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伴回到城里的那天,夕阳正好,城市的天空却灰蒙蒙的。
但站在熟悉的街道上,望着楼上邻居晾晒的衣服、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声,我竟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老伴把手里那包土特产放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咱俩还真是逃回来的。”
我没吭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一年回农村的日子,仿佛一场漫长的噩梦,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却又说不出到底错在哪里。
我们带着对田园生活的憧憬回去,到头来却落得灰头土脸。
如今一切都回到原点,可心里却再也找不到最初的那份期待了。
事情的开始,其实是我提出来的。
我们夫妻俩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总算熬到了退休,每个月11000的退休金,足够在城里过上宽松的日子。
可我一直觉得,城市的生活太压抑,空气差、房价高,每天早上楼下的广场舞喇叭声更让我心烦意乱。
我对老伴说:“咱们回农村养老吧,老家天蓝水清,日子慢悠悠,种点菜、养点鸡,过点自在的日子。”
老伴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我们在城里住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可经不住我三天两头地念叨:“咱老家地界熟,又不是去别的地方。
小时候咱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再说,农村可比城里养人。”她终于点了头,甚至比我还积极地计划起房子的设计和菜园的布置。
于是,我们卖掉了城里那套小房子,又花了大半积蓄在村里盖了一栋三层的小洋楼,还添置了不少新家具。
房子盖完那天,村里人围着看热闹,啧啧称赞:“哟,老张家这房子建得真气派,比村长家都好。”我听着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这辈子总算有了个满意的归宿。
可谁能想到,刚搬回去第一天,我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村里的人对我们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热情,反倒带着几分疏离和好奇。
有人问:“你们每个月退休金是多少啊?
城里住得好好的,怎么还回来?”有人感慨:“老张家这回发达了,这房子真不赖。”话里话外,带着几分羡慕,也带着几分酸意。
起初我还觉得没什么,毕竟农村人爱打听是常事,可随着时间一长,我发现自己和老伴总像是被人盯着似的,连买个菜都会被问:“你们这些钱得花多少啊?”
有些话听多了,难免心里不自在。
没过几天,老伴的堂弟张国强就带着老婆孩子上门了。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开门见山地说:“哥,听说你们每月有一万多退休金?
我正好想搞个养猪场,缺点启动资金,你们帮衬点呗。”他老婆也在旁边帮腔:“是啊,咱亲戚一场,哪能见死不救?
再说,这钱你们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让咱国强试试。”
老伴有些不知所措:“这……咱们的钱还得养老啊,身体也不比从前……”话还没说完,张国强就笑了:“哥,你别跟我绕弯子了,亲兄弟明算账,我肯定还你,只是可能要宽松点期限。你总不会真不信我吧?”
我听着心里火气直冒,但还是按捺住了,笑着说:“国强啊,这钱我们真拿不出来。
你要真想搞养殖,我给你介绍几个银行贷款的渠道,利息低,手续也简单。”张国强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勉强挤出个笑:“那行吧,既然哥嫂不方便,也不能勉强。
不过你们这房子这么大,空房间那么多,不如让我们一家住几天吧?
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我心里一咯噔,知道这麻烦才刚开始。
他们一家住进来的日子,简直让我和老伴苦不堪言。
张国强的两个孩子把我家的客厅当成游乐场,跑来跑去,沙发上踩脚印,墙上乱涂鸦。
厨房里的米油盐酱醋用得比我还勤,连菜园里刚长出来的几棵青菜都被掰光。
堂弟两口子更是理直气壮:“哥,这不都是自家东西嘛,咱不分彼此。”我和老伴只能忍着,毕竟是亲戚。
直到有一天,我下楼看到张国强提着一桶油往他车上搬。
我问他干什么,他笑嘻嘻地说:“家里正好缺油,我先拿你们的,回头再给你们送一桶过来。”我当时怒火中烧,冷冷地说:“国强,这东西你用可以,但得先跟我们说一声吧?”他却不以为然:“哥,咱亲戚一场,这么点小事至于吗?”
这句话把我心里的火彻底点着了。我当场回了他一句:“亲戚归亲戚,规矩归规矩。你们住这里已经够意思了,别再蹬鼻子上脸。”张国强一家脸色难看地搬走了,可我心里却没半点轻松。
村里的风言风语随即而来:“老张家这么有钱,连堂弟都不帮一把,真是小气。”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他们天天吃城里的退休金,过得跟地主似的,谁愿意搭理他们?”我每次出门买东西,都能感觉到背后的指指点点,仿佛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
原本想要的那种“清净日子”,变成了无休无止的烦心事。
更让我心寒的是,我亲弟弟也来找我借钱。
他张口就是十万,说要给儿子买房。
我拒绝了。
他当场翻脸:“老张,别人说你抠我还不信,没想到你对亲弟弟都这么不讲情面!
兄弟没得做了!”我老伴听了这些话,晚上躺在床上直叹气:“咱回农村养老是图个舒心,怎么搞得越来越窝心了?”
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原本以为家乡是我们最熟悉的地方,可这一年下来,我才发现,我们早已和这里格格不入。
在村里人眼里,我们退休金多、房子大,是“有钱人”,理应帮衬他们。而在我们眼里,亲戚乡邻的感情早就被利益裹挟,变得冷漠且复杂。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可现实却让我们一次次地失望。
终于,在无数个争吵和叹息之后,我和老伴决定离开。
回到城里的那天,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心里却生出一种奇怪的踏实感。老伴端着一杯茶走过来,轻声问我:“后悔吗?房子卖了,回去也没留住。”
我摇摇头:“不后悔。至少咱现在明白了,有些地方,只适合回忆,不适合生活。”
她点了点头,眼里有泪光。是啊,家乡终究是家乡,可我们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们,那份乡土情怀,最终敌不过现实的人性复杂。
或许,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无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