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1970年年末,上海的天气依旧潮湿寒冷。然而,在东方红医院急诊室里,一家人却正与医生吵得火热。

“出什么事了?”一名医生悄悄问道。

“别提了,那胃出血的老头现在发展成胃癌了。动脉硬化,针都插不进去,根本治不了。”另一名医生小声回答,“家属吵着要抢救办住院呢。谁敢给办?”

一听是那位“胃出血的老头”,医生们纷纷噤了声——谁都知道这老头的履历不干净,“做过好事,也干过坏事,干过革命也干过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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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谁也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可是这年月,谁敢救治一个“反革命”?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位据说已逾耄耋的老人,被家属流着泪带走了。医生们摇摇头,都在无声地叹息。

可没过多久,他们却又看见那老人由家属陪同着来看病。这一次,老人不仅得到了救治,还被安排在了高规格的单人病房。

“这怎么回事?”又有人用眼神询问。

“说是有大人物要见他!这不,又给他接回来治病……”一句话,勾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心。

他们不知道,这个“大人物”,就是赫赫有名的美国记者斯诺,《红星照耀中国》的作者——而他要见的这位老人,便是曾收养了主席两个孩子的“红色牧师”,董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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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学院高材生,却从学校愤然出走

1891年的大年初五,董健吾在江苏省松江府青浦县董家呱呱坠地。

董家在弄堂里算是小有名气——不仅因为这一家算是个“书香门第”,孩子的祖父读过不少书,还做过县令;也不仅因为他的祖母沈氏家里做沙船生意,家境优越。

原来,早年间曾有一名外国牧师借住在董家。待他离开时,沈氏已经开始笃信基督教;到董健吾出生时,董家子弟几乎人人是教徒。

这“基督教家庭”,在小小的弄堂里可谓异类。因此,董健吾身上自小便聚集着无数来自邻里的目光。他们看着董健吾打小便出口成章,过目不忘,讲给他的圣经故事都能被他活灵活现地复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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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在教会学校里成绩遥遥领先,最终于1914年考入当时上海著名的教会学校圣约翰大学修习神学。

他的同窗好友里,有宋子文和顾维钧。

来到大学的董健吾,仿佛鸟儿飞向了更高远的天空:他不仅学习刻苦,而且长于思辨,常与朋友探讨哲学问题,体育场上也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时间久了,连时任校长卜舫济都听说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大名。他是个美国牧师,常邀请自己欣赏的学生去自己家里做客开“沙龙”,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这其中总少不了董健吾。

在校长的一方小屋中,董健吾看到了更为广袤的大洋彼岸;他也明白,如师如父的校长对他的悉心栽培,摆明了是把他当作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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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毕业后他选择进修两年,成为了一名正式的牧师,在卜舫济身边做他的助手。

时间转眼到了1925年。这一年,我党四大已经召开;也是在这一年,“五卅运动”爆发了。在我党的领导下成千上万的工人举行了大罢工,抗议资本家们克扣工资、打死维权工人的无耻行径。

消息传遍全国,“大罢工”点燃了群众的情绪,学生们纷纷罢课抗议。这其中,也包括董健吾的学生们。

董健吾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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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久,他从学生口中听到了令他愤慨的消息:学生们被通知提前放假,失去了集会演讲的机会;师生们为纪念抗议运动中死难工人而设立的灵堂,也不知被谁撤去了。

董健吾当然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他立刻去找卜舫济。

卜舫济脸上慈父般的和蔼神情一扫而空。他严肃地说:“健吾,我是美国人,这里是教会学校。中国的工人运动与我无关,也应当与我的学校无关。”

董健吾凝视着这位基督教牧师。十年来,他仿佛第一次看见他们中间隔着的那片浩荡的大洋。

他静静地鞠了一躬,说:“十年来的知遇之恩,健吾记下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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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校长室,看到愤怒的师生们已经降下了校园内的美国国旗。董健吾走上前,带头签下“永不回校”后,毅然离开了校园,离开了他的青年时代。

阴差阳错,他成了“红色牧师”

离校后,董健吾来到上海爱文义路的圣彼得教堂担任牧师。他不仅仪表堂堂,英语流利,对教义也十分精通,受到了不少教友的爱戴。

他以为他可以就此远离乱世的硝烟。然而命运和他身为中国人的良知,却戏剧性地让他的人生又拐了个弯。

一切要从浦化人——他当年在圣约翰大学的同窗——请他去西北军阀冯玉祥的部队里传教开始说起。

冯玉祥其人文化水平不高,却是忠实的基督徒,人称“基督将军”。他十分钦佩深谙教义、知识渊博的董健吾,不仅让他担任自己的秘书,不久后更是直接让他做了秘书处主任,同时教自己的妻儿学英文。

彼时正值国共第一次合作期间,在我党赫赫有名的刘伯坚同志担任冯玉祥部政治部主任,与董健吾有过几次接触。他惊讶董健吾身为牧师,却如此同情劳苦工农大众;而董健吾也第一次从他那里了解了共产主义,第一次开始想象那个“赤旗的世界”。

不久,1927年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爆发,紧张的氛围笼罩上海,也笼罩在每一名革命者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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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冯玉祥,刚刚在我党同志的帮助下在陕甘等地颁布治理条例,扶助工农运动。处境同样艰难的他,不得不“礼送”部队内的共产党人。奇怪的是,身为牧师的董健吾同样被要求离开。

董健吾心生不解,向刚从苏联回国的浦化人半真半假地抱怨:“人家把我当共产党,还不晓得共产党要不要我呢。”

“你想加入共产党?”浦化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想到董健吾却认真了起来:“只要共产党愿意要我,我便加入。思来想去,还是共产党能真正为老百姓撑腰。”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加入,要不要找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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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化人却笑了起来:“当真?那我和刘伯坚同志来做你的介绍人。”

“你?……”

“我也是个光荣的共产主义者呀。”这位上海浦东区工会联合会主任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握住了董健吾的手。

在中国革命最艰难的时刻,一名基督教牧师加入了共产党。随刘、浦二人离开上海躲避迫害的途中,董健吾心潮澎湃。

他不知道,前方有更为艰险的任务在等着他。

是“红色特工”,更是革命后代们的“养父”

1928年11月,董健吾重新回到上海,继续在圣彼德堂担任牧师。

然而,与从前不同的是,他已多了一重身份:中央特科情报工作人员。

负责政治保卫工作的陈赓看中了他的牧师身份——能接触到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又难以引起国民政府的注意。从此,董健吾摇身一变,成为了“红色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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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国民党的特务,还是当时前来听讲的教徒,估计都很难相信那些讲道内容中竟有我党情报人员的接头暗号;他们也很难想到,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我党机密文件和刊物,竟藏在一座教堂里。

1930年,董健吾接到了新的任务:利用自己的牧师身份,依托教会名义开办一家幼儿园。

闻言,董健吾大吃一惊。详细了解后才得知,这幼儿园是专门收养我党烈士和领导人的子女的。前线吃紧,许多革命同志仍在艰苦斗争,无法照顾孩子,更怕牵连孩子;而仍有许多烈士的遗孤已经无家可归,更不能让他们落入敌人手中。

董健吾含着泪,向组织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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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上海党组织已资助了他一部分办园经费,然而当时的我党仍在发展壮大之中,所能提供的经费十分有限。董健吾深知党组织的不易,将自己在青浦老家的几十亩田产卖掉,凑了五百多块大洋;他又向教友募捐寻求帮助,才租下了教友肖智吉医生的两幢石库门房子,创办了“大同幼稚园”。

园所有了,如何躲避国民党的搜查还是个问题。董健吾灵机一动,动用关系请来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为幼儿园题了匾额。这块匾额可谓幼儿园的“护身符”,保护了它很长一段时间。

澎湃的儿子、恽代英的女儿、蔡和森的儿子、李立三的女儿……越来越多的孩子进入了幼儿园。董健吾是他们共同的“爸爸”。

1930年,主席夫人杨开慧在长沙英勇就义后,毛泽民强忍悲痛联系了上海党组织,将毛岸英、毛岸青和毛岸龙三兄弟偷偷转移到了上海,托付给了董健吾。

不需多言,董健吾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点点头,默默地带回了三兄弟,脸上一直挂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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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越来越紧,大同幼稚园由戈登路迁至陶尔斐斯路。1932年,顾顺章叛变后,上海地下党更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董健吾也在1934年收到了恐吓信,警告他不得收留“来历不明”的孩子。

幼儿园附近更是出现了不少特务,甚至有人前来调查圣彼得大教堂。

情况危急,组织决定立即解散大同幼稚园。孩子们大多被分批转移,董健吾仍负责抚养岸英和岸青两兄弟(岸龙已于1931年因痢疾夭折)。

处于暴露边缘的董健吾,不得不离开了圣彼得大教堂,靠扎纸花养活一家人。即使如此,他和妻子仍然对岸英岸青两兄弟视同己出,董家的孩子们更是和他们情同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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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形势越来越恶劣,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一日不如一日,董健吾一直在想办法将主席的孩子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终于,机会来了。

敢借张学良的飞机,更敢为美国人“带路”

董健吾能获得这个契机,要感谢宋庆龄。

组织知道董健吾与宋子文熟识,便安排他接近宋子文的姐姐宋庆龄,进而成为我党与宋庆龄之间的单线联系人。

董健吾很快取得了宋庆龄的信任。1936年元旦,她叫来董健吾,郑重地交给他一封密信,叮嘱他务必将信当面交给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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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健吾与她交谈后才得知,这封信实际上是蒋介石的手笔——民族危亡之际,全国上下呼吁抗日时,蒋介石迫于压力必须停止抗战,因此给主席写了一封密信,提议“和谈”,要求共产党解除武装接受改编。

任务刻不容缓,董健吾带着一个避人耳目的“中央财政部经济特派专员”的头衔,怀揣密信出发了。或许是上天有意助他一臂之力,一场大雪阻断了他的去路。

董健吾思来想去,决定找张学良求助——彼时的张学良正在西安做军政长官,两人有几分交情。而也是在西安,董健吾碰到了自己当年的同窗,时任国民党西北禁烟督察处处长的钟可托。一番闲聊后,钟可托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张学良支持停止内战,希望尽快进行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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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健吾灵机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入脑海。他直接找到张学良,提出找他借飞机去陕北。

张学良一惊,丈二摸不着头脑。董健吾不慌不忙道:“将军不是也希望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吗?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两人密谈了一阵,张学良立刻同意派自己的飞机送董健吾去陕北。这次送信,几乎可说是西安事变和国共第二次合作的伏笔。

而董健吾也在林伯渠处得知,苏联答应接收一批红军领导人的孩子。如果有条件,希望能将岸英、岸青送往苏联。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回西安后,董健吾想办法送了赵四小姐一套明代的瓷器,意在讨好张学良。张学良果然大喜过望,再加上之前的密谈,立刻引董健吾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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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健吾抓住时机,马上提出请张学良帮忙,将自己的大儿子与“朋友的两个儿子”送往苏联读书。对张学良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便满口答应了下来,由爱国将军李杜护送他们前往苏联。

而也正是因董健吾和宋庆龄的私交,使他结识了自己一生的挚友斯诺。当对中国人民怀有深切同情的斯诺于1936年来到上海,向宋庆龄提出去西北红色地区采访的请求时,宋庆龄很快想到了董健吾。

董健吾听说此事,立刻报告给了组织。当时的我党急需获得舆论支持,让世界看到真正的中国和红军,便同意了斯诺的采访请求。护送斯诺前往陕北的任务,也自然落到了董健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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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斯诺见到董健吾时,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在《红星照耀中国》中深情地描绘了这位挚友:“一个身材高大,胖得有点圆滚滚的,但是体格结实、仪表堂堂的中国人,身穿一件灰色绸布大褂,外表像个富裕的商人……他穿过打开着的旁门进来,用一口漂亮的英语向我打招呼……”

这就是他书中的王牧师——董健吾。

在护送路上,“王牧师”与斯诺谈笑风生,向他介绍了我党的发展历程,以及自己对于共产主义的看法。谈吐不凡的他为斯诺留下了深刻印象,两人一见如故。以至于多年后,斯诺仍在书中感叹:“即使仅仅为了王一个人,也值得我到西安一行……”

离开中国后,他迫切希望能再见“王牧师”一面。然而他不知道,由于形势所迫,回到上海后的董健吾已与地下党组织失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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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飘摇里,董健吾流离失所,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三十年。

尾声

1950年,毛岸英回到了祖国。他多方打听董健吾和他的后代,最终找到了他的儿子董寿琪。他在给寿琪的信中写道:“知道你这个分别了十六年的老友的下落,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又知道你参加新中国的建设事业,那就更好了。可惜岸英不在,他知道了同样会高兴的。回想起我们在上海,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蒙董伯伯和你们全家对我们的照顾,我和岸英至今不能忘怀。”

1960年,斯诺再次来到中国,提出想见一见“王牧师”。然而,当时却无人知道“王牧师”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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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斯诺最后一次来中国时,迫切地想要见见年迈的“王牧师”——而耄耋之年的“王牧师”被确诊为胃癌,却因无人知道他的革命生涯,只知他做过牧师,而被迫害到无法办理住院。

去世前,董健吾长叹一声:“知我罪我,自有公论!”于1970年12月25日撒手人寰。

足足八年后,他才被平反昭雪,由上海市委统战部为他举行追悼会和骨灰安放仪式。

知我罪我,自有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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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牧师”董健吾为党与人民作出的卓越贡献,永远不会也不该,被后人否定和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