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
当前,多数中国人解决了温饱问题,少数人且成了“款族”并活得十分恣睢,于是风度、风采问题提上日程来了。近些年,“潇洒”、“何不潇洒走一回”在国民生活中成了最为时髦的词语。穿名服、坐名车、玩名犬、吃名宴、珠光宝气、出入星馆、一掷千金等等,成了令人眼热的风度,成了时代的骄傲。而广大青少年则如痴如醉地迷上了港台歌星。当大小图书馆、博物馆以及不少学校难以为继之际,各式各样的服装城、星级酒吧、美容中心、宠物中心却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希望工程,步履维艰地行进数载,反不如港台歌星“潇洒走一回”之所得……人们对风度、风采的追求不可谓不切,不热烈矣。
然而,什么是美的风度和风采?--这里面有一个误区。
风度和风采是人的内在素质的外化,内美充实,风度风采才能高雅,才能美。内在素质的内涵比较宽泛,人的信仰、追求、品质、道德,当然也包括文化修养等等,它是具体的,历史的,但也有其一般性和继承性。时下,风度讲究“包装”,那是暴发户的审美观,乃暴发户领着时代的风骚使然也。以富为美、以庸俗为美、以洋为美、以丑为美……究竟有多高的历史品格和普遍性?也还有待历史检验检验。
魏晋时代,是贵族阶级在文化和审美上走向自觉的时代,魏晋风度,千载余韵,观照一下彼时人们的风采,一定会启示我们深刻的历史沉思。
英气——“床头捉刀者,乃真英雄也”
《世说新语》“容止”篇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
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真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它告诉我们,曹操,既不是戏剧舞台上的反派人物奸白脸,也不像通俗文学对英雄人物所千篇一律描绘的那样,如什么“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有着魁伟雄奇的外貌,不仅如此,单就外貌看,他还“形陋”,还没有达到“出得来,进得去”的及格水平。正因为如此,在接见“外国”使节的时候,他怕因为自己的貌不惊人会影响国家的形象,就让崔琰扮演他,而自己则作为握刀的侍卫人员站在座位旁边。崔琰,字季珪,曹魏的名臣,也是位不凡的人物,本传称他“声姿高畅,眉目疏朗,须长四尺,甚有威重,朝士瞻望,而太祖(按指曹操)亦敬惮焉”。选这样一位外貌和素质都很出色的人物作为“特型演员”来扮演领袖去接待使节,应当说再理想不过的了。然而无论多么出色的“特型”演“领袖”人物,也只能做到形似,就内在气质言,是他们无论如何也难以再现的。比起今日之种种“特型”,崔季珪的素质之与曹操的差距到底还要小些,所以他能够演得“雅望非常”--到底他还是个崔季珪--但毕竟演不“像”。至于他最演不出来的是什么呢?--是“英气”,即英雄人物那种内在的、能给人感受得到但又说不出来的一种气质。
匈奴的这位使者却也是眼力不凡的人物,他居然能发现“魏王”的一位警卫员是真正的英雄,也真了不起。敌国有这样一位能人对自己也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三国时代英雄人物都是非常重视人才的作用的,所以曹操赶紧派人去把他杀掉。
据《曹瞒传》载,曹操不光“貌不惊人”,而且举止比较自然随便,与部下谈论,“戏弄言诵,尽无所隐,及欢悦大笑,至以头没杯案中,肴皆沾巾帻,其轻易如此。”可见,一个人的气质并非做作出来的,英气,乃英雄气之外化也。汉未名臣太尉桥玄有知人之名,一见曹操,即曰:“吾见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君善自持,吾老矣,愿以妻子为托。”曹操与马超、韩遂大战于渭水,双方对阵时,西凉胡、秦兵马多慕曹操英名,争欲在阵前一睹其风采。曹操出阵,让他们看个够,对他们说:“诸位想看看曹公吗?我也是人啊,并没有四只眼,两张嘴--不过多智谋耳!”--桥老先生和西凉众将士所感受的,应该也都是曹阿瞒的“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