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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岁,导演贾樟柯

冒险地做了一部实验性新片——《风流一代》,

被观众称为其“巅峰之作”。

影片讲述一位女性从千禧年至今的情感历程。

拍摄时间长达22年,没有剧本,没有人物设定,

每段故事都“纪录片式”地

以拍摄时间点的真实世界作为发生背景。

导演希望创造一种“中式梦核”般的体验:

所有年龄段的观众,

都能找到自己的生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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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一代》分为三段故事

讲述一位女性从千禧年至今的情感历程

“风流一代”,指的是70年代出生,

渴望变革和自由的年轻人,

贾樟柯就属于这一代人。

在他看来,自己年轻时

“根本不在乎工作,也不知道在怎么生活”,

而今天年轻人活得过于紧绷。

《风流一代》是2024年唯一入围

三大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中国电影。

11月22日,影片全国公映,限时上映22天。

一条和贾樟柯聊了聊。

编辑:宋 爽

责编:倪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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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巧巧和斌斌是贾樟柯电影宇宙中经常出现的人物

《任逍遥》、《江湖儿女》和《风流一代》中

都有这两个角色

我的新作《风流一代》,是一部拍摄了22年的电影,其中包括疫情前累积的旧素材,和疫情期间拍摄的新素材。它讲述的是一位女性,从千禧年代开始到今天的情感历程。

电影是在2001年正式启动的,当时我31岁,主演赵涛23岁。新的世纪开始,整个社会充满了能量,很多人都想出去闯一闯。很多新的事物也出现了,比如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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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初的狂欢氛围

当时有一种很难忘的狂欢氛围。走到街上,所有小店都在放歌,商场里年轻人在跳舞毯上跳舞,十五六岁的孩子特别喜欢卡拉ok、迪斯科,街头有很多表演。

察觉到了新时代的到来,我就想拍一部“游历式”的影片,拿着摄影机去到全国不同的地方,去拍摄能够感知到的新的事物: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北京获得2008年奥运举办权,三峡大坝建设中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其中还有5个镜头,出自我2002年的电影《任逍遥》和2006年的电影《三峡好人》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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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第一部分与贾樟柯2002年电影《任逍遥》背景一致

有了这些素材作为背景,我在里面加入了一个贯穿首尾的爱情故事,因为除了记录时间、空间之外,虚构也是呈现时代的一个重要方式。

故事的一开始在大同,主角巧巧20多岁,她是一个深陷爱情、依赖感情的人。她和男友斌哥的感情充满了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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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第二部分与贾樟柯2006年电影《三峡好人》背景一致

电影中间的部分,巧巧30多岁了,她的情感需要有一个归宿,于是她出发前往重庆,寻找背井离乡的男友。但她逐渐发现两人的感情已经没有了,于是主动提出分手结束这段感情,我觉得这是全片中她最大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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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第三部分是在疫情期间拍摄的

随着时间推移到当代,巧巧成为了一位超市称重员。她可能结婚了,也可能没有。有一天,多年没见的前男友突然出现在眼前。见面后,她一个人在超市休息室吃包子,眼含热泪。虽然情绪波动大,但她是一个完全可以驾驭感情的人,我觉得她越加的强大。

这整个转变的过程,代表着巧巧自我意识的觉醒,这不仅对当代女性,对当代男性也是有参考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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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片尾的呐喊,主角巧巧一直保持沉默

电影中,主角一句台词都没有。这样设计的灵感来自旧素材中一个瞬间:巧巧在三峡的船上买盒饭,由于船上嘈杂,小贩必须扯着嗓子叫卖。饰演巧巧的赵涛问我,既然她可以用眼神示意自己要买盒饭,为什么一定要大声喊呢?

剪辑过程中我越来越觉得,语言是多余的,它是对情感复杂性的削弱。当女性讲出一个结,她就只变成一个结了,但如果她沉默,我们就知道她心有千千结。我希望大家能够把注意力放在时代的变化对于人的影响上,而不是具体的人通过语言进行的信息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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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巧巧

电影开拍时,我并没有刻意计划要拍多久。拍了两三年后,我发现时代的变革并没有停止,于是就一直断断续续拍了下去。

集中拍摄是在01-02年,05-06年,11-12年,12年之后就拍得很少了,可以说电影都拍丢了。虽然素材都在,我心里也知道总有一天要整理,但并没有很迫切。

直到2020年,我们遭遇了疫情,我觉得这个时代就要过去了;另一方面,就像千禧年代互联网出现了一样,现在人工智能也逐渐进入了我们的生活。我觉得这部电影是时候完成了。

所以当我回过头去看这部影片,会发现这是一个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我们对人对事看法的变化,自然生长出来的故事,人物一步步变成了这个样子,和预先写好剧本,做好人物、情感、情节设置的电影是完全不同的。这种拍法,是我一次非常冒险的全新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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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拍摄了因三峡工程流离失所的人们

片子的素材有1000多个小时,总共剪辑了3年。看到其中很多细节,哪怕只是一个小物件,我都会想到一些被忘记的故事,觉得非常激动。

比如有个镜头出现了夏利汽车,我立马想到一个故事,我大学毕业时,同年级同学聚会,晚上有一个摄影系的同学喝多了,我们就打了一个夏利出租车送他到北医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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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演好称重员,赵涛还专门去超市工作了五六天

在剪辑完旧素材后,我才开始拍摄当代的部分,也就是巧巧在超市当称重员这一部分。

之所以场景设置在超市,是因为我觉得超市非常当代。只要你去超市,你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的物质怎么那么多,光是饼干就有100多种。你会忘记世界还有饥饿,还有贫富差距。

巧巧工作中的脆弱感,我觉得同样很当代。她做着一份技术含量很低、很容易被取代的工作,天蒙蒙亮就赶公交,要按时打卡、不能迟到,要兢兢业业地、头也不抬地称重。下班后她很小心地维护自己的生活。我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也是这样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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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跟巧巧聊“爱”

当代部分,我们还加入了很多科技的元素,比如机器人,因为机器人真的在以一种很隐蔽的方式进入我们的生活。

机器人跟巧巧说话的部分,源于我自己的经历。有次我在酒店大堂坐着,看到一个送东西的机器人走过来,一个小孩想和它玩,然后机器人一直在跟他解释,说我很忙,请你不要挡我的路。

还有一次我下地库,看到一溜儿机器人在充电,就像一溜儿办公室的人出来一起抽烟一样。如果再智能一点,它们没准还会互相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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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一代》中的时代记忆

我希望不论是哪个年龄段的人,看这部片子,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生活回忆。用今天的话来说,这种体验可能就是“中式梦核”“千禧年Y2K”风格的。

但单纯的怀旧,我是很警惕的。在变迁的过程中,什么是珍贵的,什么是我们丢失的,什么是我们需要改变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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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一代”描述的是70年代左右出生

渴望变革和自由的一代人

最开始,这部电影叫《拿数码摄影机的人》,在剪辑的时候,我觉得不能叫这个名字了,因为这20多年不仅用了数码相机,还用了胶片、5D、VR等等。

所以我改了个名,叫《风流一代》。有些年轻观众或者海外华人观众不太理解“风流”这个词,觉得你是不是要拍一部风月片?

实际上“风流一代”这个词是70年代末出现的,那时我们国家刚刚开始变革,讲的就是风华正茂的一代,渴望变革、希望获得更多个人自由的一代。我自己,还有影片中的主角,都属于这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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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贾樟柯

我观察当今的年轻人,和风流一代的年轻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那个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界限感没有今天这么明确,互相之间不太设防。比如电影一开始,一群中年女性能够亲密地坐在一起唱歌跳舞。今天,我们女生可能有闺蜜,男生有哥们儿,但那是建立在一个极其熟悉的朋友社会里面的。

另一个区别是人的弹性减弱了。我年轻时根本不在乎工作,我也不知道我在怎么生活。我就是一个无业游民,一会儿去电视台演个狮子老虎,一会儿给报社写两年专栏,交稿日前一天晚上用两三个小时写完。

其他时间就写剧本、聊电影。我和几个朋友,被戏称为“鬼混三人组”,周末从东城跑到西城,又从西城跑到东城,一晚上去三四个酒吧,看摇滚乐演出、诗歌朗诵。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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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贾樟柯

而当今年轻人就生活在一个充满规则,比较有危机感的处境里。大家不敢辞职,不敢失去工作,必须买房买车,老怕一步走不对就怎样了。

我想,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年轻人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在这方面,我觉得还是要更主动一点。现实的考虑无可厚非,在此之余,能不能通过我想做的事情,实现我的生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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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在旅行中拍的照片

50岁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变化并不是很大。我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瞎逛,不工作的时候就去逛、去吃东西、去陌生地方住小酒店。我有很多喜欢的旅行路线,我会定期去敦煌、五台山,我会定期走一条线路,就是北京、大同、呼和浩特、鄂尔多斯,过黄河兜个大圈。

更多的时间,我在频繁地“表达”。我们每天都在处理具体的事情,对于一盘散沙的生活,其实是非常麻木的。唯有我表达的时候,我才会抽离一点时空去理解正在发生什么。

对我来说,拍电影这种方式是远远不够的,次数太少了,两年才表达一次。但如果你写日记、写诗、演讲、和朋友交谈、参加讨论会,你的感受力就会在表达的过程中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