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次见面

陕北高原,到处都是起起伏伏的黄土沟,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天涯远方。1936年这黄色的土地上来了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好奇的外国人,东奔西走,访问参观。他就是美国记者斯诺。在陕北的每一天每一样东西都令斯诺感到惊奇与兴奋。就连国民党飞机扔下的传单,他也很好奇地拾来看看。传单上印着凡能击毙彭德怀或徐海东者,投降过去,当赏银洋十万元。彭德怀他已经见过了,但这个和彭德怀齐名,大名鼎鼎而神秘的被蒋介石称为“文明的大害”的徐海东便成了斯诺急待“捕获”的下一个被采访者了。

一天早晨,斯诺从城墙上散步回来到彭德怀的住处去,发现有几个红军的领导人在房子里,有几个是斯诺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好像正在开会。斯诺正准备退出来,这时,彭德怀向斯诺笑着招手,说:“来来来。斯诺先生,你别走,我们的会已经开完了,大家一起吃。”吃瓜时,斯诺注意到其中一位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指挥员。彭德怀看到这一幕,便开玩笑说:“那边这个人是著名的赤匪首,你一直想要见的人,你认他出来了吗?”那个人听彭德怀这么一说,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显出一种顽皮的孩子相,不好意思地笑着,嘴里露出少了两个门牙的大窟窿,大家看着他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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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东这是头一次和“洋人”打交道。他真的像个幼稚天真的孩子,不知道和斯诺说点什么。听说这个“洋人”要采访他和他的部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他捅了一下彭德怀,涨红着脸悄悄问:“你把个外国人介绍给我,我拿他怎么办?”

“怎么办?”彭德怀大笑起来,“飞机大炮你都不怕,还怕一个外国人?”

徐海东着急地说:“听说当记者的,什么都要问的,我对他说什么呀!”

彭德怀知道徐海东性格直爽,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斯诺先生对我们的友好的,是我们的朋友,他问你啥,你就给他说啥嘛!”

斯诺很喜欢这位带着孩子相的红军将领,他上来紧紧地握着徐海东的手,高兴地说:“我非常高兴见到你!”而徐海东只是握着斯诺的手,憨厚地笑着说:“我是个粗人。”

大家看着徐海东的拘束相,又都笑了起来。

斯诺对徐海东说:“我昨天从一张飞机散下来的传单上看到,国民党悬赏十万元要你的脑袋,你不害怕你的战士拿你的头去领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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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东张开没有门牙的嘴,呵呵地笑道:“不害怕,不害怕,国民党就是出一百万元,我的战士也不会把我的脑袋拿上领赏的,蒋介石脑袋就是一元钱不给,我们的战士也会争着割来领功的!”

大家被徐海东风趣的话逗笑了,斯诺感到这位赫赫有名的“赤匪”,不但善于打仗,而且说话有趣,他更加喜欢徐海东了。

徐海东接着幽默地说:“我的脑袋蒋介石当真肯给十万元的话,我倒甘心情愿卖给他哩!”

在大家的笑声中,彭德怀对徐海东认真地说:“海东,斯诺先生要到你的红十五军团去参观访问,你欢迎吗?”

徐海东高兴地说:“欢迎!欢迎!我们会为斯诺先生准备好房子。”他回过头来对着斯诺,”你什么时候来,告诉我们一下,我派人来接你。”

斯诺感激地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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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斯诺和徐海东的初识,在斯诺眼里,徐海东幽默,腼腆、羞怯中带着孩子气,但又是一个蕴藏着无数谜的传奇人物,他急切地想了解这个大名鼎鼎的“文明的一大害”的身世和内心。徐海东对斯诺是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但不管是从内心还是从形势需要上讲,他都很欢迎这个“红区调查员”,毕竟他是从重洋之外跋涉而来,是真心对待他们这群陕北沟里不为“世”知的一群,他对斯诺是友好而合作的,在初次会面时,徐海东已决定要认真照顾好并且尽量满足斯诺的所有要求。

二、最难缝的记者

一行马队从平坦的草原中前进,不时惊起吃草的野羊,像受惊的野马似的纵跳着飞奔而去,留下一股黄尘不见了,也许野羊也在为队伍中一个高鼻蓝眼的大胡子“异样人”所惊奇。这便是徐海东派人来接斯诺的场面。

在豫旺县城,徐海东带领一大群年轻的红军将领欢迎着美国新闻记者的考察,并且给斯诺安排了舒适的住房,带着他参观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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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马关修建得颇为雄伟,高大厚实的城墙都是用砖砌成的,城池是特别坚固的。城墙上和一些建筑物上,弹痕累累,这显然是红军攻城时留下的痕迹。

徐海东介绍了攻城的经过,介绍了他们部队的经历。部队的将领,斯诺感到徐海东很健谈。已经不像在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爱脸红,那么拘谨了。而且是一个“阶级意识”很强的人从他的态度上、外表上、谈吐上都可以看出来。徐海东给斯诺一个农村青年的印象,好像刚从水稻田里上来,放下卷起的裤腿,参加了一队路过的“志愿参加”的战士的队伍,虽然徐海东已是一名震中华的大将。

在红军中有许多英雄和领,他们所谓“泥腿子”“苦力”出生,没有受过什么专门或高等的军事学校的教育和训练,但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他们掌握了丰富的武装斗争的经验,锻炼成为优秀的指挥员,成为红军和人民群众所热爱和拥护的将军。他们的名字和英雄事迹,在民间像神话一样传颂,徐海东就是这样一个杰出的代表。斯诺心想:共产党的农民、工人苦力出身的将军,却把国民党的黄埔系将军们打得落花流小,焦头烂额,这是历史在开玩笑吗?不,这是实实在在千真万确的事实。斯诺从心里认同了徐海东“阶级意识”极强的真诚,自豪及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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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诺每天缠着徐海东,向他提出关于他们个人历史、他的部队、前鄂豫皖苏维埃共和国的斗争,他目前在西北的情况等问题等。斯诺是访问红军的第一个外国新闻记者。徐海东对他所提的问题都认真回答,他的家世,如何加入共产党、参加北伐,组织农民自卫军、鄂豫皖苏区的创建,一二三四次反“围剿”;红二十五军的创建和长征,红十五军团,大会师,直罗镇战役,一直到西征。

斯诺对徐海东这样流水式的全面讲述,虽然使他了解到他原来不知道的许多问题,特别是使他第一次知道了鄂豫皖苏区的创建和发展的经过,但是,使他不满意的是,徐海东在谈了他的家庭出身到投身革命以后,一直谈的是共产党、红军、其他领导同志,很少谈到自己了。在斯诺眼里,徐海东是个“神秘的人物”。他准备好的许多问题,徐海东都没有谈到、特别是徐海东怎样从一个“泥巴人”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将军的个人历史说得很少。

徐海东的脸上又涨红了,带着腆的表情说:“斯诺先生,我是个粗人,说得很不全面具体。但是,我们没有保密的地方。我们共产党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没有不可告人的,我所知道的全给你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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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诺笑着说:“我听到关于你的许多趣闻轶事,你就没有说呀!我想下午接着再谈,我要提出一些问题,请你回答。”

徐海东听说要他回答问题,涨红着脸赶忙说道:“下午我还有会,回答问题那是文人的事,我让几个参谋给你回答好吗?”

斯诺哈哈地笑起来,他感到这个窑工出身的将军非常的可爱。说道:“我是要你回答你个人的历史方面的问题。”

“我个人有什么好谈的呢!不是共产党,不是参加红军闹革命,我一个制陶烧窑的窑花子,说不定早被窑场主剥削压死了。”徐海东又微笑着补充,”我做窑坯又快又好,全中国没有人能赶得上,因此革命胜利后,我仍是个有用的公民。”

以后的几天里,斯诺上午到红军各师团参观后,下午和晚上都到徐海东的住处,通过黄华的翻译向徐海东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每天谈至深夜。每一个问题,斯诺都要花很长时间,经过反复盘问,才能从徐海东嘴里套出某些东西来。斯诺感到这位老实的红军高级指挥官,不懂得向外国人进行宣传,但是这些直率的毫无掩饰的,实实在在地回答,确实使他耳目一新,使他确信谈话是完全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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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四个夜晚,徐海东被斯诺纠缠着,就连徐海东陪同他看红军剧社演出,陪他到七十三师参观的时候,这位记者都不肯放松向徐海东询问。徐海东觉得:那几个他简直像一个被推上被告席的“犯人”,斯诺简直像一个”法官”,对每一个问题,盘根究底,问得他实在难以回答,因为他不愿多谈自己,但是又不能不回答。斯诺问他小时候的情况,问他当窑工的生活,问他带兵打仗,问他的妻儿、母亲、亲人,还问他两颗门牙是怎么跌掉的……事无巨细、无所不包。徐海东对从不放松盘问的斯诺毫无办法,“你呀,真是一个最难缠的记者,什么事你都想知道!”

斯诺高兴地说:“我就是要把红区的情况都调查清楚,才能真实地向全世界作报道呀!”

徐海东笑着说:“我以前总认为大鼻子洋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是,和你几天的相处,改变了我的偏见,洋人不都是坏心肝,你就是一个很好的洋人,是个实事求是的记者。”

在红十五军团呆了几天后,斯诺发现“时时刻刻全都是极有意思的”。当他接到要他回去保安的电报,斯诺依恋地说:“我到你们这里才五天,有许多的人还未采访,有几个师团的营地还未参观,就要返回去,太遗憾了。”

徐海东送斯诺,各牵马步行了约二里路。徐海东感激地说:“我们都出生于农民、工人,对外界事物的了解很少,是你打破了我们对洋人的偏见。结识了你这个外国朋友,使我感到荣幸,我希望有更多的像你这样的洋人,到我们红军里来看看,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世界。希望你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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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诺被徐海东的热忱所感动了,依恋地说:“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徐海东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玉石鼻烟壶,说:“请你收下红十五军团和我送给你的这个纪念品。同志们说,见到它你就不会忘记我们的。这东西原是一个蒙古王爷的,在这一带的农民心目中是一件珍宝,带着它你就会平安到家的。”他说毕,飞身上马,向斯诺行了个军礼,然后策马疾驰而去。

斯诺望着远去的徐海东的身影,从心里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他看到这位七代窑工出身的红军名将的传奇经历。代表了红军所走过的艰难而曲折的革命历程。

徐海东一生中,接待过不少记者,斯诺是他最难忘的一个人。许多年后,他想起斯诺这位友人,看见斯诺给他拍摄的照片,总是笑着说:“斯诺,是我唯一的美国朋友,他是最难缠的记者。他简直要把你的心也挖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