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芳菲指指喉咙:“疼。”
那位老师的妻子性子十分泼辣,“捉奸在床”的第一时间,就把姜芳菲拽起来,灌了一碗滚烫的开水。
沸腾的热水灼伤了喉管,那可怕的疼痛直到现在也没有缓解。
每一下吞咽都像在滚刀子。
郭天明的脸上涌起心疼:“我带你上医院看看。”
姜芳菲没有拒绝。
她一直是文工团的小百灵,整个洋槐镇都知道她的歌喉最动听。
如果再无法唱歌,那就好比是把她一半的灵魂从身上剥离。
姜芳菲站起身:“我先去换身衣服。”
“天明哥,”姜芳萍忽然拔高了声音,“今天供销社傍晚到新货,你答应了要带我去买花丝巾的。”
郭天明抿抿唇:“先带你姐去看看嗓子,丝巾明天买吧。”
姜芳萍不高兴地瘪嘴:
“天明哥,那丝巾很紧俏的,今天不赶趟儿过去,保准买不着。”
郭天明眼里涌起带着宠溺的无奈:“真拿你没办法。”
他转头看向姜芳菲:
“你今天刚回来,先休息,我带芳萍去买丝巾。”
他像是担心姜芳菲不答应似的,又急急补充:
“小姑娘爱美,等不了。你是她姐,能体谅的吧?”
姜芳菲静静地望向郭天明。
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爱了整整五年。
从情窦初开的少女,到如今终于可以谈婚论嫁。
她甚至还在郭天明的诱哄下,早早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现在更是怀了他的孩子。
可是,当初那个指着老天发誓,会永远对她忠贞不二的郭天明,却把她送上了别人的床。
郭天明估计都不记得了。
曾经,哪怕姜芳菲只是擦破了皮,他都会从家里拿来港城的红花油,恨不得给她里三层外三层的抹。
现在啊,即便她的喉咙被滚烫的沸水烫伤,郭天明依然无动于衷地表示,姜芳萍的花丝巾更重要。
姜芳菲久久没开口,郭天明皱起眉,眉峰间隐着不耐:
“你还想闹?教训还没够?”
如果是以前,姜芳菲少不了要给郭天明甩脸子。
但是今天,她不会了。
“好,”姜芳菲沙哑着嗓子,语调却出奇的平,“你们去吧。”
她重新坐回椅子,继续吃冷水泡馒头。
郭天明看了她几眼,如释重负地笑:
“你总算学乖了,看来这次教训没有白捱。”
等他们并排出了门,姜芳菲正好噎下最后一口馒头。
她盯着碗里漂浮着碎末的水,勉强扯起嘴角。
乖吗?她只是在学着让自己不在意罢了。
这剩下的半个月,她会一点一点抹除掉自己的痕迹。
第一步,就从抹杀那个最爱郭天明的姜芳菲开始。
姜父姜母去市里看儿子了,这几天都不在家。
姜芳菲倒是松了口气。
她是姜家的养女,养父母对她并不好。
以前还会看在她在文工团工作的份儿上,做点面子工程。
现在她被关了禁闭,姜芳菲几乎可以想到对方会是怎样的嘴脸。
听京城的江爸爸说,她三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卖给了一个单身汉。
后来,单身汉生病缺钱,就把她卖给了女儿走丢的姜家夫妻。
十五岁之前,姜芳菲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十五岁以后,姜家的亲生女儿姜芳萍被找回来了。
从那时起,姜芳菲几乎就成了姜家的仆人。
那段时日于姜芳菲而言,无疑是十分黑暗的。
可是郭天明一直坚定地陪伴在她身边。
还亲口告诉姜家夫妻,他这辈子非姜芳菲不娶。
也一脸严厉地训斥过总想跟着他的姜芳萍,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郭天明说,他的真心,永远只给姜芳菲留位置。
郭天明的爸是杨槐镇的生产队大队长,姜家夫妻惦记着跟他攀亲的好处,对姜芳菲又和颜悦色起来。
那时的郭天明简直就是姜芳菲的天。
然而现在呢?
他心里的位置越来越宽,已经可以容纳更多的人选。
姜芳菲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三遍才停下。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瓜子脸,杏仁眼,端的是个美人样貌。
只是那肤色苍白如纸,眼底也全是青黑,嘴唇处更是布满了干裂的细纹。
可尽管如此,她依然是出挑的。
尤其是那头长及后腰的乌黑头发。
郭天明最喜欢她的长发。
每次偷偷亲热,郭天明都会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嘴里不住地发出满足的喟叹。
正因为这样,姜芳菲没有随流行剪学生头,而是坚持打大辫子。
如今看来,她就是个天真的傻子。
姜芳菲拿起剪刀,手起刀落。
断裂的青丝散落一地,密密麻麻,正如她稀碎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