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本号将不定时连载我的长篇科幻小说 《凛冬》。书中将会详细描述 可能采取的恐怖主义袭击手段以及应对方式方法,全面展示这种人人自危的未来,以及人类在面对这种倒行逆施中展现出的勇气与抗争精神,欢迎大家关注、阅读。
凛冬(19)
文 | 龙牙
雅各布.曼宁几乎是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出发的,他有一个装备齐全的户外背囊,里面有野外生存需要的一切,甚至包括3天的口粮。很显然这种时候作为一个外国人,在滇西北和四川交界地区寸步难行,这张脸也太显眼了。不过这些都难不住他,他有办法到达那里,大不了最后一段路徒步就是了,ticktock,time never waiting。
他有一种感觉,全世界主要媒体的记者现在都在拼了命的往滇西北赶,各有各的办法,按照他们中国人的说法是什么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只要你够快,就一定可以在灾难最初的混乱中找到机会,就看你能不能躲开蜂拥而至的人群,这是曼宁的独门绝技。无数次自然灾害,无数次突发事件,无数次武装冲突,他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拿到第一手的新闻。这一行的生存规则就是这样的,别的都不重要,从一团乱麻里面发现一条最简短的捷径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很多时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你最快出现在那个地方,你就是这一行的王者。
要做到这一点,敏锐的嗅觉与独特的思路都一样重要。
“云崖计划”从消息披露开始,到最终开新闻发布会,乃至于最后各国记者安排参观,有无数顶着“记者”帽子的人,发了无数篇报道,都将不如自己发的这一篇,这就是本质的区别。你在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不会有它毁掉的那个瞬间更有意义,吃准了这一点,你就可以站在所有人的前头。
曼宁知道自己一战成名的机会到了。
现在他一边要琢磨这事儿的报道要害在哪里,这个显而易见,是一次事故还是一次袭击?与此配套的,如果是袭击的话,是常规袭击,还是核打击,来自于谁?这将会决定整个世界接下来几年的主要故事,掐住这一点,无异于斐迪南大公遇刺的时候你刚好扛着摄像机站在旁边,希特勒挥舞着拳头吐沫星子四溅朝将军们下达闪击波兰命令的时候你刚好带着全息记录仪待在会议室里。
另外他还得考虑怎么第一个到达金沙江沿岸的“云崖计划”建设地址。
他不大记得住助手的名字,那是个晦涩难记的中文名,他管他叫“Tommy”。Tommy现在正在愁眉苦脸又小心翼翼的朝他谄媚而尴尬的笑着,像个生怕挨打的小狗,因为他订不到任何稍微接近这个地方的机票。其实曼宁不介意偶尔抽他一巴掌,虽然这么做他自己内心里也非常的不舒服,他也不大愿意看Tommy脸上那种谄媚尴尬的笑容,那种低三下四让他恶心。刻意构建起这种别扭的关系,目的在于“让蠢货帮你验证一切常规途径都失效了”,这一招屡试不爽,只要你时不时的抽Tommy一个耳光,他就会尽心尽力的按照一个蠢货的标准,把一切常规的途径都试一遍。
他现在正在使用这种轻车熟路的办法。
他把右手食指死死的指着地面,蹬着眼睛活像个高中学校里搞凌霸的混球,一字一句的说道:
“heh,Tommy,check it again right here,right now!”
Tommy现在像个被捏住脖子的鸡,曼宁敢肯定他嗓子里现在就堵得要死,在中国要学会利用这些人,他们虽然蠢,但是蠢货也有蠢货的用处。
他知道Tommy注定无计可施,他绝无可能真的替他想到办法,但是这样可以避免曼宁不得不自己花时间去确认。另外,这种失败感会让Tommy越来越乖,越来越听话,越来越卖力,曼宁最后一定会想出来办法的而Tommy做不到,这种挫败感会让他越来越缺乏自我,越来越崇拜自己。所以曼宁其实既不期待、也不允许Tommy真的成功一次。
成功一次他说不定就会回过味来了。
这一套是曼宁在中国做生意的叔叔教的,他在这里混了将近30年时间,从一个街头混子混成了跨国公司的合伙人,中国的发展让他赚得像一头再也塞不下任何食物的猪,这一套驾驭人心的小花招就是他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果然,Tommy被他折磨得满头大汗,绝望又无助的在各个订票网站徒劳无益的瞎戳。曼宁无情的报出一个又一个机场的名字,他是个“活地图”,中国哪个城市有机场,机场叫什么名字,他全部都记得,甚至能够一口报出中国很多地名之间的准确距离。这在Tommy看来近乎天人,然而只要你作为一个记者在中国跑的地方够多,自然就会了。
“Zogang,Banka airport。”
他决定给可怜的Tommy致命一击。
如他所料,可怜的、不知不觉陷入一场绝无可能反抗的愚弄的Tommy,根本不可能搞明白“Zogang”是个什么鬼地方,“Banka”又是在哪里,地球上没有人能够在仅仅依靠耳朵听,就能把藏语地名按照英语发音,对应到汉字音译地名上面去。曼宁自己非常清楚这是哪里,该怎么去,而Tommy到死也搞不清楚的。在这个过程里你几乎可以往他那个简单的大脑里面塞任何东西,你说地球是平的,他立刻就会开始痛恨自己的初中地理老师。
“Get out my car,you idiot!”
Tommy顶着的那张充满了愚蠢的脸实在是令他恶心,他不知道叔叔是怎么不动声色的面对这种自己一手制造的痴呆的,反正自己是受不了,这也许就是叔叔能赚大钱而自己不行的原因吧。
但是佯装愤怒是没问题的。
他一拳锤在无人车急停按钮上,无人车立刻找到了最近的停靠区,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大概是在松江附近工业区里哪个破地方,或许已经到了昆山?反正周围都是工厂,天知道可怜的Tommy多久才能等到一辆无人车。曼宁跟他说的是自己要去新建的苏州机场,没有去虹桥,Tommy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更近的虹桥,其实很简单,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走普通的民航机场。
赶走了Tommy,曼宁的手机上就收到了回复:航线已批准。
他真正要去的是常熟一家航空俱乐部,他们有时会提供一些私人飞机服务,用的是ARJ33公务机,航线批准速度很快而且往往可以弄到一些非常冷门的航线。航线申请是在Tommy彻底绝望的时候提交的,而到Tommy从常熟直飞西藏左贡县的帮卡机场,再在当地租一辆越野车,可以沿着金沙江那蜘蛛网一样的本地县乡道迂回到达“云崖计划”地点,避开自动化智能化的国道主干线,自己开车穿越那些弯弯曲曲的县乡道,偶尔在草原上绕点儿路就可以了。最后到达目的地附近扔下车子徒步步行,就可以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可能会比那些堵在虹桥或者浦东机场的同僚们预想的旅行计划慢很多,但会比他们实际的旅途快无数倍——很可能他们根本就去不了。
他给航空俱乐部的理由是“去西藏探险”,他随身行李也极为具有说服力,他后续预定的行程也无懈可击,除了这一切都是假的。
乔志亮是在他们安装第四块“铅装甲”的时候发现问题的。
理论上,按照原有装甲的尺寸换成铅块的确可以屏蔽掉绝大多数的辐射,但是有这么两个问题:
第一,头盔部分没办法,你不可能用透明的防弹玻璃做头盔,那样挡不住辐射,但铅块并不透明。
第二个问题就在于腋下、两腿之间这些地方,原来是没有设计装甲的,现在得往上扣铅块,强行扣上去不是不行,而是扣上去之后人就动不了。
正在满头大汗烧坩埚的工程师们愣住了,他们倒不是没想到这些问题,而是没敢去面对。
“不不不,你在重心这个位置安一个大扭矩步进电机,不需要人动起来,用步进电机让他打圈,你懂吧?这样手臂有限的活动空间就可以扩大,也能凑合。”乔志亮在动力装甲的总成图上面比划着,这张总成图还是从那一大堆《装备履历书》里面翻出来的,刚才这些地方工程师还在愁去哪儿弄一张图纸来。乔志亮知道随装备资料里面是铁定会有的,还一定会是纸质的,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用,才带着人翻了出来。
“卡钳,卡钳能行,大不了把卡钳本身焊死,两副卡钳卡这一根支撑轴的两端,这样也能固定上。”钛合金没法现场焊接,一个开起来白白胖胖的工程师出主意。
“轴向固定了,径向呢?它会打转。”
“这个地方做一个支撑点,加一个卡钳,三个卡钳之间做一个框架来装步进电机,能行。”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已经去仓库找步进电机了,有人扛来了一个360度摄像头和一个AR系统,头盔的问题也好解决,做全息投影就是了,现场鼓捣一个可能效果没那么好,边角拼接肯定会出问题,但总比闷在铅屏蔽里面强。
供氧的问题老早就有了方案,专用于强辐射环境的供氧系统实际上是有的,只是想办法怎么给扣到动力装甲上而已,基地实际上还有个裂变堆,是用来做模拟实验的,模拟材料在强辐射下失效的问题,这些供氧系统就是给那个堆一些特殊岗位用的。
专用的耐强辐射攀爬机器人已经搬了过来,可惜跟地面站之间只能建立最基本的视频连接,地面指控站用的还是那种老掉牙的普通OLED显示屏。强辐射环境下不可能拉太长的光缆,误码率会高到吓人。
周国强跟冯维周吵了起来。
“不,不能让人真的下去,没有到那个地步,不用牺牲人命!”周国强倔起来气势也不差,毕竟是大型基地总工,技术上的事情他强硬得很。
“不是一定要下去,是要做好准备,这个效果不一定能看清楚。”冯维周没法跟他来硬的,也只能耐心劝他。
“这样,破洞那边想办法放一个中继器,把信号传回来就行,无人机先下去试试看。你们那个同志就先别去了,我们这边也先不去。”
“准备还是要做,老周,我给你调了一批军用的核环境机器人,都有重防护,但是都没法这样大头朝下的攀爬,这一批也放下去试试看能不能到洞底。”
吕一鸣在喇嘛沟隧道里堵得心烦意乱,前后左右几乎都是无人车,就他这一辆有人驾驶的,其它车上的人走走停停也就算了,自己可得一脚油门一脚刹车,这一点尤其让他上火。所有车的车窗都关的死死的,整个隧道里三条车道堵得满满当当,他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屁股后头着了火。
屁股后头是核泄漏。
据说整个“云崖计划”都炸了,核粉尘会顺着雅砻江一路吹上来,吹到自己所在的贡嘎山区。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家里去,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行。
然而路况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车流从拥堵逐渐变成了纹丝不动,也没看到交警的影子,实时路况也突然就不更新了,“什么狗屁智慧道路!”他抱怨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从通往对向隧道的横洞里看到的东风-41。
他敢肯定那是东风-41。
虽然这是正儿八经的“白驹过隙”,但从小就是个军迷的吕一鸣一眼就能认出来,具体型号不知道,但肯定是属于东风-41系列的,那个粗壮的存储-发射筒,卵圆形的发射筒前端,粗大的越野车胎,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充满着那种“灭国神器”才能有的绝对力量感与威慑力。
他掏出手机,在刚刚好在抱怨大堵车和火烧屁股的群里发了一条:
“猜猜哥们儿刚刚看到了啥?东41!东41出动了兄弟们!”
吴芳到超市的时候已经晚了,整个收银台都围满了人,把个小超市的门口给堵了一个水泄不通,她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这个超市挤不进去。
去菜市场试试看?
菜市场居然并没有多少人,但是也没有多少摊位了,菜市场本身就是个逐渐消亡的东西,这为数不多几个摊位一样是人满为患,但是应该能挤进去。
吴芳一头扎进了人堆里,抢购这事儿其实是有要诀的,身经百战的她早就熟谙其中之道:只要你扎进了人堆里就不要慌,最里面往往并不挤,你只需要耐心待着,人流自动就会把你挤进去。这种时候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不讲规矩的人,那种试图把人拽出去自己好挤进去的人,不过这种行为往往会爆发成为一场冲突,对于置身事外的排队人其实是个好事儿,至少会少两个竞争者。
儿子的电话不合时宜的打了过来。
“妈,不要去抢,不缺的话没必要抢,最多两三天储备物资就会到位的,您别去跟人挤……”
小兔崽子懂个屁!
“你不去抢,你不心慌我心慌!”
“哎呀您怎么就是不听!这会儿哪儿都是抢购的能买到个啥,上次买那么多海带堆家里都还没吃完呢!”
说到这个吴芳脸上有点儿红,确实那次抢多了点。
“不说了不说了,到我了到我了!”
挂了电话,吴芳把右腿往前一别,右边那个男的刚好被卡在一口袋干辣椒后面,嘿,抢啥的都有就没人抢干辣椒你说怪不怪?
“米,大米,50斤装的。”大米是这一波抢购潮的主要对象,有传言说这次核泄漏都是蒸汽,变成云到处飘,掉到地上寸草不生以后就没有大米了。
“1200。”
“啥?24一斤?你咋不去抢钱呢?平时才4块钱一斤!”
“爱买买不买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少点少点,500一袋?”
“哎呀不买赶紧出去,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1000?”
老板不置可否。
“买买买,狗日的黑心,我跟你说你这个生意做不长。”吴芳赶紧夺了一包拎在手里。
“比你命长!你给我放下!我还不卖你了!”
身后的人嘈杂起来,有说吴芳不是的,更多是骂老板。
吴芳扫了码,也不管老板拖着她的手,扯着米袋子就要出去,米袋子有个提手,吴芳提着倒是便利,老板一只手去抓却是抓不住的,又想抓吴芳的衣襟,可惜吴芳已经被人流带出去了。
“没付钱,你还没付钱!”可惜声音被人潮盖住了。
“嘿,你咋没付钱就走?”老板从摊位后面翻过来,要去抓吴芳,吴芳实际上已经付了钱就没注意到他,还以为是说别人呢,拎着大米就往家里走,老头子去抢肉去了也不知道咋样了。人群一看老板离开了摊位,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她都没付钱,老子还等你?”人群立马躁动起来,等老板回过味来大事不妙的时候为时已晚,抢购演变成了哄抢。老板四处抓人,哪里还抓得住,眼珠子瞪得老大,脖颈子也青筋暴起,无奈之下远远看着吴芳的身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甩开胯就去追,终于在转角的红绿灯一把抓住了吴芳。
“你没付钱,你抢劫,跟我去公安局!”摊位老板很显然有点儿急眼了,一把就把吴芳拖了一个趔趄。
吴芳猝不及防,根本搞不清楚他要干嘛,米袋子也甩到了马路上,刚好一辆车开过来猝不及防正好塞在轮子底下,无人车躲避不急把米口袋压了个稀碎,白花花的大米撒得满街都是,尖锐的刹车声登时响彻整条马路。
吴芳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拖长了声音嚎叫起来,“黑心老板打人了啊~”人群围拢过来,有人抓住了老板,老板也彻底放飞了自我,指着吴芳破口大骂,“你个老女人,狗日的,哄抢我的店,她哄抢,她带头抢劫了!恶人先告状你还!”
人群里有刚才就在他店里的,开口说他哄抬物价的事情,他又转头跟那个人对骂,丝毫没注意到两个民警走了过来。
人群自动给警服分开了一条路,又围拢过来,像是被虎鲸驱散的鱼群。
“怎么回事?先不要吵。”一个警察把吴芳扶起来,另一个侧着身子挡在干杂店摊位老板的身前。
“她不付钱,拿了我店里东西就跑,带着一群人把我店抢了!”
两个警察看向吴芳。
“哪个红口白牙血口喷人!你才没付钱!你睁开你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吴芳掏出手机,打开了付款记录,上面赫然显示着“1000元,星星干杂店。”
“你买啥了干杂店你买了1000元?”
“那口袋米,25斤他卖我1000,还给我扔路中间了,警察同志你可要给我做主啊!”说着吴芳两腿一软,坐在地上任凭警察怎么扶,就是不起来。
老板傻眼了。
凛冬(20)
李老师是在岳洋的墓碑前离开人世的。 那天她趁着岳成刚忙活案子的事情,在客厅的一角静静地看着他打电话,给各种老同事、老同学、曾经的徒弟打电话,好像是个治安案件,她不知道这老头子是抽的哪门子风,一个治安案件他这么着急上火的。 小孙子要上学,女婿带着在城市的另一头住着,她这时候只感觉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就想这么静静地陪着自己的男人。
可是那种痛实在是太难以承受了。
就像你的心窝里少了一件什么东西,伤口永远都在,永远不可能愈合,没有东西能够填补,也没什么地方可以逃避。她试过忘记它,但是无济于事,越是想要忘记的东西就越忘不掉的。
或许她不应该参加事故调查,更不该去当法医,但是不这么做是不行的,这不符合她一个法医、一个母亲的原则。她必须要牺牲这一次,粉身碎骨也必须要去做。
老钢没注意到她。
她想起了这个男人给她表白的那一次,那是一个身体运毒案,尸体送来的时候已经巨人观了,她正在肚子里翻找所有的毒品,一个地方都不能放过,因此解剖台看起来不是那么美观。这个傻男人就来了,就在一大堆肠子肚子旁边,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要吐,咬了咬牙坚持着,连脸都快绿了。
她知道他在这儿磨叽什么,昨天随手给他捂着嘴的、自己的一条丝巾,起了作用。当时他就那么傻不愣登就要去抬尸体,口罩都没有一个,她有绝对的把握这个傻大汉那天晚上一整夜鼻子里都是自己的味道。
“你看这个,这里,你帮我把这一截肠子抬着,我好划开,别给避孕套划破了。”
岳成刚有点不敢去碰,“划破了能咋地,他还能再死一回不成?”
“划破了影响称重,二等功变三等功了哈。”
岳成刚只好哆哆嗦嗦带着手套去掂那个肠子,刚刚摸到,以最快的速度扭头去垃圾桶,吐了。
李老师闭着嘴哧哧的笑着,眼睛弯得像个月牙,又看着岳成刚苦胆都要吐出来了,脱了手套扯了点餐巾纸过去要递给他,他就是这个时候表白的。岳成刚猛地从垃圾桶里抬起头来朝着她就冲,差一点就一头撞上,脸都要凑她脸上了。
“李老师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是那年春天最猛烈的东风。
想到这里,李老师又把眼睛弯成了月牙,朝着岳成刚的方向笑着,扯得她胸口一阵剧痛,差点提不上气来。于是她轻轻打开了门,轮椅的轮子轻巧的翻过门槛到了电梯间,家里暖白色的灯光随着门自动关上,看不见了。
女儿的墓碑前面放着一只卡皮巴拉玩偶,那是小孙子跟她的最爱,不知道是女婿放的还是小孙子给妈妈的。小孙子还理解不了“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件事情,他现在还满脑子都是迷惑,要再长大一些才能理解这些事。他还小,任何伤口都要在他身上愈合的,初生的孩子就像是水银泻地,总是会找到自己的出路。只有老人是无处可去的,他们逐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说到底,时间、寿命这些东西不过是某种“可能性”,活下去就有无穷的可能,而走到人生尽头,可能性就没有了。
可供你进行的选择越来越少,直到无路可走。
李老师静静地坐在女儿的墓碑前面,心窝里那个空洞填满了,她安详的停止了呼吸。
一个法医,想要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安详的停止呼吸都是可以做到的。
这是连长第17次经过自己的面前,而他这个位置在运-20尾舱门旁边了都,过去四个人就是坡道,次旦多吉知道连长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任务之前他就会婆婆妈妈起来,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了还是连长的主要原因,据说他在一次任务的时候吓破了胆,从此以后每次执行任务就会变得格外的多疑和琐碎,上到连队任务,下到每个人的急救包有没有绑好固定,都要一件一件反复确认好几遍。
从上飞机开始他就在一遍又一遍的检查每个人的装备,跟强迫症一样。
送走了三个指导员,这都第四个了,再这么下去他就得转业。第四个指导员甚至就是他当连长的时候新来的排长,营长都比他资历浅,次旦多吉觉得他可能今年年底就得转业,谁知道遇上这么档子事情。
次旦多吉被他搞得有点儿焦躁,免得他跑来絮叨,不如自己先检查一遍,身上的装备一件一件都在该在的地方,从头到脚,头盔、夜视仪、耳机、喉麦、防弹衣、战术背心、战术背包、步枪、手枪、腰包、水壶、腿包,每一样都非常的利索,只多了一个东西:妈妈给的放牛鞭。那是一条牦牛毛编的鞭子,是他妈妈放羊放牛的时候用来甩石头的。参军入伍的时候妈妈亲手交到他的手上,对他说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
多吉怕连长看到这玩意儿,于是把它密密的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再用迷彩服袖子盖住。
降落的时候有点儿重,跟平常不大一样,这都是他21次跑到尾舱门这边了,飞行员通知绑安全带才把他按住。
连队没有从尾舱门下飞机,走的是前舱门,次旦多吉从地板上抓起自己的背囊在队伍最后面走出机舱才发现,呵呵,回家了!
这不赫然就是昆莎机场么?
次旦多吉的心一下子就飞了起来,远处那再熟悉不过的冈底斯山在梦里都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了,转战祖国无数个地方,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能回到家乡来。
下了飞机就上汽车,居然是一辆地方的旅游大巴,货厢里、过道上堆满了巨大无比的携行包,次旦多吉故意磨蹭着不上车,到人都上去差不多了才爬上去,就为了跟藏族司机大哥说几句家乡话。果然,连长不在这个车上,他放心大胆的跟司机大哥聊了起来,乡音听着比冈仁波齐流下来的溪水都要甜。司机大哥很显然想不到队伍里居然有个本地人,也显得很兴奋的样子,大声笑着拍次旦多吉的肩膀,车子开动他才坐下来。
旁边的壮壮目瞪口呆,“咋,这你老家?”
“嗯呐,那可不咋滴。”次旦多吉跟连队里学了一嘴的东北口音,一开口就一股大碴子味儿。
“这……这咋还回你老家了呢?”
“多稀罕呢?”
“那这咋还是地方车?”
次旦多吉这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抬头四处张望,怪了,机场里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大巴车,也有军车但是不多,甚至停了不少半挂大货。次旦多吉也纳闷,转头就看到一辆29A式坦克在往一辆半挂上面艰难又小心翼翼地爬着,太重了,压得半挂车的车身一翘一翘的。42吨的车重,无人炮塔,楔形车身,扁平的电磁炮炮身在白晃晃的阳光下微微晃动着。
离家太久他已经不习惯阿里这边格外明亮的阳光,不过久违的冷冽空气还是让他精神一振,他又转头去问大巴司机,这是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临时征兆的,昨天晚上武装部的人挨家挨户敲门征用的,有货车客车跑运输的都来了。”
次旦多吉心里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觉得这事儿小不了。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连长从没讲过要去哪个具体地方,只是说要去高原,还发了抗高反的药。
“日土,班公湖。”
艾伦.马尔斯像被蛇咬了一样跳起来,“boss man,boss man”乱嚷嚷了几句,突然发现这样是肯定喊不来boss man的,这个岛上唯一不会听他使唤的人就是boss man。于是他随手抓了几个人问,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boss man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联系工具。
boss man住的地方也没有人,堡垒附近也没看到,雇佣兵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只好叫来一个雇佣兵,让他开着车载自己去外面找。肚子里的怒火这时候已经蹿得老高,他又开始幻想将boss man吊起来,慢慢用小刀割开他的皮肉,往里面倒盐酸。他紧紧地抓住越野车的扶手,车子在没有路的荒滩上面颠簸跳跃着,从堡垒下面的海滩找起,逆时针绕圈,都快跑大半圈了才在一个岬湾里面找到这个该死的男人。
艾伦.马尔斯跳下车,用力摔上车门,那个雇佣兵都不由自主的躲了一下。他顾不上这些,气冲冲的一步一步走近boss man,额头上的筋扭曲着,估摸着能够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被海风吞噬,艾伦.马尔斯咆哮起来:
“你这个该死的杂种,你跑这么远干什么?”
Boss man慢条斯理的玩弄着自己的手腕上的终端,白了他一眼,依旧是那种冷漠而鄙夷的眼神,然后放下自己的手对他说,“马尔斯先生,我没有任何义务要待在你的面前。”
马尔斯的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然后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浑身剧烈地疼痛,像一只烤熟的虾一样蜷缩在沙滩上抽搐。
又来了!
一种比电击还要强烈无数倍的痛苦感绷直了他的身体,然后缓解了一些,艾伦.马尔斯不由自主的再次蜷缩起来,然后又是一阵。
Boss man在玩弄他,在调大调小那些植根在自己脊椎上的“小玩意儿”。他拧动着手腕,看着艾伦.马尔斯在沙子里反反复复抽搐,像看着一只戴着电子项圈的狗。终于,艾伦.马尔斯开始呕吐起来,他才关掉了“小玩意儿”,此时的马尔斯已经蜷缩在沙滩上无法动弹。
“艾伦.马尔斯先生,您可能必须要学会礼貌的跟老板的人说话了。”
他的口吻活像是抚慰一只刚刚遭到惩罚的小狗。
艾伦.马尔斯的嘴里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嘟囔,语言功能得有一会儿才会恢复,他现在十根手指都像鸡爪子一样扭曲着,拼命地抓挠着沙子。
Boss man并不为所动,十分具有耐心的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恢复自己的身体功能,先是四肢,然后是声带和舌头,慢慢从剧烈的刺激中恢复正常。
终于,他的嗓子从只能发出“嗬嗬”声,变得利索起来。
“对不起先生,请您向老板请示,我们不再安全了,有人用我们发射的载荷袭击了中国的核设施。”
“那您认为应该怎么做呢?尊敬的马尔斯先生。”boss man的声音没有意思波澜,反而有一种调侃。
艾伦.马尔斯在沙子里歪着头扭了几下,趴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气,才抬头说:
“请老板注意,中国人可能会报复我们。另外恳请您转告老板,我觉得这座岛不再安全了,中国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Boss man一脚把他踹翻到地上,这里有些比较大的海浪已经可以扑上来了,沙子变得潮湿而坚硬,艾伦.马尔斯现在像一条死鱼。
“尊敬的马尔斯先生,我认为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向老板报告,对于您的身份来说,这个岛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艾伦.马尔斯绝望的躺在湿乎乎的沙子上喘气。
“您还能去哪儿呢?马尔斯先生?”
雅各布.曼宁赌对了,左贡县是个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地方,这条通道依旧是通的。理论上最大的需要疏散的人群是从这个地区前往中国的内地,而不大可能往西藏疏散,因此这一片地区几乎没有什么管控存在。也只有214和215两条国道有管控,那些县乡道几乎没人管,现在还来不及全面封锁这一区域,再过几个小时就不好说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最有可能到达事发地域的一条路。
抵达左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他有点儿后悔不应该一时生气把Tommy那个蠢货踢下车,这人会开车,这样他就可以专心处理一些事情。很显然他低估了这一片区域县乡道的崎岖程度,到处是急弯和陡坡,他不可能一边看手机一边开车。
曼宁干脆把他们外国驻华记者沟通用的聊天群投在挡风玻璃上,这台越野车是第一代智能化汽车,这点儿最起码得智能化功能还是有的。
他需要从里面了解一些信息。
大部分自己的同僚现在还在虹桥机场或者浦东,徒劳无益的抱怨着骤然紧张的机票,这是专业素养欠缺的表现,这些人根本不配当记者。
只有少部分幸运儿搞到了机票,在装模作样的“同步信息”,那些信息屁用没有,都是些飞机上或者高铁上的见闻,无非是一些预料得到的事情,救援人员往西部赶,大批人员突然要回家之类的,对于了解这个国家正在发生什么一点用也没有。
他决定打个电话给通讯社,尽管这有点冒险,不过很有必要。
“嘿,路易斯,看看我在哪儿?”
责任编辑路易斯透过他的摄像头看了一会儿,“云南?金沙江?你个幸运的杂种。”
“不不不,路易斯,这不是幸运,幸运不会让你的办公室正对着中央公园。现在把你的肥屁股从办公椅里面挪出来,给我准备好发全球独家。”
“好的杰克,把这个活儿干漂亮了,我也许会纡尊降贵让你亲一下我的肥屁股。”
“你得注意点别让马桶把它吸住,混球,准备接收‘小球’的信号,你要把这个搞砸了我就亲手用起重机把你丢哈德逊河里面去。”
“小球”是个偷偷带进来的小玩意儿,它能够以极高清的清晰度拍摄360度的视频,然后直接发到卫星上去,如果不是军用干扰的话基本不会有任何问题。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了“小球”,那实际是个圆柱体,只是拍下来的视频会是个球形。
“小球”成功跟纽约建立了联系,曼宁手机上的APP显示连接成功,他赶紧切断了电话改用“小球”跟路易斯保持联系。视频信号消失了,要节约带宽来传小球拍到的视频,他现在可不需要看到路易斯那张胖脸。编辑部那边骚动起来,他甚至能听见路易斯推开办公室冲外面嚷嚷着什么,编辑部里面传出来一阵短暂的欢呼,然后就是一片嘈杂。
“嘿,杰克,说吧,你要我们做什么,我现在甚至想让一只猫头鹰给你带一份Lily Wong的春卷过来。”
“路易斯,你要知道我现在就在中国的话会不会觉得自己蠢得透顶?”
“好的,smart ass,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刊位的事儿你们自己去搞定,我现在需要一个永远不会迷路的家伙替我看地图,把这一片儿所有像是一条路的东西都找出来,然后在‘小球’的位置跟‘云崖计划’之间至少找5条通道,发到我的手机上给我导航。另外马上给我搞到这一片的动态卫星图,更新越快越好,尤其是发生爆炸的位置,有必要的话你可以去五角大楼试试勾引两个军官。”
曼宁往左边猛地拖了一把方向盘,车轮擦着路的外边沿晃过来,又差一点撞到内侧的悬崖,好在他及时扶正了方向盘。
“曼宁主人,您卑微的小精灵已经替你搞来了实时动态气象卫星图,10米分辨率,1分钟更新一帧,现在就发给你。更高分辨率的需要您的小精灵去五角大楼勾引两个军官,我看看,半个小时吧。”
曼宁一个急刹车,路中间有一头正在晒着太阳睡大觉的牦牛,这些愚蠢的偶蹄目动物蹬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莫名其妙的充当着中国广袤西部地区的车匪路霸。他不得不慢慢靠近,车子都要怼到它脸上了才不情不愿的起身离开。
路易斯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后方支援。
“好的宝贝,现在把视频发过来,我要看看风向。”
“你可得抓紧点时间了曼宁主人,大概16个小时之后风向就会转向往东,您就没办法闻到那些伽马射线的芳香。”
曼宁决定冒险走国道,要是遇到拦截再想办法。
“不,路易斯,多给我找几个导航的,我要走国道。”
出乎意料的是根本没碰到什么检查站,到天黑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一个叫“琼达”的地方,这里继续前往“云崖计划”建设地就只能走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是封闭式的。
“路易斯,给我看看中国人在干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杰克,我刚看到一条消息,不开玩笑,你自己决定吧?”
“决定,决定什么?”
“国务院决定从中国撤侨。”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龙牙是一名曾在西藏戍边数十年的退伍军人,他热爱文学和写作,对时政问题、社会新闻有着独到的见解。欢迎关注公众号“龙牙的一座山”、小号“黄科长锐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