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一直都是浪漫之地。即使是崇尚大自然的人,也从来不会反对矗立在偏远的悬崖上、或僻静的海湾中的这些孤独的哨兵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R.G.格兰特《灯塔之书》
崆峒岛老灯塔现存基座
从指航标识中孕育的文化意象
航标产生于人类的早期航海活动。远古时期,人们就开始以某个岛屿、某棵孤树或某块礁石等天然物体作为指航标志。
《尚书·禹贡》中记载“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碣石就是四千多年前,中国夏王朝时代的自然航标;《长江航运史》一书中描绘了我国利用摇旗击鼓作为导航手段的历史,堪称音响航标的滥觞;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入峡谷次巴东》一诗中写道“两片红旌数声鼓,使君艛艓上巴东”,这种以击鼓为信号的引航方式一直沿用到宋代。
随着水运经济的发展,人们吸取船只触礁、搁浅、翻沉的经验教训,在水域中的关键位置刻石示警、立标指浅、烽火引航,并着手建造大型人工航标,进一步提升水域导航的安全性和效率。
游戏《旧世界》中展现的亚历山大灯塔
公元前280年,一艘埃及皇家轮船在驶近亚历山大港时触礁沉没,船上全员无一幸免。埃及国王托勒密二世随即下令,在海港的入口处修建导航灯塔,用以指引船舶安全进入亚历山大港。这座灯塔被后世称为“亚历山大灯塔”,是世界上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灯塔,传说高达140米,是古代七大奇迹中唯一一座纯粹以功能为导向的建筑。可它不仅仅保持着单纯的功能性,更成为无数海上航行者的心灵慰藉——从此,远洋的水手在苍茫海面上,面对持续数日数月的颠簸、狂风、巨浪和恐惧,只要看到眼前那道亮光,便燃起劫后余生的喜悦,黑夜中的灯塔就是分割生与死的希望象征,其精神内涵和功能需求合二为一,给航海者带来希望,在危难时守护生命。灯塔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被赋予了人文价值。
崆峒岛上的百年守望
我国3.2万公里的漫长海岸线上,分布着密如繁星的各类航标上万座,它们日夜不停地为往来的船只提供导航服务,坚守着错综复杂的海上航线最重要的节点。在狂风暴雨的肆虐,在浓雾弥漫的迷茫,中国灯塔从南到北携起手来,为万里海疆编织了一道美丽的平安符。
尔雅有云“北戴斗极为崆峒”。北涯交汇,黄渤海畔,距离大陆岸线九公里开外,一座小岛静谧于碧波之上,空中俯瞰群岛错落有致,形状各异,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主岛,名曰“崆峒”。因占据往来黄渤海要道的独特地理地位,自元代以来,崆峒岛便扮演着船舶往来中转站的关键角色。清同治六年,东海关在岛上矗立起我国北方海域的第一座灯塔——卢逊灯塔,成为早期无数船只进出烟台港的重要助航设施。后来随着烟台山灯塔的建成和投入使用,卢逊灯塔遂更名“崆峒岛灯塔”,继续履行其不朽的使命。
从存留的老照片上可以看出,曾经的崆峒岛灯塔有四层。一层是由花岗岩条砌筑的底座和南向的大门,彰显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感;二层三层由砖砌成,粉刷为红白相间,在海天一色中格外醒目;顶层为复式灯楼,这里安置着三等透镜、千枝烛力的导航灯,其光芒可穿透夜幕,照亮长达二十余海里的航道,同时在灯楼外圈设置护栏和眺望平台。
老照片上的崆峒岛灯塔
百年灯塔的记忆深处总是映射着中国近代史的风云变幻。历经战火、炸毁、重建、改址,于20世纪90年代,崆峒岛灯塔在原址东侧30米处,再度拔地而起,一幢高达18米的白色砖混结构灯塔傲然挺立,续写传奇。而最初的那座老灯塔依旧挺立在那里,就像一代父辈,慈祥而温柔地注视着年轻的孩子,守望着辽阔的海域。在它的身影中,叠印着百年的风风雨雨,看遍了船来船往,亲历过潮起潮落,迎来海风浩荡,送走暮色四合,作为备用资源,那份坚守与责任从未改变,它随时准备着,为了这片海域的安宁、为了航海者的平安。
逐浪擎光的引航者
“你瞧,这个叫作灯器,是这个灯塔最核心的部件。别看它体积不大,但是在晚上,它发出的光能照亮二十多海里,为来往的船舶指明方向,确保安全地靠港和离港。”年近不惑的吕文豪是崆峒岛上的一名守塔人。早在2006年,他怀着满腔热血毅然参军,成为一名光荣的海军战士,而后被选拔至海军辽宁舰,作为辽宁舰的首批船员,八年多的时光里足迹遍布了祖国的各个海域。
“我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吕文豪笑着说道。多年来的舰艇生活,让他深刻体会到与家人彻底失去联系的孤独滋味,但那份对海洋难以割舍的情愫驱使他成为北海航海保障中心烟台航标处的一员,继续与航海相伴。“没有经历过船员工作的人,是很难想象到灯塔和航标对于航海者来说是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当我们看到灯塔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们安全顺利到达了港口,我们结束了本次的航程,漂泊数月的生活即将结束,我们离家更近了一步。”
“每当看到海面上闪烁的航标灯,看到满载货物的船舶安全出港,就有一种幸福的满足感。”今年是吕文豪成为航标人的第四个年头,一人一塔一盏茶,伴随着航标灯的明灭,吕文豪见证了无数个夜晚到清晨的更迭,和无数的航标人一样,从事的工作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惊天动地,却至关重要。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
崆峒岛新老灯塔“同框”
无惧浩海,再出发
暮色四合,芝罘湾码头的轮廓被琥珀色光线浅浅勾勒。踏上轮渡,横渡海湾,岸畔的高楼逐渐模糊成远方的剪影,天际线在不断延伸中显得格外广阔。登岛后向北拾级而上,海拔63.8米的海岛之巅,一座白色的古式灯塔矗立山顶,与烟台山灯塔遥相呼应,构建起船舶进出烟台港的骨干助航系统,每天都在代表着百万烟台乡亲,迎送着五湖四海的亲朋好友,从这里远道而来或依依而去,成为烟台市最具情感色彩的窗口建筑。
古希腊神话中,少女希洛与黎安德尔相爱,希洛每晚在楼上挂一盏明灯,为黎安德尔引路,使他安全游过赫里斯海峡与自己相会。一个狂风暴雨之夜,希洛的明灯被风吹灭,黎安德尔被海浪吞噬,永沉海底。灯塔是伍尔夫笔下的灵魂之光,是《禁闭岛》中精神海洋夜航的分岔口,它们远离尘嚣与浮华,遗世独立于天涯海角的苍茫之上,绝壁、孤独、等待、漫长,神秘莫测,高高耸起,又仿佛是童话故事般的存在,让人心生向往、难以遗忘。
灯塔诞生于上古时期,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有了船舶自动识别系统,有了船舶交通管理系统,有了北斗、GPS等卫星导航系统,但灯塔的古老形制与功能却仍旧没有被完全取代。这种穿越时空的恒久性,不仅彰显着海洋民族的创造力,也成为工业化浪潮中少有的前工业时代意象,它与星辰、浮标、海岸线在一起,构成了古老而可靠的指引体系,在无数个漫漫长夜中守护光辉,在千万次漂泊中点亮归途。
不论远航的征途延伸至何方,只要有那束笃定的光芒,终点的坐标就不再模糊,人们的意识就不再荒芜。(作者:王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