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在北京师范大学本科课堂上,一位耄耋老人正在整理讲义,学生陆续到来,见到他,总是要毕恭毕敬地喊上一声“黄先生”。他就是中国“两弹一星”杰出贡献者——黄祖洽。
黄先生是研制原子弹和氢弹的功臣,与原子能打了30年交道,晚年在北师大执鞭杏坛,为国家培育了栋梁无数。这位老人是怎样走上核武研究这条路的?又是为何要在晚年选择教书育人呢?
求学之路
黄祖洽1924年出生于湖南,自幼天资聪颖,喜爱读书。可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安放不下一张学习的课桌。
1937年小学毕业,黄祖洽远赴江西九江中学求学。生活清苦,时局动荡,黄祖洽饱尝艰辛,而对于家乡的思念和国家的忧虑,则加深了黄祖洽刻苦学习以报效祖国的决心。
他在一篇《爱国贵于自爱说》中写道:人能自爱其德,则民族道德可保;人能自爱其智,则民族文化必高;人能自爱其志,则国家必无败类;人能自爱其行,则国家必有良才。
黄祖洽《三杂集》
这时,他还只是个16岁的少年。却已经立志要振兴科学,救国于水火。
黄祖洽高中毕业后,志向是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求学之路上,黄祖洽一路经赣县,贵阳,重庆,还在西昌教了半年小学。
一路辗转,长途跋涉,走过陡峭的悬崖,睡过臭虫遍布的床,终于到了位于昆明的西南联大。
1944年,凭借优异的成绩,黄祖洽成功考入西南联大。
西南联大旧址
西南联大是清华,北大,南开三所高校为了躲避战乱,合建而成的。西南联大师生在战火中以“刚毅坚卓”为校训,始终坚持教育报国的举动感染了黄祖洽,在学术氛围浓厚的西南联大,他和众多学子一起,在知识的海洋里充实自己。
西南联大校舍
西南联大条件简陋,因为黄祖洽来自战区,学校免除了学费。黄祖洽靠做兼职支付一日三餐。
虽然生活困顿,但能够来到这里,学到知识,黄祖洽已经感到很幸运了:
“坏的时代里许多有才华的人夭折了 , 也有因为坏的时代的压迫而变得坚强的人 。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也是那个时代的生活逼迫成的吧。”
1946年抗战胜利,西南联大解散,黄祖洽前往清华继续求学。在西南联大的两年,黄祖洽收获了许多,也更明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研制两弹,被人戏称“半导体”
黄祖洽在清华,成为钱三强和彭桓武共同的研究生,先是跟随钱三强和何泽慧研制核乳胶,后来与彭桓武研究理论物理。1950年进入钱三强的原子能所工作。
钱三强与何泽慧
五十年代,中国正在遭受美国的核讹诈,毛主席提出发展核武器刻不容缓。钱三强也提出要发展原子能工业。黄祖洽果断放弃理论物理,转而研究核反应堆理论。
1955年,黄祖洽跟随钱三强的“热工实习团”前往苏联学习一堆(重水核反应堆)一器(回旋加速器)理论。
在实训过程中,黄祖洽经过自己反复的计算推演,发现苏联的设计方案里的一个数值有错误。黄祖洽用两种方法计算出核反应堆需要放56根铀棒,就能达到临界大小,而苏联的数据是63根。如果超过临界,就会引发事故。
黄祖洽和于敏影视形象
为了得到严谨的数据,性格执拗的黄祖洽与苏联专家反复沟通,再次测算,得出的结论和黄祖洽一样,苏联专家无奈地说:“也许你是对的。”
1958年,中国建核反应堆时,的确只用了56根铀棒,证实了黄祖洽的测算结论是正确的。
黄祖洽进入原子能所十年,就迅速成长为核物理专家,与老师彭桓武一起成为了中国核反应堆理论的奠基者和开拓者之一。
彭桓武、何泽慧、黄祖洽
1960年,原子弹理论研究正处于攻关时刻,黄祖洽却被钱三强叫到了办公室,钱三强对他说:
“你是不是组织一批人先走一步,探索氢弹的原理?”
这让黄祖洽大吃一惊。
原子弹与氢弹不是一个量级,结构也大相径庭。有人就曾做了个生动的比喻:原子弹是用中子当火柴,点燃裂变材料,引起爆炸;而氢弹是用原子弹当火柴,点燃聚变材料。
氢弹爆炸
因此,一般来说,需要先造出原子弹,再造氢弹,循序渐进。如今原子弹还没影呢,就要提前钻研氢弹?
况且国内对于氢弹的研究几乎为零,美国是最先爆炸氢弹的国家,而在设计者奥本海默的证词中,也只提了一句:造氢弹要用牛车来拉。大概意思是指设计氢弹用的草稿纸多的要用牛车来拉。
奥本海默
原子弹的工作好歹还有苏联的指导,而氢弹就只能闭门造车。
种种困难摆在眼前。即使是这样,黄祖洽也没有推辞,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就让他先去趟趟路吧。
很快,原子能所四室就成立了一个“轻核反应装置理论探索组”,黄祖洽任组长。之后,何祚庥回国加入。
何祚庥
1961年,于敏又被调来任副组长。
何祚庥回忆:那时何祚庥和于敏是前后桌,总是相互讨论问题。而黄祖洽喜欢安静,总是一声不吭地考虑事情。所有的兴趣都在学术上,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于敏
因为核反应堆和原子弹原理相似,都是中子裂变引起链式反应。当时作为原子弹设计负责人的邓稼先时常来与黄祖洽讨论问题,后来让他直接在九所做兼职。
邓稼先
黄祖洽一边在九所帮邓稼先的忙,研究原子弹所需要的状态方程,一边又要和轻核理论组参与氢弹预研,还兼顾辅导4个研究生的论文。
工作的繁重让黄祖洽时时不敢松懈,乘公交车回家都要想着工作的疑难问题。
因为一边承担氢弹的预研,一边参与原子弹的设计。黄祖洽被同事们戏称为“半导体”。
中国原子弹爆炸成功
终于,汗水没有辜负他们。1964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两年零八个月后,第一颗氢弹也成功爆炸。相隔时间之短,举世震惊。而黄祖洽先生领导的“轻核理论小组”先行研发氢弹上,为原子弹成功后,集中力量研究氢弹,节省了不少时间。
中国氢弹成功爆炸
给周总理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原子弹实验爆炸前夕,核试验基地的科学家向中央提出,原子弹可能因为自发裂变而提前爆炸的问题。周总理十分重视,立刻命令二机部部长刘杰组织人手,计算原子弹因为自发裂变而导致提前爆炸的几率。
周光召
刘杰不敢怠慢,立刻着手计算。为了保密,只选了物理学家周光召、黄祖洽和数学家秦元勋三个人进行计算,三人经过一番测算,得出了中子自发裂变而导致提前爆炸的可能性不到万分之一,即原子弹成功爆炸的可能性高达99.9%。
秦元勋
刘杰将这签有三人名字的计算报告送到总理办公室。看到这不到万分之一的提前爆炸几率,周总理这才放下心来。
功成身退,遍栽桃李
两弹研制成功后,荣誉纷至沓来:被授予中科院院士,《原子弹氢弹设计原理中的物理力学数学理论问题》获得了1982年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
而这时的黄祖洽选择成为北京师范大学的一名普通教师,两弹一星研制成功以后,年过半百的黄祖洽深感物理研究人才的断层,这时北京师范大学刚刚建立,需要人来承担教学工作,黄祖洽坚持要到大学里去。
黄祖洽的博士研究生丁鄂江回忆恩师的过往:
“黄先生做学问时严格认真的态度令我印象深刻,受益匪浅。 他发现的所有问题,包括我疏忽的一些很小的失误,像小数点后面位数的一些忽略他都一一指出并纠正. 在学术问题上,他从来都是本着严谨求实的态度。”
丁鄂江,黄祖洽,冯世平
黄祖洽性格执拗,却也从不规避自己的错误,有一次,学生刘寄星做一份英文文献的读书报告时,被黄祖洽中途打断,说通通错了。但刘寄星坚持自己是对的。刘寄星早就听说黄先生脾气大,顶撞老师,他心中很忐忑。而黄祖洽仔细研读原文后,给刘寄星写了一封信:“刘寄星,你对了,我错了。黄祖洽”
左一为刘寄星
对于学生,黄祖洽总是希望他们能走自己的路,不必拘泥于课题,专业。研究生大多十分年轻,接受新鲜事物会更快一些,黄祖洽引导学生进行前沿课题的研究,使他们在学习阶段就有能力进入新领域,完成论文。
黄祖洽先生受西南联大的教学风格影响颇深,相信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对待学生,他一向民主,自由。
有个学生,原本课题是金属氢,但黄祖洽发现他对超导很感兴趣,并且有一定的基础。他鼓励学生进行超导方面的研究,之后,在这个领域,这位学生做得十分出色。
周毓麟、黄祖洽、于敏
黄祖洽先生在物理研究领域已经颇有建树,但在与黄祖洽先生的交往中,他却丝毫不提自己的贡献,为人低调,平和。虽然已经是大教授了,但在与学生科研工作时,总是悉心听取学生的想法。不断肯定,鼓励学生。
有时候还和学生一起去郊游,黄先生学识渊博,兴趣广泛。郊游时看到熟悉的植物,会跟学生们聊起它们的习性。看到名胜古迹,顺手拈来一段往事......每次与黄先生郊游,学生们都感觉十分愉快。
黄祖洽给学生答疑
黄祖洽对教师行业抱有极深沉的情谊:我愿意做一个铺路者,架桥人,永远和年轻人在一起,我从心底里热爱他们。
这来源于他的求学之路上,受到诸多老师的帮助。
中学的语文老师汪老师批改他的作文时的评语依旧清晰可见:骈散一炉,文情俱胜。使季绳而专研文学,不难出人头地也。勉之望之!
虽然他没有像老师说的那样成为文学专家,但在那个乱世中,老师给了少年黄祖洽少有的温情,将他从山河破碎的消沉中拽出。那双鼓励的眼睛,成为了黄祖洽面对人生困境的力量。
西南联大的老师王竹溪是黄祖洽的授业恩师,知道黄祖洽身体弱,吃食堂的东西又不消化。就把他叫到家里。让夫人给他做一些好消化的食物,黄祖洽的身体才渐渐好了起来。
王竹溪
老师们的敬业与关爱深深影响着黄祖洽,也让他意识到教师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有多么重要,这也是黄祖洽从教的原因。
1999年,国家授予在“两弹一星”工程中,作出重大贡献的23位科学家,“两弹一星”元勋荣誉称号。黄祖洽被授予“两弹一星”杰出贡献者。许多人为黄祖洽不平。
黄祖洽只是哈哈一笑,写下一首《述怀》:山花今烂漫,何须绘麟阁。杏坛二三子,起舞亦婆娑。
黄祖洽为中国的两弹事业,做出了贡献,那是国家的需要,也是自己的兴趣。已经实现了自己的价值,还有什么好去争的呢?如今自己成了老师,培养了众多国家栋梁,成为这些年轻人的铺路人,能够继续为国家做贡献,不是也很好吗?
黄祖洽先生淡泊名利,为新中国的国防建设献出了最美的青春,晚年依旧为中国培育物理人才,正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