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勾”“集美”“人间清醒”……从网络到现实,你方造梗抛梗,我即传梗接梗,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与此同时,很多人感到懵圈:明明是汉字,为啥看不懂?上网一搜意思,又不免纳闷:为啥就不能“有话好好说”?

网言网语造成语言异化还是提高了表达效率?互联网时代,语言的纯粹性还需不需要坚守?

一 网言网语来自何方

网言网语千奇百怪,造词规律并不复杂。

有的是同音异形词,用谐音达到卖萌、开玩笑甚至骂人等目的,比如“修勾(小狗)”“集美(姐妹)”等;有的是缩略词,既有汉语拼音或英文首字母缩写,也有整句话缩写,最具代表性的当属“xswl(笑死我了)”“世另我(世界上另一个我)”;有的来自游戏、饭圈、动漫等亚文化圈层,例如“666”原本是打游戏的人用来形容对方操作很牛的词语,出圈之后,泛化为夸赞别人厉害的网络词汇;有的是从热点事件演变而来,2010年河北保定一男子开车撞人后口出狂言:“我爸是李刚”,后来这句话成为网友嘲讽跋扈“官二代”的流行语,时至今日仍有人偶尔提起。

在汉语演变过程中,不少词语并非从来就有,意思和读音也非一成不变。尤其是近年来,不少汉语的意思和读音从错从俗。比如成语“呼之欲出”,已经从形容人像画得逼真,转为指某事即将揭晓或出现;“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给予”的“给”,“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见”,现在孩子们学的读音和父母学的古音不一样了。

同样,由于互联网的普及,文字的内涵发生转变,比如“汗”表达尴尬、无语,“弹窗”是电脑窗口弹出信息页,带货主播挂在嘴边的“家人们”说的是顾客……互联网一代看到这些词时,首先想到的,往往是这些词汇的衍生义。

社会发展和技术进步为新语言提供了土壤,新语言则记录和见证了时代的变迁。

网言网语生在网络长在网络,必然带着互联网时代的独特记忆。在短平快的网络世界,大部分网络语言像一阵风,来去匆匆。“凡客体”“酱紫”“稀饭”,曾红极一时的网言网语,现在有几人还记得,又有几人还在使用?同时,经过大浪淘沙甚至是将错就错,很多潮语新词也留了下来。不少看起来不那么正规严肃的网言网语已被字典“收编”,比如现代汉语字典已有“点赞”“网红”“粉丝”词条,展现了汉语文化的包容性。

随着互联网更新迭代加快,网络语言从诞生、爆火,到过时、消逝的过程只会更短。这是网络语言的宿命。

二 网言网语为何流行

语言是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的桥梁,网言网语也一样。不得不承认,网络语言有存在的土壤,一定程度上让网络社交更加便捷、让部分网友的生活更加轻快。

迅速找到“同道”。网言网语能帮助互不相识、个性而分散的网友迅速找到“同类”。知道流行语“记得回踩”的,大概率是90后,“求扩列”的很可能是00后;缝制“痛包”的是二次元,在乎“皮下”的是饭圈人……通过一个人的网络语言,屏幕前的人就可以粗略判断对方触网的年代、所认同的集体身份、是不是“自己人”,再选择要不要深入交往。即使在线下,讲“同一种语言”的陌生人也会顿感亲切,网言网语可以成为社交破冰神器。

娱乐化解压力。网络的娱乐性本就浓厚,生自网络的语言同样搞怪。从某个大家都在调侃的社会事件、公共人物上,网友提取“精华”、形成热梗,愈传愈广。网友对网言网语背后的热梗心领神会,每每提及,便会引发一场群体性狂欢。甚至在日常沟通中,大家也有别样的默契,一句“笑死”终结尴尬,一个“狗头”传递言外之意,一个“哦”表达收到也表达不满……现实生活中严肃的场合太多,而网络自留地相对轻松。网言网语传递言外之意,让领会到的网友会心一笑。

情绪直观可见。网言网语借俏皮话,表达了深层的社会情绪。与父母一辈观念不合,无奈自嘲“新型不孝”;职场经历不顺,则自嘲“早起搬砖”;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毕业生感叹有“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让社会时钟追得喘不上气,大伙儿笑一句“从出生到老去,没有哪年不是关键的”。张口就是网言网语的人未必离经叛道、未必停滞不前,他们试图找到同类寻求情感共鸣,试图用自嘲化解郁闷。离开网言网语,网友明白自身处境又拼命向上,注重自我感受也感恩人间温情。而政府、专家、媒体,则能从网言网语中直观感受社会情绪起伏,把握住时代的脉搏。

三 网言网语导致失范失语

网言网语有其独特价值,也有许多潜在的危害,值得警惕。

人为制造壁垒,标签暗藏偏见。在网上,每个圈子用语言竖起一道道墙,墙内墙外互不相闻。饭圈里常分“本命”“蒸煮”“墙头”“多担”等,不追星的人如听天书;动漫圈聊“追番”“生肉”“痛包”“单元剧”,外人哪能插得进去话。常在网上冲浪的人,和不怎么接触网络的人,也有无形的壁垒。生活中,常常是老师不知道学生课间热火朝天地谈什么、三次元不知道二次元热情满满地分享什么、老人不知道年轻人叽里呱啦地说什么,导致沟通出现“鸡同鸭讲”的尴尬局面。更令人担忧的是,有些网络语言,诞生之初就暗含偏见与歧视,有人却热衷拿这些词给人贴标签。“恋爱脑”“舔狗”“捞女”等网络词汇,隐性地诋毁他人,潜移默化地煽动对立。

用语不够规范,粗言鄙语频出。网络热词形象、简单、高度概括,但按语言表达的规范性和完整性来说,缺点非常明显。尤其部分网言网语低俗无聊。比如,“你个老六”“伞兵”等,毫无语言的美感和韵味不说,嘲讽、骂人意味甚浓;有些网络语言通过谐音、拆分、模糊、颠倒等方式规避审查,传递不良信息,甚至暗指灰色交易。各种“烂梗”,无趣低俗、造谣污蔑、涉暴涉黄,挑战公序良俗,突破社会底线。

孩子用词不当,文字失语难解。社交媒体上,越来越多家长吐槽,孩子将网言网语用在了课堂回答、作业和试卷中,比如小学生用“栓”字造词,竟写出“栓Q”;作文中突如其来的“奥利给”等词汇,搞得老师和家长哭笑不得。其实不只孩子,大人离了网言网语,也常常陷入“失语”的尴尬。当“绝绝子”“yyds”“emo”成为众多网友的口头禅、成为表达意见的常用说法,书面化的语言表达能力就会相应弱化,久而久之,难免影响讲话者的深度思考能力,语言贫瘠的背后,折射大脑空空。

语言“通货膨胀”,边界模糊不清。网络语言过度夸张和渲染,使汉语失去了精准和深度,表达变得轻浮浅薄,汉语的“重量”悄然流失,内涵被不断稀释。“人血馒头”一词来源鲁迅先生的小说《药》,是极其沉重的隐喻,现在连谈论某个悲剧、追怀去世的热点当事人,都被戴上“吃人血馒头”的帽子。此外,不少“甜蜜”的网言网语过于泛滥又毫无必要,工作时给交接方发“宝子”意思是你好,“爱你”潜台词是谢谢,“okk~”表达收到。人与人用语过度亲昵,关系却不甚亲近。词语与关系亲密程度的关联,在逐渐弱化。

四 网言网语走向何处

“词语的世界就是你眼中的世界”。语言不仅是沟通交流的工具,还是社会文化和价值观念的载体,是一个民族宝贵的文化财富。汉语端庄典雅、简约大气,是世界语言体系里独特的存在,滋养着一代代中国人。网言网语如何既体现汉语的包容性和创新性,又不被粗言鄙语、胡言乱语裹挟,任重道远。

2021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语言文字工作的意见》,提出要加强语言文明教育,强化对互联网等各类新媒体语言文字使用的规范和管理,坚决遏阻庸俗暴戾网络语言传播,建设健康文明的网络语言环境。2024年10月,中央网信办、教育部开展“清朗·规范网络语言文字使用”专项行动,重点整治歪曲音、形、义,编造网络黑话烂“梗”,滥用隐晦表达等突出问题。政策导向很明确,也对平台提出了要求。平台守土有责,要加强内容审核和社区管理,不能为了流量,无底线纵容黑话烂梗,纵容有毒语言四处流布。

除了堵住烂梗的传播渠道,有关部门更有意引导公众特别是孩子,合理使用网言网语。其实,让孩子拒绝在课堂、考试等正式场合使用网络用语,何尝不是在提醒公众:不是所有场合都适合“玩梗”,不是所有语言都得为娱乐让位。

语言从来都是流动的、变化的,不断在创新、融合、发展。网络时代,适度玩玩梗、说两句俏皮话无可厚非。但若不加筛选、不分场合地使用网络语言,不仅玷污汉字的纯洁性,也让表达的贫瘠和思想的懒惰愈演愈烈。在报纸图书,在影视作品,在字典词典,在孩子课堂,语言都该是端庄的严肃的;无论是汉语写作者,还是教育工作者,都该对用语品味有自觉追求,对维护汉语纯洁有自觉意识。在网络时代,形成这一共识弥足珍贵,也至关重要。

来源 | 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