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地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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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如果说“环庐山——彭蠡泽史前史”是江右神话的沦陷地,“环庐山——彭蠡泽人文史”则堪称西江史话的重灾区。自晋、唐以降,《史记》、《汉书》、《豫章旧志》经典语境的史实、史料、史学、史境大面积散佚遗失,北宋已坠入“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尴尬时期。笔者首次裸露千古“庐山真面目”,勾沉亡诸、匡俗、东野王、大明公等古异名诡号与匡俗山、明都泽、明组邑、豫章海等古地名群,以证伪的科学手段证明所谓“神话”不过是人类童蒙时期的史话,而“史话”充其量不过是人类知识时代的蒙昧童话,两者无本质的区别,无论神话亦或史话,皆属以无知为前提,并拒绝接受人类知识甚至常识检验与评判的伪科学体系。

关键词:东野王亡诸;匡俗山;明都泽;明组邑;豫章海;王馀鱼

北宋苏轼《题东林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抉微探深,力透纸背,不但曲尽庐山自然景观史之妙谛,亦不幸而言中庐山人文景观史之膏肓:不识庐山“历史文化”真面目,只缘身在“神话”、“史话”两山中;愚者陶陶,识者扼腕,坠为庐山史千年谶言。今作亡诸考,欲经纬内典、外传群籍之证,力排神话、史话两话之陋,俾得与天下人共“识庐山真面目”。疏漏之处,尚祈大家不吝匡正。

一、东冶与东瓯

环庐山﹣彭蠡泽地区人文史研究,开篇立题,必首自秦、汉之际“番君”吴芮军事集团百越部族将领无诸、摇始。

《史记·东越列传》载:“闽越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句践之后也,姓驺氏。秦已井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閩中郡。及諸侯畔秦,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謂‘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当是之时,项籍主命,弗王,以故,不附楚。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孝惠三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闽越王无诸,东海王摇虽前后受封相距十年,但佐汉击楚军功规格不殊。兹表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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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两王对勘,书缺有间,闽越王名下应被删弃或遗漏“世俗号为东冶王”七字,史例昭彰,至为明显,竟向未经历代史家及《史记》学家检出,笔者特予揭举,并证成之。

明遗民王弘撰《山志》二集卷5《史记汉书》考:

“汉校书郎杨终,字小山,受诏,删《太史公》书为十余万言。是《史记》曾经删定,非元书矣。然今之《史记》,又非小山元本也。”

《史记》删文轶句,除无诸“世俗号为东冶王”七字,史例尚多,兹再举一事以概其余:

《史记·东越列传》载:

“故,封繇王居股,为东成侯,万户;封建成侯敖,为开陵侯;封越衍侯吴阳,为北石侯······东越将多军,汉兵至,弃其军降,封为无锡侯。”清乾隆梁玉绳《史记志疑》卷34考“此下,失叙下郦侯黄同”。

检《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载:

“封居股为东成侯,万户;封敖为开陵侯;封阳为卯石侯······及东粤将多军,汉兵至,弃军降,封为无锡侯;故瓯骆将左黄同,斩西于王,封为下鄘侯”。

对检《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載:

“下郦侯:以故瓯骆左将,斩西于王功,侯。元封元年四月丁酉,侯左将黄同元年。”

续检《汉书.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载:

“下鄜侯左将黄同:以故瓯骆左将,斩西于王功,侯。七百户。元封元年四月丁酉封”。

知司马迁《史记·东越列传》确有烂简阙文,东汉班固撰《汉书·两粤传》虽勉为修补,如“黄同”之例,但混讹错滥,挂一漏万,今人所见《史记》,绝非司马迁原璧。笔者首证“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传文后,必脱佚“世俗号为东冶王”七字。国内、外历代《史记》学诸家见未及此,至江右史话派聋瞽二千二百年,痛失一大谈资。

如笔者考证不误,百越故地如闽、浙、赣三省应能找到秦、汉之际“东冶王”遗痕逸迹。

二、东冶与东野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 39 引三国吴豫章徐整《豫章旧志》佚文:

“庐俗,字君孝,本姓匡,父东野王,共鄱阳令吴芮,佐汉定天下而亡。汉封俗于鄡阳,曰‘越庐君’。俗兄弟七人,皆好道术,遂寓精于宫庭之山,故世谓之‘庐山’。汉武帝南巡,睹山以为神灵,封俗‘大明公’。”

吴芮军事集团百越族将领“东野王”史事,首载徐氏《豫章旧志》,三国去秦、汉未远,徐整又系豫章郡人,当地人记当地事,体现了两汉江右文化传统的连续性,所撰允为信史。

又北魏《水经注》卷39引东晋浔阳周景式《庐山记》佚文:

“庐山匡俗,字子孝,本东里子,出周武王时。生而神灵,屡逃征聘,庐于此山,时人敬事之。俗后仙化,空庐犹存,弟子睹室悲哀,哭之旦暮,事同鸟号,世称‘庐君’。故山取号焉”。

郦道元逐字逐句引述并排比其所及见三国吴《豫章旧志》“父东野王”及东晋《庐山记》“本东里子”两种史传之后,大发宏论:“斯耳传之谈,非实证也。故《豫章记》以庐为姓,因庐以氏,问氏远师,或托庐墓为辞;假凭庐以托称,二证既违,二情互爽。按:《山海经》创之大禹,记录远矣。故《海内东经》曰:‘庐江出三天子都,入江彭泽西’。是曰庐江之名,山水相依,互举殊称。明不因匡俗始。正是好事君子,强引此类,用成章句耳。”

郦氏“耳传之谈,非实证也”八字,一针见血,入骨三分,大着江右神话、史话派“好事君子”痛处。但遗憾地是郦氏北人,平生足迹未至江南,虽远引山经,近援释卷,颇难窥“庐俗”、“匡俗”之秘,莫明“东野”、“东里”之讹,自然亦“不识庐山真面目了。”

今检《左传·定公五年》载:

“六月,季平子行东野,还,未至,丙申,卒于房······既葬,桓子行东野,及费。"西晋杜预注:“东野,季氏邑。”

《左传》“东野”凡两见,近“房”及“费”地,故历代注疏家皆以为季氏采邑“东野”必在鲁国都附近,显然与“番君”吴芮军事集团百越部族长期割据之南方江湖之地无关。

又南朝梁《文选》卷40载三国魏陈琳《答东阿王笺》:

“夫听《白雪》之音,观《绿水》之节,然后《东野》、《巴人》蚩鄙益着。”唐李善注引东汉高诱曰:“《东野》,下里之音也。”唐吕延济注:“《东野》、《巴人》,楚之下曲。”

汉、魏《东野》之“下曲”,唐臣虽臆注成“楚”,但“蚩鄙益着”,显然与秦、汉之际江南地区百越部族将领“东野王共鄱阳令吴芮,佐汉定天下而亡”军功崇爵之美号不类。

续检《庄子·达生》载: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唐成玄英疏:“姓东野,名稷,古之善御人也,以御事鲁庄公。”

《吕氏春秋·离俗览》载: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少顷,东野之马败。”东汉高诱注:“东野,姓;稷,其名。”

又《荀子·哀公篇》载:

“东野子之善驭乎······东野毕之驭,善则善矣。”唐杨惊注:“东野,氏也。”

《庄子》、《吕氏春秋》所载“东野稷”其人,西汉韩婴撰《韩诗外传》、西汉刘向撰《新序·杂事篇》、三国魏王肃传注本《孔子家语·颜回篇》等皆作“东野毕”。是先秦两汉,“东野”氏亦史迹昭彰之闻人着姓,但观其以“善御”或曰“善驭”名世,必与“番君”吴芮军事集团编成内“以舟为马”的江南百越部族将领“东野王”号风马牛不相及。

笔者以为:三国吴《豫章旧志》之“东野”,与东晋《庐山记》之“东里”乃一字之误,一事之歧,并不矛盾。其“东里”或为“东野”之沥板坏字;或“里子”合文为野,“东里子”即“东野”拆写讹变。皆秦、汉之际江南百越地域“番君”吴芮军事集团佚史遗闻。

南宋罗泌《路史·夏后氏纪》引唐王德琏《鄱阳记》佚文:

“东野王,夏后氏之苗裔,秦末,为百粤君长。”

南宋罗泌《路史·夏后氏纪》载:

“越王无疆为楚所破,族散江南、海上,于越、东野······叠为伯长。是则于越、东野,当属江南。”

三国两晋六朝至隋唐、两宋,“东野王”之名,邑乘地志,稗官野记,史不绝书,《水经注》所引三国吴《豫章旧志》佚文,与两汉官书正史之间,内藏深层有机联系,并非孤证。而自历史语言学与语音学考察,汉、唐古音野、冶皆喻纽鱼部双声叠韵字,古多通假互用。两汉官书正史佚称“东冶王”其人,正与汉晋唐宋江右志乘逸载“东野王”音读合契。

《周易·系辭上》载:

“冶容诲淫。”南朝陈陆德明《经典释文》:“冶:郑、陆、虞、姚、王肃作野。”唐李鼎祚《周易集解》:“冶作野”。

南朝陈陆德明《经典释文》引东汉北海高密人郑玄《周易注》、三国吴吴郡吴县人陆绩《周易述》、三国吴会稽余姚人虞翻《易注》、三国吴吴兴人姚信《周易注》、三国魏东海郯人王肃《周易注》等东汉三国各家《易》学,皆以“冶”作“野”。故唐秘阁学士李鼎祚采辑两汉至唐初凡三十五家《易》说,纂成《周易集解》一书,论而定之:“冶作野”字。

宋、明之世,韵谱杂集,亦多知两汉“冶”、“野”互假之雅,此略舉二例以坐实其说:

宋本《广韵》卷3《上声第三十五》载:

“野:羊者切;冶:羊者切”。

明正德杨慎《丹铅杂錄》4《冶作野》考:

“古‘冶’字,或借作‘野’。”

笔者首论:礼失求诸“野”,两汉尤其是三国吴徐整同时同地人陆绩、虞翻、姚信等“冶”、“野”互通字学文例,确证南昌徐整《豫章旧志》“东野王”必两汉官书逸简“东冶王”其人。

清康熙十二年刊《九江府志》卷10《仙释》:

“汉匡俗,字君孝。本姓匡,父平野王,共鄱阳令吴芮佐汉定天下而亡。汉封俗于郭阳,曰‘越庐君’。俗兄弟七人,皆好道术,精寓于洞庭之山,故世谓之‘庐山’。”

明、清地志稗史,又讹:“东野王”为“平野王”,“平”字亦必“东”之坏字,勿庸赘论。

三、亡诸与无诸

《汉书·高帝紀》载:

“二月甲午,上尊号,汉王即皇帝位······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与子二人、兄子一人,从百粤之兵,以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其以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芮为长沙王’。又曰:‘故粤王亡诸,世奉粤祀,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诸侯伐秦,亡诸身帅闽中兵,以佐灭秦,项羽废而弗立。今以为闽粤王,王闽中地,勿使失职’。帝乃西都洛阳。夏五月,兵皆罢归家。”

汉六(前201)年刘邦甫登基称帝,即特诏大封吴芮及其麾下百越将领,反映出吴芮军事集团在秦、汉战争及汉初政治、军事格局中的重要战略地位。引人着目地是《汉书》录存的刘邦诏书,凡"无诸"皆称之为"亡诸",古档原璧,应予重视。

东汉许慎《说文》载:

“亡:逃也。”清乾隆段玉裁注:“武方切。亦假为有无之无,双声相借也。”

汉、唐古音亡(明纽阳部)、无(明母鱼韵),明母双声,鱼、阳对转,音义通假。如《史记.高祖本纪》:“魏公子无忌”。《汉书·高帝纪》无作亡;《史记·李将军列传》:“李广才气天下无双”。《汉书·李广传》无作亡;《史记·南越列传》:“死无以报德”。《汉书·南粤王传》无作亡;《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汉书·司马相如传》无并作亡。亡、无古通,文献习见。经史子集,俯拾皆是,不胜指屈。

史称《汉书》好用古文。班固称引西汉皇家档案文本,录存汉高帝六年封建王侯《诏书》本文,还原“亡诸”古名,为解读匡俗“大明公”号提供了可靠钥匙。

南朝梁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引三国吴徐整《豫章旧志》佚文:

“庐俗,字君孝,本姓匡,夏禹苗裔东野王之子。秦末,百越君长与吴芮助汉,定天下,野王亡军中。汉八年,封俗‘鄡阳男’,食邑兹部,印曰‘庐君’。俗兄弟七人,皆好道术,遂寓于洞庭之山,故世谓‘庐山’。孝武元封五年,南巡狩,浮江,亲睹神灵,乃封俗,为‘大明公’,四时秩祭焉。”

对检《史记·武帝本纪》载:

“是时既灭南越······上巡南郡,至江陵而东。登礼潜之天柱山,号曰南岳。浮江,自寻阳出枞阳,过彭蠡,祀其名山川。”南朝宋裴骃《集解》引东晋徐广注:“元封五年”。

又东汉《说文》载:

“无:亡也;从亡。”清乾隆段玉裁注:“武夫切。凡所失者、所未有者,皆如逃亡然也······或假‘亡’为‘无’者,其义同,其音则双声也。”

汉武帝元封五(前106)年,削平两粤地方割据势力后,为威服江南抚绥百越部族,南巡彭蠡,礼祀庐山,《史记》、《汉书》皆载其事,源出西汉朝廷官档实录。古音无字明母鱼部,庐字来母鱼部,明、来邻纽,叠鱼成韵,“庐俗”、“庐君”异称亦必语出“无诸”名迹。

北宋《太平御览》卷41《地部·庐山》载:

“匡俗,字君孝,父共鄱阳令吴芮佐汉,定天下,封俗‘鄱阳庐君’。兄弟七人,皆好道术,遂寓精爽于洞庭之山,故世谓‘庐山’。汉武帝南巡,亲见神灵,封俗为‘文明公’,一云:匡俗汉人;一云:周武时人,未知谁是。”

又北宋《太平环宇记》卷111《江州·德化县》引《郡国志》佚文:

“庐山:叠障九层,崇岩万仞。《山海经》所谓:‘三天子都,亦曰天子鄣也。’周武帝时,匡俗字子孝,兄弟七人,皆有道术,结庐于此,仙去,空庐尚在,故曰‘庐山’。汉武帝时,乃封俗为‘大明公’,称为‘庐君’焉。”

汉武帝“浮江,亲睹神灵”,追封吴芮集团百越将领亡诸为“大明公”,亦必非空穴之风,信有其事,唯岁月侵替,汉越异俗,传闻异辞,讳“亡”为“明”,又衍“大”为“文”,遂“未知谁是”亡佚其史实而莫明其原始。

明万历程荣辑《汉魏丛书》本旧题晋王嘉撰《拾遗记》卷8《吴》载:

“黄龙元(229)年,始都武昌。时越嵩之南,献背明鸟,形如鹤,止不向明······吴人语讹,呼‘背明’为‘背亡’鸟。国中以为大妖,不及百年,当有丧乱背叛灭亡之事。”

南宋袁文《瓮牖闲评》卷1考:“《诗补音》:明字,有谟郎切。《诗》用明字,亦当作谟郎切矣”。即读如“亡”音。

明万历陈第《毛诗古音考》卷2亦论:“明,音芒。《白虎通》:‘清明风者,清芒也’。古皆此音”。

又清嘉、道间梁绍壬《两般秋雨盫随笔》卷1《汀茫》载:明遗民学者顾炎武、傅山皆“邃于古音······知‘天’本音汀,‘明’本音茫”。

笔者据论:明(明母阳部)字与亡字双声叠韵,古皆通假,典籍俱载,无庸缕引。西汉武帝封亡诸“大亡公”;三国吴徐整“吴人语讹”,又忌“亡”为“大妖”讳字,乃始作俑,谐音借字,改书为“大明公”。可怜江右神话派、史话派不通文字音韵训诂校勘之学,遂成明眼盲公,数典忘祖,津津然“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矣。

四、亡诸发覆(上)

东汉《越绝书》卷2《越绝外传·记吴地传》载:

“高皇帝更封兄子濞为吴王,治广陵,并有吴······立三十二年,反。西到陈留县,还奔丹阳,从东欧。越王弟夷乌将军杀濞。东欧王为彭泽王;夷乌将军今为平都王。”

对检《后汉书·郡国志》载:“豫章郡,高帝置,二十一城······鄡陽;彭泽,彭蠡泽在西;柴桑;艾;海昏侯国;平都侯国。”

西汉初期因东欧越王弟夷乌将军诛杀刘濞,而封东欧王“彭泽王”,夷乌将军“平都王”,与闽越王“七闽”部族豪酋所自称或实封“庐君”、“越庐君”、“鄡阳男”等号,皆分布于环庐山一彭泽泽地域,其中匡俗“大明公”佚号,虽仅见于东汉《越绝书》、三国吴《豫章旧志》等地方文献记载,但与《史记》、《汉书》等官书无不暗契,最具史料价值。

南朝梁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引三国吴徐整《豫章旧志》佚文:“匡俗,兄弟七人,皆好道术。遂寓于洞庭之山,故世谓‘庐山’。孝武元封五年,南巡狩,浮江,亲睹神灵,乃封俗为‘大明公’,四时秩祭焉。”

北宋乐史《广异记》卷20《神仙》引《总仙记》佚文:

“匡俗,周武时人。兄弟七人,皆有道术,结庐口此中,后得仙去,空庐尚在,故曰'庐山'。汉武帝封俗为‘大明君’。又称‘庐山君’。”

又明宣德《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7《匡续》载:

“先生者,姓匡名续,字君平,南楚人,号匡阜先生。生而神灵,儿时便有物外志。周武王时,师老聃,得长生之道,结茅南障山······汉武帝南巡狩,登祀天柱,尝望秩焉。继而射蛟浔阳江中,复封先生为‘南极大明公’。”

三国吴徐整《豫章旧志》载西汉元封五年追封匡俗为“大明公”号,为《史记》、《汉书》逸载的重要史料,两宋志传,著录不缀。至明代仙典道书,竟增衍附会为“南极大明公”,记录了明、清俚史稗乘对汉、唐典籍的肆意逆向侵蚀、篡饰反噬,鼠牙雀角,昭彰成案。

续检明万历谢肇淛《五杂俎》卷4《地部》载:

“匡续,字子孝,周武王时人。庐於浔阳山中,后威烈王以安车迎续,续仙去,惟庐存。故命其山为'庐山';亦曰‘匡山’也。”

明万历七年凌迪知《万姓统谱》卷51《氏族略·以邑为氏》载:

“周:匡裕,字子孝,鲁匡邑宰句须之后。春秋时,师柱下史老聃,得长生之术,兄弟七人,同结庐于南鄣山中修炼。周定王尝问:‘方今神仙之在世者,几何?’老聃举五岳诸仙对,裕其一也。王召之,不见。后,使使者访其隐所,仅有草庐存焉。邦人遂呼‘匡山’,又曰‘庐山’。”

又明崇祯方以智《通雅》卷20《人名》载:

“引古人讹,或时代误······匡续,字子孝,隐庐山,汉武封之,故名匡庐,此载《志》书。吴曾引《志》,字君平。又《皇舆考》、《方舆胜略》、《广舆记》,皆作匡俗,且有云字‘子希’者。《万姓统谱》作‘匡裕’;《唐类函》亦作‘匡裕’。按:字‘子孝’,则取似‘续’之意,当以‘续’为是,俗'乃音之讹,‘希’乃‘孝’之讹,‘裕’乃‘俗’之讹耳。子孝兄弟七人,隐庐,周时人。元瑞以匡俗子'希'在玉笥,匡俗子‘孝’在匡庐;又字‘君平’,又字‘公季’。此皆不悟前人之附会耳。”

国俗传说,俚俗错讹,名类猥多,不胜举措,明万历后竟祖述句须,牵扯老聃,尤狗尾蛇足,赘成笑柄,而以明季四公子之首方以智之博雅,亦续貂其俗,津津於“前人之附会”而不悟,实骇人耳目。兹略引明以前历代史志载录亡诸佚事异闻,序列成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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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獭祭群籍,胪列众志,追根溯源,可知东汉《汉书》载汉高祖刘邦《封亡诸诏》与三国吴徐整《豫章旧志》载纪,实江右“匡俗”诸说之祖,最堪信据。徐志载匡俗其人(1)为秦、汉之交人而非殷周时人。(2)为江南百越部族蛮夷而非中原汉人。(3)为“番君”吴芮军事集团百越部族攻城略地马革裹尸将领而非不食人间烟火之神仙。(4)秦、汉间俗号“东野王”。(5)汉武帝曾追封“大明公”等尊号。(6)兄弟七人即分属若干不同部族或种姓等。凡六大要素,保存了秦、汉之际环庐山一彭泽泽地区吴芮军事集团百越部族血缘、地缘表里关系的基本史实,是重建科学庐山﹣彭泽泽史不可移易的文化基因与不可动摇的学术基石。

四、亡诸发覆(中)

《周礼·夏官·职方氏》载:

“职方氏,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西汉郑司农注:“东方曰夷,南方曰蛮。”东汉郑玄注:“闽,蛮之别也。《国语》曰:‘闽芊,蛮矣’。四、八、七、九、五、六,周之所服国数也。”唐贾公彦疏:“叔熊居濮如蛮,后子从分为七种,故谓之七闽也。按《经》,闽虽与蛮七、八别数,本其是一,俱属南方也。”

明万历程荣辑《汉魏丛书》本《逸周书》卷8《职方解》:

“职方氏,掌天下之图,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与其财用、九谷、六畜之数。”晋孔晁注:“此在《周官大司马》下篇,穆王使有司抄出之,欲时省焉。国邑曰鄙;东方曰夷;南方曰蛮······七、九、五、六,见非一之言也。”

又唐释慧琳《一切经音义》卷49《闽越》载:

“《周礼·掌方氏》:‘掌七闽之人民。’郑玄:‘闽之别也;七者,周所服国数也’。《山海经》云:‘闽在海中。’郭璞云:‘闽越,即西瓯,今建安也’。《说文》云:‘东南曰蛇种也’。”

参核典籍,远在春秋时期,闽越即形成七国族联盟鼎立东南之民族地理学与地缘政治学战略态势,而秦、汉之际,该“七闽”国族割据势力之自然地理、经济地理学轴心,即为环庐山﹣彭蠡泽地域;其“七闽”国族文化人类学模式血缘纽带核心,则为“番君”吴芮军事集团编成内闽越“东野王”亡诸“七兄弟”即“七闽”部族武装佚制。三国吴《豫章旧志》所谓东野王“匡俗兄弟七人”史事,系对先秦至汉初江南政治版图或曰民族分布地图“七闽”部落联盟称雄江东南历史格局极其准确的追忆与追叙,闽越王亡诸“七闽”部族是环庐山——彭蠡泽人文地理与历史地理学百科全书式壮丽史诗的历史载体。

四、亡诸发覆(下)

清乾隆王谟《江西考古录》卷8《故事.东野王》考:

“王德琏《鄱阳记》曰:‘东野王,夏后氏之苗裔。秦末,为百粵君长’。熊默《豫章旧志》曰:‘匡俗,夏禹苗裔,东野王之子。秦末,为越君长,与吴芮助汉定天下。野王亡军中,汉封俗为鄡阳男’。按《史记·越世家》:‘楚既灭越,越诸族子,散处江南、海上,或为王,或为君,服朝于楚’。若东野王,其一也······东野王当属江南。”

清王谟为乾嘉江西史學界一代大家,其代表作《江西考古录》虽引据微异,然已澄清神话、史话派有关“东野王”的种种奇谈怪论,堪称徐整、郦道元之后环庐山﹣彭蠡泽地域人文史及“东野王”研究最值得征信的根柢文字,体现出干嘉学风在江西地方史研究领域曾达到的历史高度。但是,环庐山一彭蠡泽区域史是何时偏离正常、正确的人文轨道,先后坠入神话派与史话派的错讹泥沼中呢?

旧题西汉刘向撰《列仙传》卷下《玄俗》载:

“玄俗者,自言河间人也。饵巴豆,卖药都市,七丸一钱,治百病。河间王······家老舍人自言:‘父世见俗,俗形无影。’王乃呼俗,日中看,实无影。王欲以女配之,俗夜亡去。后人见於常山下。”

《列仙传》两卷,上卷载四十一人,下卷载三十人凡七十一人,有“玄俗”其仙,而无“匡俗”其名。

西晋张华《博物志》卷5《方士》载:

“魏武帝好养性法,亦解方药,招引四方之术士左元放、华佗之徒,无不毕至。魏王所集方士名:上党王真;陇西封君达······庐江左慈字元放。右十六人,魏文帝、东阿王、仲长统所说。”

综计张华《博物志》卷五《方士》、《服食》、《辨方士》三章共载汉、魏仙道方士约二十六人之多,无“匡俗”名迹。据知汉、魏之世,东野王史事尚未遭神话家唾汁浸染侵蚀。

晋葛洪撰《神仙传》卷10《董奉》载:

“董奉者,字君异,侯官县人也。昔吴先主时,有年少作本县长,见君异,年三十余,不知有道也。罢去,五十余年,复为他职,行经侯官,诸故吏人,皆往见故长,君异亦往,颜色如昔······君异后还庐山下居。”

晋葛洪《神仙传》十卷“凡录八十四人”,不但收录“豫章太守栾巴”、“王遥者,字伯辽,鄱阳人也”等两汉江右神话,且收录三国吴写定的“董奉······庐山”神话,仍不载所谓“匡俗”其名,据知秦、汉之际东野王亡诸史事,三国、两晋之间尚未神话化,故三国吴南昌徐整撰《豫章志》,犹能完整记录“东野王”史实,而两晋、六朝间仙传神录,亦不敢公然剽窃庐山“匡俗”素材,以为神话或史话之口实。

明万历廿八年刊王世贞辑、汪云鹏校《列仙全传》卷1载:

“匡续,字君平,南楚人,号匡阜先生。生而神灵,儿时,便有物外志。周武王时,师老聃,得长生之道,结茅南障山虎溪······汉武帝元封元年,南巡狩,登祀天柱,尝望秩焉。继而射蛟浔阳江中,复封先生为南极大明公,仍命立祠于虎溪旧隐,列于祀典。迨至东晋,雁门僧慧远游罗浮,夜宿祠下,爱其溪山之胜,谒郡守恒伊曰:‘昨梦匡先生,愿舍祠为寺’。伊从之,而迁先生祠于山口。唐开元间,再加兴建,尊为仙庙,凡水旱病疫,祷之皆应。”

对检明正统《道藏》本晚唐天台道士王松年《仙苑编珠序》自称“自唐、梁已降,接於闻见者,得一百三十二人······撮其枢要,笺注於下,因为《仙苑编珠》”三卷,未见“匡俗”名迹,盖唐世《豫章旧志》等史书未佚,“东野王共吴芮”史事未泯,匡俗史事尚未神话化,唐人王德瑭《鄱陽記》犹及引述之。晚明《列仙全传》所谓“唐开元间······尊为仙”与《道藏》内典不符,颇为可疑。

笔者首揭:秦、汉之交吴芮军事集团闽越部族将领东野王亡诸割据环庐山——彭蠡泽区史事,经两汉、三国汉、越、土、客、雅、俗、释、道多元文化碰撞、磨合、互渗,约东晋太元初年,历一大变局,经沙门慧远(334-416年)忽悠官民,托梦夺祠,并撰《庐山记》削苍山史,肆意改篡,开悠悠六百年庐山人文史由《史记》、《汉书》、《豫章旧志》历史学语境正轨恶变至《庐山记》神话学杜撰歧路之先河,迄“唐开元间,再加兴建,尊为仙庙”,鲸吞蚕食逐渐演化,铸成两宋以降神话、史话糟粕垃圾移山填泽,“不知庐山真面目”千古恨事,完成环庐山一彭蠡泽区人文历史英雄亡诸向神话、史话学双重伪命题套中人匡俗的角色转换。

作者:吴侪

来源:《江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

选稿:耿 曈

编辑:欧阳莉艳

校对:刘 言

审订:徐和惠子

责编:耿 曈

(由于版面内容有限,文章注释内容请参照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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