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
这是我父亲和三叔没说过一句话的时间长度。这些年,家族聚会里从未出现过三叔的身影,父亲也总是以沉默应对任何有关他的提问。
可谁能想到,15年后,我会在三叔家门口看到父亲湿红的眼眶。
国庆节那天,父亲带我回老家。我们只是顺路经过三叔家门口,没打算进去。可一只破旧的黑皮箱和三叔蹲在门口抽烟的身影,硬生生将我们逼停了脚步。
三叔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父亲。他没说话,嘴里的烟却抖着颤落下来。
“爸,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忍不住问出这15年来心底的疑问。父亲却低头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轻声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一天,我看到三叔做了两件让我落泪的事,而父亲的秘密也终于从时间的尘埃里被翻了出来。
我的名字叫陆铭,今年28岁。父亲是个普通的铁路工人,母亲早年身体不好,家庭的重担一直压在父亲肩上。
父亲有两个弟弟,他是长子,三叔最小,比父亲小了整整十岁。因为父亲从小就帮着爷爷奶奶带弟弟们,三叔小时候一直喊他“老爸”,一家人亲厚得像是一颗捏得紧紧的拳头。
但这一切在15年前戛然而止。
那年我13岁,三叔突然从家族的生活里消失。没有人告诉我原因,只是隐约听母亲说过,三叔“拿了家里的东西”,父亲和他闹翻了。
可具体“拿了什么”,他们为什么闹成这样,父亲始终闭口不谈。
这些年,我渐渐懂事,想试着修补两兄弟的关系。可父亲每次都冷冷地回我:“三叔的事,不用你管。”
直到国庆节那天,我们路过三叔家门口。
三叔的家在村子尽头,屋顶的瓦片像是被时间啃噬过,露出几片灰白的骨架。
门前那只黑皮箱刺得我眼睛发酸——它是爷爷年轻时的嫁妆箱,后来一直放在父亲房间里,我小时候常在里面翻到爷爷奶奶的老照片。
那箱子,怎么会出现在三叔家门口?
三叔低着头,手指夹着的烟头缓缓落地。他看着父亲,声音沙哑地开口:“哥,你带回去吧。”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沉:“拿回去干什么?你留着。”
三叔没说话,只是把皮箱往父亲脚边一推。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像是清理了什么从前的负累。
“哥,我欠你的东西,还清了。”
父亲狠狠瞪着他,嘴唇抖了半天,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三叔转身进了屋,没再回头。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他的肩膀不知何时塌了下去。他蹲下身,用发抖的双手抱起那只皮箱,沉默地打开。
里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信封,每一个信封上都写着一句话:
“哥,我会还你的。”
父亲颤抖着抽出最上面的一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欠条,还有一沓钱。我从未见过父亲露出那种表情——愤怒、悲伤、不解,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爸,这是什么?”我看着那欠条,隐约觉得它是解开谜团的钥匙。
父亲闭上眼,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15年前,他拿了家里5万块钱。”
那是三叔结婚前一年。
当时爷爷奶奶都还在,但家里并不富裕。三叔谈了一个城里的女朋友,对方家里要求彩礼5万。
这笔钱,对我们家来说是天文数字。父亲和母亲为了凑钱,几乎榨干了所有积蓄,还向亲戚借了不少。
可就在婚礼前一天,三叔的女朋友突然提出分手,还带走了所有彩礼钱。
父亲气得险些动手,三叔却跪在地上哭着说:“哥,我会还的。等我赚了钱,我一定还!”
可那之后,三叔却选择离家出走。
“他拿了钱跑了,连爷爷奶奶最后几年都没见他一面。”父亲说到这儿,声音忽然哽住了。他站起身,把皮箱猛地摔回地上,像是在发泄积攒了多年的怒气。
“这些年他怎么不早还?现在装什么孝子!”
可我却注意到,那些信封的日期从15年前起便没有间断过。
三叔是真的在一点一点地还。
第二次让我落泪的事,发生在当天下午。
父亲没有带走皮箱,而是拉着我转身回家。
晚上,我忍不住走回三叔家,想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三叔却笑着摆摆手:“有些事,过去了就算了。”
他端起一杯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对了,下午村里人送来个东西,说是你爸托的。”
我愣住了:“我爸?”
三叔点点头,起身从房间里抱出一个小木箱。他打开盖子,一层厚厚的棉布下,是一沓整整齐齐的现金,还有一个信封。
“他啊,还是不放心我。”三叔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自嘲,“怕我穷得再跑了。”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纸条:
“拿着,别再丢人。”
我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三叔却只是端着茶杯,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哥这些年过得辛苦,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对不起。”
“他是我哥啊,可我真没脸面对他。”
回家后,我看到父亲坐在院子里抽烟,目光空洞地望着夜空。他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去看他了?”
我点点头。
“那边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我顿了顿,小声补充,“他也没拿你给的钱。”
父亲怔了一下,随即咬牙骂了一句:“死犟!”
可我却听出,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埋藏很深的释然。
15年的隔阂,终究没能在一天内抹平。但我知道,那只黑皮箱和木箱,就像一道桥,悄悄连接起了两兄弟之间被时间割裂的感情。
那天夜里,父亲点燃了一根烟,沉默许久后,低声说了一句:“过几天带他回来吃顿饭吧。”
他的语气很轻,却让我听出了一个兄长最柔软的妥协。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爱和亏欠,总会找到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