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专访《宝莲灯》导演常光希。
1999年的《宝莲灯》有多火?导演常光希记得很清楚。彼时这部动画片创造了2400万左右的票房纪录,位列当年电影市场票房第三。“仅次于冯小刚的《不见不散》和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
作为“即刻上映·上影75周年荣誉献映”大型影展的一部分,动画电影《宝莲灯》近日在上海影城SHO放映。导演常光希特地赶来,在影片开始前,为这部诞生于25年前的动画片做了映前导赏。
“我看到观众席里有70后、80后、90后,你们都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看《宝莲灯》,作为导演很享受这个时刻。”在接受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专访时,他说,25年里,从手工到数码,中国动画经历了很多变化,“期待我们的动画有一个新的辉煌,也期待在座的孩子中也有人来做动画片。”
缺人才?面向全国招聘原画师
《宝莲灯》是当时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第一部市场化运作的影院动画片。
上世纪90年代,《狮子王》《玩具总动员》等西方动画电影涌入中国,而美影厂却面临市场化转型的阵痛期,需要自负盈亏,人才流失也很严重。“作为导演,感觉到下面人手不够,美影厂或者其他地方的美术人才,都被深圳的合资企业拉过去了,为美国、日本的系列片做加工,留在厂里的好的原画师并不多。”常光希说。为了与国际接轨,美影厂决定推出一部全新的动画片,内容上延续中国传统神话题材,展现“沉香救母”的故事;同时面向全国招聘,延揽美术人才。
《宝莲灯》的创作前后长达数年,常光希坚持承袭美影厂的创作传统,将摄制组打造成一个团结的创作集体,大家共同研究、商量、揣摩剧本、创作角色。“在我国南方,原画是为国外动画做加工,日本、美国的编导们在国内已经把前期工作做好了,然后发到中国,让中国的原画师为他们加工。”他记得,当时有位前来应聘的原画师,提出过一个问题:能否自己晚上在家创作?他很利落地拒绝了。“深圳习惯在晚上画,大家交了稿后其他都不管了。好比画一个打拳的镜头,原画师只会照样画,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拳头举起来。这样下去,渐渐就变成加工的工匠。”
于是,常光希在《宝莲灯》剧组中立了规矩:每位原画师画的作品,全组都要一起看,一起讨论,每位原画师、创作者都要熟悉剧本、分析角色。“把他们从加工的模式带出来,进入创作的模式。”25年后再谈及这一做法,常光希很欣慰地看到,“不少好的原画师现在都是导演了。”
尽管在形式上试图借鉴欧美动画大片的经验,《宝莲灯》剧组更重视的是立足中国的文化底蕴。“《宝莲灯》本身就是一个神话故事,这是最能够表现中国文化的主题,而且里面也表现了人的感情、特别是母爱,还有孩子成长的故事。”在常光希看来,“沉香救母”的故事能够引起中国观众的共情,创作团队在制作过程中也从中国文化的内涵中寻找源头。“为了《宝莲灯》,我们去敦煌、宁夏、西安的博物馆采风,天宫中的青铜器原型都是各地博物馆具有代表性的展品。”片中孙悟空的形象,则是向美影厂动画片《大闹天宫》致敬。
请明星配音,分文不取
时至今日,《宝莲灯》无论是配音阵容,还是主题曲仍然值得称道。在当年的市场环境下,《宝莲灯》首次在中国动画中采用了先期配音的方式,这也是国际上惯用的手法。
在《宝莲灯》之前,国内的动画片大多采用后期配音,等原画师把分镜画好了,再请配音演员来配,这样容易口型对不准,造成声画不统一。而请有经验的演员先期配音,再根据演员的表演,说话的情绪、口型去创作,在某种程度上能启发到原画师。
《宝莲灯》的配音阵容堪称星光璀璨。“二郎神”杨戬由姜文配音,三圣母由徐帆配音,孙悟空由陈佩斯配音,宁静配了嘎妹一角,丁嘉丽则配了卖饼妇……“我们请这些配音演员,不是因为他们是大咖,而是为了影片的质量,他们的表演能启发我们画画的人。”常光希记得,演员们都很忙,但一听说是在为第一部进入市场的动画片来配音,他们都欣然接受,基本上分文未取。
很多观众觉得,《宝莲灯》里的二郎神,不仅说的是姜文的声音,就连长相也有神似之处。这并非偶然。“先期配音的演员必须要熟悉剧情,我画了1000多个镜头的分镜台本,一张张像连环画一样,把故事说清楚了。”常光希说,背后有个小插曲,当把台本给姜文看时,他发现二郎神有点像自己,“我一看真的是有点像,就说后面把二郎神的造型朝他这方向靠,行不行?他还挺高兴的”。
至于请陈佩斯来配孙悟空,是因为他是喜剧演员,能把孙悟空配得活灵活现。“《宝莲灯》故事里的孙悟空,已经不是大闹天宫里的孙悟空,他已经立地成佛,有佛性、人性,又有神性、猴性。陈佩斯配得非常有戏剧感。”常光希透露,动画片中有一句孙悟空的经典台词,“我今天不把他打得满脸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就是陈佩斯自己设计的。
演员们的敬业精神,也很让常光希动容。他记得,徐帆来录音棚给三圣母配音时,先是慢慢地从包里拿出了一双布鞋,再把脚上的高跟鞋换了。“我说没必要,配音又不看鞋子。结果她说,不,我一定要找到三圣母的感觉。虽然是大牌演员,但是他们都对美术片充满感情,对中国动画的发展充满期待。”除了他们,演员胡歌也参与了《宝莲灯》的配音。小沉香长大后,对着天大吼一声,“这一声吼是胡歌配的”。
除了请明星配音,《宝莲灯》的主题曲也大胆选用了知名歌星的曲目。李玟的《想你的365天》、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刘欢的《天地在我心》,首首都是经典。“当时的流行大片,经常有主题歌贯穿整个故事。所以我们也想选比较有名的歌星,最好是两岸三地的代表。”在常光希看来,《宝莲灯》的三首曲子,并非为选而选,而是符合“沉香救母”这一故事的主题以及它所弘扬的励志的精神,是在帮助创作团队讲故事。“《想你的365天》把沉香救母的艰苦经历体现出来了,《天地在我心》则唱出了小沉香的成长,他是一个励志的少年形象。”
防盗版?请大学生当志愿者
作为进入市场的第一部影院动画片,《宝莲灯》在发行上也下了一番功夫。今天的院线电影要防盗版、防“屏摄”;25年前的《宝莲灯》,同样也面临盗版的困扰,只不过那时候流行的是录像带,一部电影刚上映,第二天外面就出现了盗版光碟。
“如果盗版越来越多,就会影响我们的票房。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发行试验,请了上海大学、上海音乐学院、上海海洋大学5所大学的学生来做志愿者,帮助我们发行。”常光希说。《宝莲灯》上映时正值暑期,这部85分钟长的动画片,分成了8个片盒,每10分钟一个片盒。学生们报名成为志愿者后,美影厂先是针对他们进行培训。然后两个学生一组,携带《宝莲灯》的拷贝回到家乡,去当地的电影发行公司报到。“放映当天,学生就坐在场内看,监督电影院内有没有盗摄。”常光希笑言,这种做法在当时是成功的,“一周下来,市面上没有一张盗版碟。不过到了10天,《宝莲灯》的盗版全都是了,但也不太影响我们的票房了。”
至于现在流行的电影文创,《宝莲灯》也有过尝试。常光希记得很清楚,当时团队就已经把版权问题考虑在内,还联系玩具厂制作了小沉香、小猴子等衍生产品,这在当时也是一种颇为创新的做法。不过,说起这个,常光希也哭笑不得。“当时没经验,一个嘉兴的文具厂说练习本的封面可以放《宝莲灯》里的角色形象,开价10万元,我们已经觉得很不错了,这钱是凭空而来的。没想到开学后,练习本卖得很好,卡车运来运去、源源不断。对方也赚得盆满钵满。”他说,回想起来,《宝莲灯》时期,大家对版权保护意识、盈利模式等都是刚刚开始有所认识,“从美术片进入电影市场这一角度来看,《宝莲灯》的确是一次很有益的探索,也是探路石,为以后的片子积累了经验。”
重新在电影院看到《宝莲灯》,常光希最大的感触是“时代在变化”。“当时觉得《宝莲灯》很新,让人眼前一亮,现在看,我觉得它也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正如拍《哪吒之魔童降世》,也一定跟之前的《哪吒闹海》不一样。这是一种时代的变化,受众感官上的变化。”从美影厂退休后,常光希去电影学院教书、讲课,与年轻人接触。
他也担任了美影厂动画片《中国奇谭》的顾问,鼓励年轻导演们大胆创新,也会提出中肯的修改意见。“比如《鹅鹅鹅》,看到时我就觉得这个片子很绝,将来会在国际上得奖。《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的导演刘毛宁是里面最年轻,原本他短片的名字比较前卫另类,我建议他做修改。一开始他还有些不服气,用莫言的小说举例子,但我说,影视作品是面对观众的,和小说形式上也有不同。我们沟通和谐,最后他的作品也获得了成功。”
“年轻人带给我很多冲击波,我体会到什么叫教学相长。”他期待,将来的中国动画创作,能具有更多创新意识、突破常规的理念,“也希望中国动画学派的创新精神,可以一代代传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