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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期我们梳理了丝绸之路东段的两条干线,由于它们分别途径萧关和陇关,因此简称为“萧关道”和“陇关道”。
在之前的节目中,萧关道讲的叙述比较多,陇关道的比较少。这一期,我们借着讲洛门川的机会来讲讲陇关道。
在陇关道上存在两个交通枢纽:一个是兰州,另一个是秦州(天水)。
从地图上看,兰州的东北方向经白银、中卫可通宁夏,西北方向经武威可入河西走廊,向西过青石关入湟水河谷可到西宁,西南经炳灵寺渡口可通吐谷浑道,向南经临夏可通甘南,向东沿丝路可入陕西。
因此可以认为,兰州是一处连接陇右与河西的交通枢纽。
就算不考虑道路交通的问题,单从地形地貌来说,兰州也是一处值得争夺的地方。
从高空俯视甘肃中部会看到千沟万壑的黄土褶皱,唯独在兰州和榆中出现了两处难得平旷地带。此处坐拥河流灌溉之便,土地肥美,成了远近闻名的膏腴之地。
《西夏书事》记载:“质孤、胜如二堡,古榆塞地,汉赵充国屯田所。中膏腴五十余顷,据两川水泉以资灌溉,国人(指西夏人)称为‘御庄’”。
这里的“质孤、胜如”指的是榆中县的来紫堡和夏官营。“御庄”就是“皇家庄园”之意。
建立西夏的党项人本是个以游牧为主的族群,但他们对农耕非常重视,每攻下一地,便寻找适宜农耕之地屯田种粮,修筑粮仓。
这些储备战略物资的基地,就是所谓的“御仓”。
他们在卫宁平原的“鸣沙川”、陕西的定边城、宋夏交界的“结龙珠川”都设过“御仓”,窖藏米数百万石。
北宋景祐三年(1036年),李元昊击败干政回鹘完全控制了河西走廊。之后他挥师南下,击走兰州诸羌,进军马衔山(今甘肃临洮北)。为切断吐蕃诸部与北宋的联系,李元昊在兴隆山孔道建了阿干堡,在马衔山通道出口筑瓦川会城堵住了两条南北向的通道。
随后,西夏便在这两处平原上屯田耕种,置仓积谷,开始了长达46年的统治。
北宋元丰四年(1081年),西夏发生内乱,兰州、榆中等地的驻军被调回灵州平乱。北宋趁机发兵兰州,一路势如破竹,西夏建立的城堡相继被克。宋军在西夏御庄内发现了大量的粮食和弓箭,由此可知西夏拥有完备的国家储备制度。宋军驱逐西夏人之后,在兰州沿线修筑了一系列城堡来保证安全。
其中就包括龛谷寨(在今榆中县小康营)、东关堡(今东岗镇)、皋兰堡(在西固区关山一带)、阿干堡(今七里河区阿干镇)、西关堡(在今七里河区土门墩西),定西城(在今榆中县三角城)、定远城(今榆中县定远镇)。
西夏为了重新夺这片膏腴之地,仅在元丰六年(1083年)便四次派重兵围攻兰州,但始终没能得手。
我们以前讲过北宋时期的“元祐更化”,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旧党废黜了王安石新党的政策,对西夏采取绥靖政策,希望用土地换和平。
知道了兰州的重要性,你就能理解当司马光、苏辙提出割让兰州给西夏时,为啥会有人蹦高骂他们了。
由此可见兰州是一处经略远方的前进基地,霍去病经由此处西征匈奴、赵充国在此地屯田养兵、西夏占此地南征、宋由此地北伐,之后金、蒙古占此处震慑河陇。
每个强势的政权都对这方宝地念念不忘,就是因为兰州的战略意义。
陇关道上的秦州,在交通地位上跟兰州非常相似,同样也是各条古道的交汇点。
秦州东北方向经绵诸故城(社棠镇)、清水县,过陇关抵达陇县,之后便可沿汘河谷地进入关中。
这条古道同样是吐蕃进攻的主线之一,蕃军曾多次扣关而入,威逼西京凤翔。
在清水县附近有两地点值得介绍一下,一个是秦邑,另一个就是街亭。
秦邑是秦国第一个都城,也是大秦帝国的初建之地。
公元前897年,秦非子因为养的一手好马被周天子列为附庸,号曰秦嬴。
此时的秦嬴只是个封地不足五十里的小跟班,离诸侯、上卿还差的好远。但这个以秦为名的群体一边养马一边跟周边的戎狄死磕,在刀光血影中默默积攒着实力。之后他们不断东迁,经过数次迁都,最终占据了咸阳。然后就是灭山东六国一统天下,完成了从邦国到王国,再到帝国的三级跳,成了中国历史上中央集权制国家的样板。
这些秦人不断扩充实力,不断东迁的过程,就是所谓的“九都八迁”。
有关秦邑的地址,目前有两种说法:
一个在清水县北侧的李崖遗址;
另一个在县城东边的秦亭。
大家有机会路过清水县,可以去仰望一下赳赳老秦的坚韧不拔。
另外,清水县还有赵充国的墓。
这位也是战神级别的存在,绘像麒麟阁的功臣。
他在天水出生,弱冠之年移居兰州,而后征匈奴、平西羌、屯田戍边、埋骨清水,这条绵延曲回的陇右古道相伴他走过了一生。
另外,清水还是唐蕃边境线上的重要的标识点之一。
唐德宗的建中四年(783年),唐蕃订立清水盟约重新划定了控制范围。在这次谈判中,吐蕃基于自身的实力首次提出了地位对等的要求。明确表示不接受唐朝诏书中存在“贡”、“赐”、“领取”等字眼,赤松德赞的态度很坚决,“我大蕃与唐舅甥国耳,何得以臣礼见处?”
当时的唐朝还没从安史之乱的困境中挣脱出来,对吐蕃提升地位和疆域划分的要求,只能全盘接受。
这部分内容在之前的节目里有过详细论述,可以参见一百九十三集的《唐蕃清水会盟》。
按照唐蕃会盟的惯例,盟誓大典会在长安、拉萨和边境线上分别举行,因此清水曾是唐蕃的会盟地,只是我们现在已经找不到具体的地点了。
清水县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如果你循古道而行,这是个值得停下来神往的所在。
从天水北上,在清水县的西北方向有陇城镇。
此地在东汉时为略阳县,附近有个地名叫“街泉亭”,有些学者认为“街泉亭”就是马谡失的那个街亭。
翻越六盘山的三条古道(瓦亭道、鸡头道、番须道)汇聚于略阳,而后南下天水。
这就是它的战略价值,诸葛亮派马谡占住街亭,就是为了堵住魏军南下的救援道路。
天水的南方有祁山道,因诸葛武侯六出祁山而闻名,其间有祁山堡、南宋名将吴挺的墓和西狭颂古栈道。
祁山道在徽县与陈仓道相接,东北行穿越秦岭可到宝鸡,南下经略阳,在定军山与金牛道相连。顺金牛道西南行,过广元、剑阁便可入川。如果从定军山东行,不远处就是汉中,穿越秦岭的几条古道汇聚于此,形成了一个连接川陕的交通枢纽。
天水的东部同样有古路存在,只是不太为人所知。
从天水向东经绵诸故城(社棠镇)沿着渭水河谷行进,过元龙镇、凤阁岭、东岔镇可直达陈仓(陕西宝鸡)。此道通陈仓,又沿着渭水而行,故称“陈仓渭水道”。
除此之外,“陈仓渭水道”还有一道复线,从东岔镇折向西南方向,经桃花坪、白杨岭、东岔、散岔、阴崖、花石山,再折向黄家坪,而后北上,经党川、燕子关到达街子镇。
从街子镇北上到绵诸故城,重新回到“陈仓渭水道”。
这条副线道路狭窄、陡峻难行,故称“陈仓狭道”。
这两条古道直接连通天水与陈仓,跟常规意义上的陈仓道相比距离近了许多,但两条古道均曲折难行,因此只作为特殊情况下的备用线路。
古道上的街子镇和略阳城附近的“街泉亭”一样,也是马谡失“街亭”的疑似地点。
这两个地点一个在天水正北,一个在天水东南,都在古道的节点上。
两个街亭地址争论的核心点恰恰在于,诸葛亮出祁山兵围天水后,张郃带兵援救,究竟是走的哪条路线。
如果他走北线,从北向南翻越陇山,不管走哪条古道都必经略阳。如此以来,街亭必在略阳附近。
如果他走东线,出其不意的陈仓狭道出兵,则街亭必在街子镇。
由此可见,确定古代地点位置的核心要素是古道的走向和距离。
通过上面的梳理让我们知道,秦州与陕西、四川、甘肃西部和南部都有古道相连,因此天水自古以来就是陇东南地区的交通核心。
知道了秦州在交通上的重要性,有助于我们理解它为什么会成为唐蕃政治博弈的筹码。
公元九世纪的初页,唐蕃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谈判。
这场谈判的初始点恰逢两国关系的最低点,自从平凉劫盟事件爆发后,唐蕃之间音讯不通长达十几年。直到唐宪宗上台之后,才算有了缓和的迹象。吐蕃趁机伸出橄榄枝要求恢复和谈,并以交还秦、原、安乐三州作为筹码。之后双方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谈判,白居易也挥毫泼墨给吐蕃的各级领导写信,但谈判始终没有进展,最终三州回归成了黄粱一梦。
可在唐宣宗的大中三年 (849年),三州还是重新回到了唐朝,同一时期归唐的还有石门、木峡、六盘等七座关城,史称“三州七关归唐”。
这件事情的发生也要落在论恐热身上,后面我会详细的讲一讲。
陇关古道除了兰州、天水两个交通枢纽之外,沿线还分布着一系列次级的交通节点。它们向珠链一般将古道串联起来,这些交通节点从西到东为临洮、渭源、武山、甘谷。其中武山县的东西两侧,分别有鸳鸯镇和洛门镇共同构成了渭河中段的交通链条。
还记得之前说过洛门分大小两镇吗?
小洛门在武山县以东的洛门镇,大洛门的位置或在西边的鸳鸯镇,或在东边的磐安镇。
这也就意味着,武山县周边的地区在历史上可能统称为洛门。
至于有人认为大洛门在四门镇的说法,恰恰佐证了洛门的重要性。
从今天的洛门镇顺着河谷南下,过四门镇后继续南行,经木树关可直达礼县与祁山道相接。
由此可见,这条在山间谷地内穿行的道路,具备成为祁山道复线的可能性。
如果从洛门镇沿河谷北行,则可经通渭、定西、会宁与丝路东段北线(萧关道)汇合。在洛门镇以北的钟楼山峡谷里有水帘洞石窟群,始建于十六国时期的后秦,之后在北魏、北周、隋、唐、五代、元等各个时期都有修建。由此推测从洛门川北上的通道可能长期存在。
这样看来,洛门地区就形成了一个沟通南北东西的十字路口。可能就是因为这种独特的地理因素,让洛门不断出现各个时期的历史记载中。
东汉建武三年(公元27年),割据陇西的隗嚣在洛门建避暑城;
建武九年(公元33年),东汉大将冯异带兵西征围攻洛门,隗嚣之子隗纯据险死守,汉军不能克。
次年,准备充分的汉军卷土重来,攻破洛门隗纯投降,陇右隗氏的割据统治终结。
公元237年,姜维出师伐魏,取天水后进军洛门,同样是久攻不克只能撤回天水。
公元253年四月,姜维率万人围狄道,曹魏援军兵至洛门,姜维闻讯只能撤兵。
熙河开边后,洛门进入北宋版图。
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北宋名将曹玮在三都谷大败吐蕃军队,而后在弓门、定西、伏羌、永宁、洛门、威远等地修寨挖壕防御固守。由于此地山高林密,巨木森森,便在洛门、威远设采木场,用于宫廷建设。
清康熙十四年(1675年),吴三桂手下将领王屏屯兵洛门南山,落门其周边地区再次陷入征战。
由此可见,只要陇西发生变乱,洛门都会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因此当吐蕃在763年(唐代宗广德元年)拿下洛门后,设洛门川讨击使镇守也就顺理成章了。
公元842年底,论恐热集合了周边几个部落的兵力,挑起了讨逆的大旗。得到消息的云丹朝廷命宰相尚思罗领兵平叛。
两军在薄寒山(今甘肃陇西附近)遭遇,应该说论恐不光有野心,带兵打仗也确实有两下子。尚思罗的部队很快便被论恐热击溃,见势不妙的尚思罗丢弃辎重逃至松州(四川松潘),论恐热初战获胜军心大振。随后他兵入渭州,此时论恐热展示了他残暴的性格,渭州百姓惨遭屠城。
不甘心失败的尚思罗召集了苏毗、吐谷浑、象雄等地八万人来助战,他屯军洮水南岸,烧毁河上的桥梁以阻挡论恐热的兵峰。
这时论恐热的部队在人数上处于略势,而且需要跨河攻击形势并非有利。但他听说尚思罗召集苏毗军队前来反而哈哈大笑。六百多年前,有个人也站在渭水河边哈哈大笑,并对手下说:“西凉兵马来得越多越好!”
这句话没准儿论恐热也说了。
在唐史里给论恐热的评价是“性悍忍,多诈谋”,意思是他狡诈多谋,又强悍残忍。渭州的屠城举动暴露了“悍忍”的特点,在洮河边的操作则能证明他的狡诈多谋。
当他得知苏毗兵到达后,便心腹去送信,信中说道:“贼臣乱国,天遣我来诛之,汝曹奈何助逆!我今已为宰相,国内兵我皆得制之,汝不从,将灭汝部落!”
在这段话里,他诈称宰相让苏毗首领以为论恐热跟大领导有密谋。
这个大领导能是谁呢?
想想当时云丹、沃松并立的局面,估计大多数人认为是沃松。
但其实不一定,云丹立国未稳,说不定朝中也有想干掉他的人。
所以,大领导是谁根本不重要。
只要让别人认为自己背后有人就够了。
于是,苏毗首领心中就阴云密布了。等到论恐热派人偷偷渡过洮河出现在尚思罗的后方,苏毗军队干脆反水了,跟着论恐热一起揍尚思罗。
上一集咱们说过,论恐热姓末,苏毗王室也姓末。
他在洮河岸边的表现和苏毗军队的倒戈举动,不由得让人怀疑论恐热可能就是出自苏毗王室。
被抄了后路的尚思罗见败局已定,只身逃走,论恐热纵兵追杀,并允诺可以随意劫掠。倒霉的尚思罗在山间逃窜,却被乱军俘虏,最终被斩杀于论恐热帳前。击败尚思罗后,论恐热军势大盛,麾下集结了十几万军队。
这两支蕃军队交锋的结果,却是从渭州到松州“所过残灭,尸相枕藉。”吐蕃在陇右的统治,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论恐热在起兵时打出的旗号是“奸相残害忠良,妄立赞普”,因此要拨乱反正,匡扶社稷。现在打败了尚思罗,陇右再无一战之敌了,应该挥师南下,杀奔拉萨了吧?
但论恐热刀锋所指的却不是南方,而是西方的鄯州(青海乐都)。
那么是不是从陇右去拉萨,一定要经过鄯州呢?
答案是并不需要!
从松潘沿着岷山西缘向北,在玛曲折向西方,经阿NM卿山可到达黄河源,继续向西可直通新疆。
这条路因路过白兰羌属地,古称“白兰道”,在清朝时期称为“松潘河源道”。松赞干布远征松州,极有可能就是利用了此路。
也就是说,论恐热从渭州南下,经岷县、迭部便可循此路入藏,根本不需要绕道鄯州。
再加上,此路途径多为茫茫草原,本就有利于吐蕃骑兵的补给。更何况此路还途径苏毗故地,论恐热可以就地补给,便利程度甚至要超过从西宁南下的唐蕃古道。
但论恐热偏偏舍近求远,带兵向西杀向湟水河谷。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只能说他可能担心河西蕃军会抄了后路。但更大概率是他根本就没想匡扶国家,而是想彻底拿下河陇,拥有更大的地盘。至于云丹与沃松之间到底谁正义,谁不正义,以后再说吧。
就这样,论恐热携大圣之威杀向了鄯州。但这次他踢上了铁板,这块铁板名叫尚婢婢。
尚婢婢是什么人,他又是怎么把论恐热拖进了战争泥潭的,咱们下期接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