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作家陈本豪老师的散文《桑科草原》,分享作者走进景色醉人、心中诗如泉涌的桑科草原 …… 的体验。
一踏上青青的草原,贪婪的视觉便任性狂野,看群山远成了天边的云彩,一望无边的绿淹没了我激情的呼喊。天色灰蒙蒙的,头顶没有云朵,穹空不见太阳,轻风吹来一缕天外的幽香,一切是那样的宁静与温柔。浅浅的青草贴着地长,广阔的原野好似一床巨毯而绣满了小花,紫兰的、金黄的、雪白的。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也没人向我解说,就像这片新奇而陌生的草原,未知的实在太多太多……高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又似乎是离地最远的地方,她孕育了生命的神奇,托起了歌声唱不尽的日月。
第一次到草原,无酒也有几分醉意,水清草美的景色,使我心中诗如泉涌。花儿累了,她放弃美丽而选择果实;蓝天累了,她放弃光芒而选择云层;高山累了,她慷慨出一片草原而得到舒缓;忙碌的我们累了,于是带着草原的问候来寻找诗意。诗在哪里?其实,诗就在我们的生活里,诗就在这片绿色的原野上。人生处处充满了诗的美丽,只要用心去感受,用情去抚摸,你就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诗里。如将生活的点滴聚在心中孕育,待到清风吹拂心灵的时候,诗的花朵就在生命的原野里怒放开来。
一个个骑马的游客从我身旁奔驰而过,心中不觉痒痒的,我们站在草原上,却一时没弄清骑马的起点。是那个年轻的卓玛,她笑着顺手一指,这才知草原的迷恋已让我们走得太远。回转的路并不太长,我却走得很慢,是那条草丛中沁出的水流,让我止住了脚步。水深不过半尺,清得惹人抚爱,水底下躺满青色的鹅卵石,平缓的水流开出一路的卵石水花,带着嘘嘘的浅唱,一直流向远方。这条不是河流的河流,她像草原的魂魄,又似草原心底流出的乳汁,滋养了满地的草儿与花朵。她没有超越现实的奢求,也没有丝丝占有的欲望,安静地流淌酣然入梦,在炊烟惊诧露珠的黎明,才舒展柔软的腰肢醒来。饮马河边情歌悠唱,等着在水一方的人儿顺流而上,谁还能说草原的河水不深呢?
一位阿爸扶着我骑上灰色的马背,一位阿妈走过来牵着缰绳,于是,人前马后朝着草原纵深走去。她一张沧桑而沉静的脸,目光里带着希冀,两只细小的辫子在耳旁随风摆动,和着一身青色而宽大的藏袍,与草原浑然一体,仿佛少了她们这儿就不叫做草原。阿妈就像母亲,她牵着马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前行,我却安然于马背上,心中有些不忍,便主动喊阿妈上马。阿妈停住了脚步,回头向我伸出右手,口里发出一连串的依呀声。只因语言障碍,一时未能沟通,还是那位阿爸过来解了危。原来阿妈以为我要奔跑,如果两人同骑奔马,必须现场加价。为此,我一时被弄得不知进退,继续让阿妈牵马,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奔跑吧,我真有点担心落马。
不惯在冒险中寻求刺激的我,为了减去阿妈的徒步之苦只得放胆,生平第一次骑马在草原上奔驰起来。草原的路并不平坦,马一跑起来就像风浪中的船,人在马上背忽前、忽后、忽高、忽低,随时有摔下的危险。后经阿妈指点,我直立起身双脚蹬紧,人随马而起伏。一阵急骤的蹄声由远及近向我奔来,那是何大林部长,他人高马大,头上一顶咖啡色藏帽,眼架一副深色墨镜,他一边扬鞭一边呼喊,万里雄风极像佐罗,心中不禁为他竖起拇指,嘿,真男人!一会儿,几匹马疯狂地从回路奔来,路旁几朵不及躲闪的小花,已被马蹄踏得粉碎。饶坤明、付天雄、陈建辉,个个一脸的英雄本色,任凭他们激励,我却不敢放开缰绳。羡慕之际突然传来“呯”的一声,回头一看心喊不好,天雄落马了。我赶紧下马,见他已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攥了半身的泥土,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下一半。
我陪着天雄,慢慢走进那一片开满白莲花般的毡包广场。毡包的规模大小不一,几乎都是圆的,一色的白底子,上面印着各式各样蓝花的图案。是祈祷,是祝福,还是佛教中的秘密?我无法弄懂其中的文化内涵,只觉都像景泰蓝一样古朴而典雅。几个小女孩拿着手编的花帽,帽圈上开着很多紫色的小花。她们像小小的蝴蝶在草原上飞来飞去,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女游客面前,伸手举着花帽,说出不大的价钱,十有八九就脱手了。她们很聪明,也许被大人教出了经验,知道鲜花天生属于女人。
她们也偶尔向男人出手,那多是一些映着富有模样的中年人,假如他也有一个女儿,离家的思念使他比女人买得更快。我看到一位中年男人,买过花帽拿在手里抚摸几下,又将花帽回赠给小女孩,他望着女孩那双放电的眼睛,幸福在春雷之夜闪烁的火花里。真情涌动之下,他不禁将手伸向了小女孩的头顶,却蓦然收了回来,我却差点没为他吓出一身冷汗(藏传佛教中规定,人的脑袋除了父母之外,只有活佛可以摩顶,他人抚摸均视为大忌)。
我们坐进一顶大号的毡包里歇息,一边喝茶,一边聆听草原歌曲。不一会,进来几位年轻的藏家儿女。他们衣着光鲜,男黄女白地平分秋色,宽大的衣襟和袖口都滚着彩色的花边。在一张张风红的脸上,耳边飘来容中尔甲那磁性的歌声“高原红,美丽的高原红,煮了又煮的酥油茶,还是当年那样浓;高原红,美丽的高原红,酿了又酿的青稞酒,让我醉在不眠中……”他们载歌载舞,像晓风一样飘柔的水袖轻扬煦暖的风流,荡漾在诗情如水的毡包里。藏族儿女嘹亮而高远的歌声,像母亲的双手拂过深情的土地,让民族的和谐一同投奔在草原的怀抱。歌舞里不见喧嚣于灯红酒绿的迷殇,也不见世外桃源的闲逸与飘渺,然而,她是那么自然流畅,充满生命回归的幻想。
草原的歌特别悠长,她像一群奔驰的骏马,无边无际的绿海将思绪引向草原与蓝天衔接的地方。这儿是一个生长歌的地方,只有来过草原的人,才能体会到,没有歌声就不是草原。歌声让人沉醉,舞蹈让人心迷,深受现场感染,大多数人都融入藏汉同歌的热舞之中。
尤其是夏志英主席,平日看惯了她在主席台上讲话的样子,端秀中含威不怒,原不知跳起舞来竟如此妙曼轻盈。她舞在远处好像黎明花开,舞来近边恰似微风拂柳,亦远亦近如烟如云,她直把自己舞进一团美丽之中,竟然将昨天的夏姐舞成了今日的夏妹。谭文浩显得特别青春,在几个类似街舞的动作之后,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给整场歌会散发了劲舞的回味。人说秋风的季节,是从远古走来的佳人,不错的,在这个可人的秋天里,没有哀愁,没有忧伤,只有张张不谢的笑脸,只有曲曲流云的歌唱。语言在这场如梦的歌舞里淹没了,年龄淹没了,甚至性别也被淹没了。歌舞里只有生命的火热,只有美丽流淌的旋律。
天渐渐地黄昏起来,零星的花朵散放着初秋的气息,草原似乎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氤氲雾霭,点缀着情感流动的天空。躲在云层深处的镰月,娓娓倾诉着昨夜缠绵的温情,相伴深邃莫测的天籁和流水潺潺的絮语,打开草原的画卷。思绪洋溢着天使门前的轻唱,愉悦之心与苍天妙乐齐鸣。烤全羊上来了,如潮的歌舞才转入品尝的季节。我学着藏民,将小刀的锋口朝向自己的胸前,轻轻地割下一根羊排,又酥又脆的本土滋味,使我一饱高原口福。
随着旅游业高速发展,篝火已成为草原必备的文化晚餐,它表达的不仅仅是一种图腾,更是草原人民的一种生活艺术。他们先用木杆搭成支架,依次堆成柴垛,尔后盛情地邀请客人点火。当熊熊的篝火燃起,火焰与青烟直冲黑暗的苍穹,几粒火星劈啪爆开,喷出烟花之美。一群身着民族服装的姑娘与小伙子,他们拉着客人的手,一起围着篝火歌舞起来。那天的人很多,好像两个旅游团一同加入了篝火歌舞的行列。歌越唱越亮,舞越跳越响,在一种无法抗拒的欲动中,我也舞进了被篝火燃烧的人流。
篝火晚会是草原传统的一种欢庆形式。在遥远的古代,人们在钻木取火之后,不仅学会了用火来烧烤食物,还善于用火来驱吓猛兽,于是,对火产生了最初的崇拜。后来,每当出猎归来相互庆祝丰收,人们便在烧烤食物的火堆旁,手拉手圈着跳起舞蹈,以此来表达收获的喜悦。这种形式历经数百代传承,便形成了今天的篝火文化。
草地上燃烧的篝火,熏染着秋季的夜空,青稞的浓香醉了远来的客人,也醉了云层深处的星星。一曲未完一曲又起,唱尽了民族风情,唱响了心中的欢悦,歌声如酒群舞如潮。后来不觉分成两个集体拉起歌来,你唱北方的信天游,我唱南国的刘三姐,一曲“青藏高原”还未谢幕,一曲“桃花盛开的地方”已然响起……围着那场篝火,大家尽情地释放,马背民族的豪放与大汉遗风,混成一条奔腾的江河,天地间没有了东西南北,只有被燃烧的歌舞。
草原的风草原的景,草原的牛马草原的情,草原的歌舞无酒醉,草原的篝火通天明。
那个草原的夜晚,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天红红,地红红,火也红红。
我们热爱草原,亲和草原,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草原民族。远去的狼烟不再燃起,长城的历史悲剧早已谢幕,她只是文物般地供给华夏子孙凭吊怀古。多民族文化融合的风流,早已无遮无挡地吹遍长城内外。我愿在大地上寻找支点,用白云和蓝天作杠杆,在亿万颗心中托起这块青青的草原。
作者简介:陈本豪,中作协会员,音乐家,籍贯武汉江夏。已出版散文集三部,纪实文学集七部。长篇纪实文学《京剧谭门》全四卷,被列入2019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参评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荣获第八届湖北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