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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叙

文益幼脱繁笼,长闻法要,历参知识,垂三十年,而况祖派瀚漫,南方最盛,于焉达者,罕得其人。然虽理在顿明,事须渐证。门庭建化固有多方,接物利生其归一揆。苟或未经教论,难破识情。驱正见于邪途,汨异端于大义,误斯后进,枉入轮回。

文益中测颇深,力排匪逮,拒辙之心徒壮,鼹河之智无堪,于无言中强显其言,向无法中强存其法。宗门指病,简辩十条,用诠诸妄之言,以救一时之弊,谨叙。

自己心地未明妄为人师第一

论曰:心地法门者,参学之根本也。心地者何耶?如来大觉性也。由无始来,一念颠倒,认物为己,贪欲炽盛,流浪生死,觉照昏蒙,无明盖覆,业轮推转,不得自由。一失人身,长劫难返。

所以诸佛出世,方便门多,滞句寻言,还落断常。祖师哀悯,心印单传。俾不历阶级,顿超凡圣,只令自悟,永断疑根。

近代之人,多所慢易,丛林虽入,懒慕参求,纵成留心,不择宗匠,邪师过谬,同失指归,未了根尘,辄有邪解,入他魔界,全丧正因,但知急务住持,滥称知识,且贵虚名在世,宁论袭恶于身,不惟聋瞽后人,抑亦凋弊风教,登法王高广之坐,宁卧铁床,受纯陀最后之馐,乍饮铜汁。大须战栗,无宜自安,谤大乘愆,非小罪报。

党护门风不通议论第二

论曰:祖师西来,非为有法可传,以至于此,但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岂有门风可尚者哉。然后代宗师建化有殊,遂相沿革,且如能、秀二师,元同一祖,见解差别,故世谓之南宗、北宗。能既往矣,故有思、让二师绍化。思出迁师,让出马祖,复有江西、石头之号。

从二枝下,各分派列,皆镇一方,源流滥觞,不可弹纪。逮其德山、临济、沩仰、曹洞、雪峰、云门等,各有门庭施设,高下品提,至于相继子孙,护宗党祖,不原真际,竟出多岐,矛盾相攻,缁白不辨。

呜呼!殊不知大道无方,法流同味。向虚空而布彩,于铁石以投针,角争斗为神通,骋唇舌作三昧,是非锋起,人我山高。忿怒即是修罗,见解终成外道。倘不遇于良友,难可拔于迷津。虽是善因,而招恶果。

举令提纲不知血脉第三

论曰:夫欲举唱宗乘,提纲法要,若不知于血脉,皆是妄称异端。其间有先唱后提,抑扬教法,顿挫机锋。祖令当施,生杀在手。或壁立千仞,水泄不通;或暂许放行,随波逐浪。如王按剑,贵得自由。作用在于临时,纵夺犹于管带。波腾岳立,电转风驰,大象王游,真师子吼。多见不量己力,剩窃人言,但知放而不知收,虽有生而且无杀。奴郎不辨,真伪不分,玷渎古人,埋没宗旨。人人向意根下卜度,个个于阴界里推求。既懵于触目菩提,只成得相似般若。

于无住本,建立法幢,代佛宣扬,岂同容易?不见云门大师道:尽大唐国内,觅一个举话人也难得!又不见黄檗和尚道:马大师出八十余员善知识,问着个个阿碌碌地,惟有庐山和尚较些子。是知当此位次,若会举令提纲,便是十成宗匠。何以知之?不见古人道:从苗辨地,因话识人。直饶瞬目扬眉,早是一时验了。况为模范,得不慎欤?

对答不观时节兼无宗眼第四

论曰:凡为宗师,先辨邪正。邪正既辨,更要时节分明,又须语带宗眼,机锋酬对,各不相辜。然虽句里无私,亦假言中辨的。曹洞则敲唱为用,临济则互换为机,韶阳则函盖截流,沩仰则方圆默契。如谷应韵,似关合符。虽差别于规仪,且无碍于融会。

近代宗师失据,学者无稽。用人我以争锋,取生灭为所得。接物之心安在,破邪之智蔑闻!棒喝乱施,自云曾参德峤、临济,圆相互出,惟言深达沩山、仰山。对答既不辨纲宗,作用又焉知要眼?诳谑群小,欺昧圣贤。诚取笑于傍观,兼招尤于现报。所以一宿觉云:欲得不招无间业,莫谤如来正法轮。似此之辈,不可弹论,但脱师承,都乏己见。无本可据,业识茫茫。惟可哀怜,难以为报!

理事相违不分触净第五

论曰:大凡祖佛之宗,具理具事。事依理立,理假(假借)事明。理事相资,还同目足。若有事而无理,则滞泥不通;若有理而无事,则汗漫无归。欲其不二,贵在圆融。

且如曹洞家风,则有偏有正,有明有暗;临济有主有宾,有体有用。然建化之不类,且血脉而相通,无一不该,举动皆集。又如法界观,具谈理事,断自色空。海性无边,摄在一毫之上,须弥至大,藏归一芥之中。

故非圣量使然,真猷(道,法则)合尔;又非神通变现,诞(荒诞)生推(思索)称。不着它求,尽由心造。佛及众生,具平等故。苟或不知其旨,妄有谈论,致令触(垢)净不分,譊(争辩)讹不辨,偏正滞于回互,体用混于自然,谓之一法不明,纤尘翳目。自病未能剿绝,他疾安可医治?大须审详,固非小事。

不经淘汰臆断古今言句第六

论曰:夫为参学之人,既入丛林,须择善知识,次亲朋友。知识要其指路,朋友贵其切磋。只欲自了其身,则何以启进后学振扬宗教、接物利生,其意安在?

看他先德,梯航山海,不避死生,为一两转之因缘,有纤瑕之疑事,须凭抉择,贵要分明。作亲伪之箴规,为人天之眼目。然后高提宗印,大播真风,徵引先代是非,鞭挞未了公案。如不经淘汰,臆断古今,则何异未学剑而强舞太阿,不习坎而妄凭深涉,得无伤手陷足之患耶?

夫善取有,如鹅王择乳;不善取者,若灵龟矫踪。况其间有逆顺之机,回互之语;出其生而却就死地,将其生而翻寄偏门,非可肆其狂心,辄使测他圣意,况一字法门之要,有万端建化之方,得不慎诸以防来者。

记持露布临时不解妙用第七

论曰:学般若人,不无师法。既得师法,要在大用现前,方有少分亲切。若但专守师门,记持露布,皆非颖悟,尽属见知。所以古人道: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超于师,方扬师教。

六祖又谓明上座云:吾与汝言,皆非密事,密在汝边!又岩头谓雪峰云:一一从自己胸中流出。是知言语棒喝,非假师承;妙用纵横,岂求他合?贬之则珠金丧彩,赏之则瓦砾增辉,可行即行,理事俱修,当用即用,毫厘不差。

真丈夫材,非儿女事。切忌承言滞句,便当宗风,鼓吻摇唇,以为妙解。况此不假筌蹄得入、思虑能知。智出于广漠之乡,神会于不测之境。龙象蹴踏,非驴所堪。

不通教典乱有引证第八

论曰:凡欲举扬宗乘,援引教法,须是先明佛意,次契祖心。然后可举而行,较量疏密。倘或不识义理,只当专守门风,如辄妄有引证,自取讥诮。且如修多秘藏,尽是指踪;圆顿上乘,悉同标目。

假使解得百千三昧、沙数法门,只益自劳,非干他事!况复会权归实,摄裔还源,于其净界中,不受一尘。况佛事门中,不舍一法!不免据情结款,就体解纷,与我祖宗,全无交涉。

颇有横经大士,博古真流,夸舌辩如利锋,骋学富如囷(qūn)积。到此须教寂默,语路难伸。从来记忆言辞,尽是数他珍宝。始信此门奇特,乃是教外别传。后进之徒,莫自埋没,遭他哂笑,有辱宗风。勿谓不假熏修,便乃得少为足,末既不晓,本何明哉?

不关声律不达理道好作歌颂第九

论曰:宗门歌颂,格式多般,或短或长,或今或古。假声色而显用,或托事以伸机,或顺理以谈真,或逆事而矫俗。虽则趋向有异,其奈发兴有殊。总扬一大事之因缘,共赞诸佛之三昧。激昂后学,讽刺先贤,皆主意在文,焉可妄述?

稍睹诸方宗匠、参学上流,以歌颂为等闲,将制作为末事。任情直吐,多类于野谈;率意便成,绝肖于俗语。自谓不拘粗犷,匪择秽孱;拟他出俗之辞,标归第一之义。识者览之嗤笑,愚者信之流传。使名理而浸消,累教门之愈薄。

不见华严万偈、祖颂千篇,俱烂漫而有文,悉精纯而靡杂,岂同猥俗兼糅戏谐!在后世以作经,在群口而为实,亦须稽古,乃要合宜。苟或乏于天资,当自甘于木讷。胡必强攀英俊,希慕贤明;呈丑拙以乱风,织弊讹而贻戚,无惑妄诞,以滋后羞!

护己之短好争胜负第十

论曰:且如天下丛林至盛,禅社极多,聚众不下半千,无法况无一二!其间或有抱道之士,洁行之人,肯暂徇于众情,勉力绍于祖席,会十方之兄弟,建一处之道场。朝请暮参,匪惮劳苦。且欲续佛慧命,引道初机,非为治激声名、贪婪利养。如钟待扣,遇病与医。澍法雨则大小无偏,振法雷则远近咸应。其荣枯自异,动蛰差乖。固非选择之情,行取舍之法。

盖有望风承嗣,窃位住持,便为我已得最上乘、超世间法。护己之短,毁人之长;诳惑于廛蚕,咀嚼于屠贩。声张事势,矜托辩才。以讦露为慈悲,以佚滥为德行。破佛禁戒,弃僧威仪;返凌铄于二乘,倒排斥于三学。况不捡于大节,自许是其达人。

然当像季之时,魔强法弱,假如来之法服,盗国王之恩威。口谈解脱之因,心弄鬼神之事。既无愧耻,宁避罪愆?今乃历叙此徒,须警来者。遇般若之缘非小,择师资之道尤难。能自保任,终成大器。强施瞑眩,甘受谤嫌。同道之人,幸宜助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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