更快地夺取全国的胜利，会议检查了以前的工作，规定了今后的任务。提出今后三年，建设人民解放军500万，每年歼敌正规军100个旅，在从1946年7月算起大约5年左右的时间内，从根本上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统治的总任务。根据敌人重点防御及准备撤出东北的企图，必须攻取敌人坚固设防的大城市，必须同敌人强大的机动兵团作战，必须敢于打前所未有的大歼灭战，必须集中兵力，就地歼灭敌人强大的战略集团。中央要求华北徐向前兵团，在一年内歼灭阎锡山14个旅左右(7月已歼8个旅在内)，并攻占太原。
在西柏坡开会期间，尽管徐向前不愿意把病情告诉毛主席，毛主席还是知道徐向前病得不轻。这天毛主席和徐向前一起到室外散步，毛主席先问：“向前同志，身体怎么样啊？要注意调养。”
徐向前回答：“谢谢主席，我还好。”
多么纯朴的语言。徐向前是一位不善交际的人，他和毛主席虽然在大革命失败时就结下了缘源，可是直到长征路上才见面。他们之间，在革命的征程中留下了一番番情和义……
徐向前在黄埔军校学习时，知道两个共产党人，一个是黄埔军校的政治教官肖楚女，一个是国民党宣传部长、《政治周报》主编毛主席。徐向前和同学们开始对肖楚女印象深，原因他既是政治教官，又有一个特别令青年人好奇的名字。后来，读书看报，谈论革命，对毛主席的印象也越来越深。
1926年春天，徐向前听人说，农民运动讲习所有来自山西的学生，他想会会老乡，便跑到那里去找。老乡没找到，却听说大名鼎鼎的毛主席在那里讲课。那时，他不认识毛主席，也没有去见他。但没想到，一年以后，他竟会到处去寻找毛主席……
黄埔军校第一期，原定学期二年。因为战争和革命形势的发展，提前一年多结业了。徐向前成绩优秀，被留在黄埔军校第二期当排长。东征作战后，被分配去河南国民第二军，先任教官，继任参谋和第二团团副：1926年5月，国民二军北上参加军阀混战，在河北失败了。徐向前在山西老家躲避了几天，又经北平奔到武昌。这时，北伐革命军攻占武昌，毛主席又在武昌办起了农民运动讲习所，徐向前在武昌军事政治干部学校出任了第一队队长。
在武昌，徐向前已经不是一年以前的幼稚青年。经过黄埔第一期学习、东征作战、国民二军失败，曲折的经历，使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谁能救中国？谁是真正的革命派？在广东黄埔军校他集体加入了国民党，看到了不少人既是共产党员，又是国民党员，他不肯做“跨党分子”，没加入共产党。在武昌两湖书院内，他看了不少有关共产主义的书，包括毛主席等人的文章，他认识到三民主义不如共产主义，国民党不如共产党。1927年3月，当蒋介石公开反共开始的前夕，徐向前毅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加入共产党后，徐向前从感情上和农民运动讲习所的毛主席靠得更近了。他常打听农讲所的事，常读毛主席的文章。特别是那篇《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读得津津有味。只是，和在广东一样，只闻毛主席的大名，没见过毛主席。他加入共产党后，在一次共产党员的集会上，只见到周恩来、陈毅等人，没见毛主席。这时，在武昌，毛主席和周恩来、诨代英、陈毅等人一样出名，只因毛主席很少参加军界的活动，所以徐向前难以见到他。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逮捕、屠杀共产党人。从此，国共合作的局势被破坏，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黑暗代替了光明。武汉三镇一片混乱，许多共产党员、革命军人得到党的指示，先后离开武汉。6月的一天，徐向前突然接到党的“交通”给他的一张纸条，上写四个字：找毛主席。
毛主席，这响亮的名字，在武汉的政界中，几乎人人皆知，徐向前却从没见过他。“交通”给的那纸条，正看反看只那四个字，没有地址，更没有电话号码，叫徐向前作了难：到哪儿去找这个毛主席呀？他在武昌？在九江？还是在长沙？是“交通”的粗心大意，还是来不及说明白毛主席的地址，使徐向前揣摩了半夜。
这时，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司令部正驻扎在九江。一个月前，徐向前曾接到一个正式通知，调他去二方面军司令部工作。找不到毛主席，只好先去那里暂时栖身。听说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一向与共产党人友好，或许到了九江，会知道毛主席的下落。
徐向前从武汉乘船，顺流而下，到了九江二方面军司令部。张发奎似乎并不反共，任命徐向前为司令部参谋。徐向前找到黄埔的几位老同学，从旁暗暗打听着毛主席，老同学们当然都晓得毛主席的大名，可是，谁也说不出毛主席的下落。徐向前摸不清张发奎到底政治态度如何，自己又是他手下的一名参谋人员，不敢贸然向这位司令长官打听毛主席。
一个月过去了，徐向前不知毛主席在哪儿，当他正想转到武汉找那位“交通”时，却传来意外消息：武汉汪精卫政府7月15日公开反共。徐向前想到毛主席是共产党的要人，他当然不会在武汉了。
8月3日，徐向前得到消息，周恩来、朱德、贺龙、叶挺等人，在南昌发动了武装起义。夜里，徐向前正盘算找不到毛主席，是不是奔南昌，突然接到紧急集合命令。军官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集合在一个大厅里。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带着卫兵来了。这位总指挥几天前还保证，不反对共产主义，要和共产党合作，今夜却翻脸了，他严肃地宣布，军中‘CP(指共产党)分子三天内保护，三天后不再负责。”显然，这是向共产党员下“最后通碟”了。
徐向前又想到毛主席。第二天天不亮，他离开九江张发奎的司令部，乘船逆流而上，奔向武汉。他想去找那位“交通”，通过他，再去找毛主席。
武汉，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景象。大街小巷，充满着恐怖的气氛，看不到革命军人的行踪，一些墙上贴出捉拿共产党人的通缉令，龟山上高高竖立的革命军的标语塔被拆除了。徐向前找到以前与“交通”接头的地点，那里空无一人。
党在哪儿？毛主席又在哪儿？徐向前像失去母亲的幼儿。在武汉查访三天，没有结果。最后，他下决心去上海。那是党中央机关所在地。还在九江时，他就听说一些同学在武汉政府背叛后去了上海。
上海有个小小的泰安客栈，是徐向前投考黄埔军校时落过脚的地方。这次回到上海，徐向前又住在这里。店家是熟人，只知开客栈赚钱，从不管共产党与国民党的事。徐向前夜宿泰安客栈，甸天溜马路，穿小巷。十几天过去了，身上带的钱几乎要花光了，还没有找到一丝线索。一天，在街上居然碰到李楚白——他的入党介绍人，真是喜出望外。两个人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弄堂，徐向前才说出这几个月的经历，问李楚白：
“你可知道毛主席在哪儿？”
“不知道，不认识。”
“我该怎么办呢？”徐向前问。
“你先回去等着，不要外出。”李楚白嘱咐一番，他们分了手。当夜，李楚白陪着中央军委的一位负贵同志来到泰安客栈。要徐向前立即去广州，说那边工人赤卫队中缺军事骨干，叫他去做工人的工作。谈话中，徐向前才得知毛主席9月在湖南领导了秋收暴动，然后带领一部分工农革命军，奔向了井冈山。
1935年春天，徐向前指挥红四方面军从四川西部渡过嘉陵江，策应、迎接中央红军。6月，在黑水、芦花地区的维谷河畔，徐向前先与中央红军第三军团司令员彭德怀相会了。见面之后，彼此通报情况，徐向前自然问到毛主席、朱德、周恩来这些中央的领导人。彭德怀告诉徐向前一些遵义会议的情况，他这才知道，毛主席又重新参加领导中央红军了。在此以前，徐向前听说，王明等人排斥了毛主席，毛主席不管军队，只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主席。
徐向前对彭德怀说：“我真想见见毛主席！”
“你认识他？”
“不，我们没见过面，”徐向前想到大革命失败后，在武汉、九江、上海找毛主席的情形，又想到如今在这茫茫草地与中央红军相会，觉得分外高兴。他虽然未和毛主席见过面，但由于大革命失败时那位“交通”给过一张“找毛主席”的纸条，使他东奔西跑好多天，毛主席这个名字深深印在他心里。还在和中央红军刚刚会师的时候，徐向前就代表红四方面军领导人，亲笔写了一封致中央红军领导的信。信中介绍了川西北的敌我态势，提出了作战建议，热烈欢迎与中央红军会合，徐向前曾向送信人一再嘱咐：“这封信，一定要交给毛主席！”
为迎接中央红军，迎接毛主席，徐向前和红四方面军的领导人，先派李先念率红军一部，攻占懋功，为中央红军北进扫清道路。徐向前还命令红军指战员打草鞋，织毛袜，捐慰问品。仅红三十一军第一批就有衣服500多件，草鞋1400多双，毛袜500多双，毛毯100多条，鞋子、袜底300多双送中央红军。徐向前因忙于指挥作战，直到7月中旬，他才在芦花见到毛主席、周恩来、朱德、张闻天等领导人。
这天，在藏民地区一座简陋的房子里，毛主席和徐向前头一次握手相会。
毛主席说：“向前同志，你辛苦了！”
徐向前说：“毛主席，我很想见到你！”
毛主席说：“我也是一样啊！”
这次会见，像早已安排好的，毛主席代表中央政府把一枚五星奖章，授予徐向前，并说明这奖章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临时政府决定授给为革命做出突出贡献的同志的，因为徐向前没能出席中央的会议，这奖章一直保存着。毛主席还郑重地讲了一番话，对徐向前在创建鄂豫皖和川陕苏区斗争中，指挥红四方面军屡建战功，予以高度评价。
徐向前十分感动。他又一次记起1927年在武汉那位“‘交通”给他的纸条，要他“找毛主席”。8个年头过去了，今天才在这人迹稀少的茫茫草原上相会。这8年中，徐向前经历了广州起义与东江游击战争，经历了鄂豫皖苏区四次反“围剿”，经历了川陕区的反“三路围攻”、“六路围攻”。8年前，徐向前只是武汉军校中的一名少校队长，如今，他成了统领红军第四方面军的总指挥；8年前，他参加广州起义，任工人赤卫队第六联队队长时，开始只有两支手枪和几枚手榴弹，如今，他统领着八万多人的红军主力。这8年中，他有无数个胜利喜悦的日子，也有失败的痛苦经历。
徐向前在和毛主席等中央领导人交谈中，说出了请求调动工作的话，毛主席只是微微笑着，其他领导人也没有说话，毛主席向徐向前说：
“向前同志，你们这些年上作成绩很大，创造了两个大苏区，打了好多大胜仗啊！”
徐向前说：“我这个人水平不高，能力差，还是请求中央另分配工作好。”
毛主席仍是微笑。谈话没有继续下去，于是大家又议了北上作战的问题，就分手了。
这次相会，徐向前终生不忘。毛主席的安详大度，周恩来的敏锐和口才，朱德的平易近人，张闻天的学者风度，给徐向前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