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2月1日,为对在第二次战役中立了大功的38军进行通令嘉奖,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亲笔起草了一篇电文。
写好之后,彭德怀意犹未尽。参谋刚要把电报拿去拍发,彭德怀又叫人拿回电报稿,在后面加了一句: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38军万岁!
在一旁的邓华完全没有想到彭德怀居然会写出这样的语句,迟疑道:彭总,这……不好吧?
彭德怀却大手一挥:打得好,就是万岁!
随后邓华来到38军,代表彭总召开表彰会议。在会上,各军军长纷纷向38军军长梁兴初表示祝贺,大家开玩笑道:万岁军啊,祝贺你们万岁军呀!
梁兴初标志性的大牙毫不掩饰地露出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梁兴初
来自彭老总的这份夸奖对梁兴初来说实在意义非凡,因为就在不到一个月之前,彭德怀刚刚拍着桌子痛批梁兴初是“鼠将”。
彭德怀说的当然是气话,可听在梁兴初耳朵里就很不是滋味了。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梁兴初和38军因此都憋着一口气,誓要在战场上把丢掉的面子给挣回来。
这不,38军一发起狠来,不仅把气势汹汹的美军给揍了个鼻青脸肿,还给自己挣了个“万岁军”的美名。
今天,就从“彭德怀怒骂梁兴初”开始讲起,给大家讲讲梁兴初和“万岁军”的传奇故事。
彭德怀怒骂梁兴初
梁兴初率领的38军是继42军之后从集安渡过鸭绿江的。一过江,38军便接到司令部迅速集结到100多公里外的熙川地区的命令,若是按中国国内战争的情况看,这百余公里的路,部队只要一个“猛子”就到了。可在朝鲜境况却大大不同,由于防空力量薄弱,白天是美国飞机的天下,志愿军战士只能在夜间行军。因为部队多,能走的道路又太少,大家挤在一起,行军速度十分缓慢,一个晚上也就只能走几十里。
38军还没赶到熙川,新的命令又来了,原来南朝鲜军队已经占领了熙川,于是38军被要求配合42军125师迅速集结到熙川以北,准备歼灭熙川之敌。
起初,梁兴初对这一仗充满了信心,他的38军以前可是四野头号主力,打个南朝鲜军队根本不在话下。不料就在这时,军司令部接到112师发来的电报,说根据朝鲜人民军的情报,熙川有美军的一个黑人团。
美军黑人团
要知道,美军装备好、火力强,与南朝鲜军队的战斗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接到这个情报后,梁兴初不得不提醒自己要谨慎行事,没有充分把握不敢贸然进攻。
10月28日,113师的两个团在熙川外围与敌遭遇。要不要向熙川发起进攻?师部发来请示。
梁兴初考虑到112师还没有赶到熙川以东的预定位置,担心贸然进攻兵力不占优势,所以没有同意113师单独攻击熙川。
等到第二天黄昏,112师赶到熙川以东预定位置后,对熙川的进攻才告开始。部队很快冲进熙川,才发现这里早已是空城一座。南朝鲜第8师在凌晨已经撤离了熙川,城里压根没有什么美国黑人团。
因为被突然冒出来“意外情报”所迷惑,梁兴初错失战机,虽然努力弥补,可时机错过就是错过了,在第一次战役中,38军再无建树。
第一次战役结束后,志愿军总部召开会议,对战役进行总结。
梁兴初那天一进志愿军司令部会议室时,心里就有点惴惴不安。他的目光与彭德怀相对,彭德怀的脸上没一丝笑意,仿佛没见到梁似的。彭德怀也没有同梁兴初握手,而是同39军军长吴信泉、40军军长温玉成握了握手。
梁兴初见状有些落落寡合,走到桌子一边坐下,默默地抽上支烟。
在会上,彭德怀先后表扬了39军、40军、42军的出色表现,在提到38军时,只是说335团在飞虎山打得不错,撤退时步骤安排得当,完成了总部诱敌深入的意图。
说到这里,彭德怀话锋一转说:我们也要看到,问题还不少啊!如果不解决好这些问题,第二次战役我看是打不好的。
列举了一些问题后,彭德怀提高嗓门问道:38军梁兴初来了没有?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投到梁兴初的身上。
彭德怀用大手在桌子上重重地一拍,瞪着眼珠朝梁兴初骂道:你梁兴初胆大包天,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让你们打熙川,你们说熙川有黑人团,什么黑人团,吓了你们自己。都说你梁大牙是铁匠出身,是一员虎将,我彭德怀没领教过,什么虎将,我看是员鼠将!一个黑人团就把你给吓住了!
梁兴初试图辩解:下面的情况摸不准,我们……
彭德怀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这是临战怯阵!
邓华在旁打圆场说:38军还是主力嘛,这一仗没打好,下一仗争取打好。
彭德怀大手一挥:什么主力?主力个鸟!
梁兴初有点受不了,回了一句:不要骂人嘛!
彭德怀见梁兴初不服,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不要骂?你梁兴初没打好,就要骂你!你延误战机,按律当斩!骂你算是客气的!我彭德怀别的本事没有,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
骂了一阵,彭德怀火气渐消,这才安排起下一步的作战部署。
会议结束后,梁兴初对彭德怀的秘书说:老总批评人很严厉,他批评得对。38军没打好,主要责任在我梁兴初,我对不起38军的人。错就错了,你告诉彭总,请他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梁兴初是有骨气的,38军不会是孬种,我回去就开会总结教训,拼出老命,也要打好下一仗!
这就是梁兴初,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这次在战场上表现差劲挨了彭德怀的骂,下一次,他就要用实际行动让彭德怀刮目相看!
立下军令状:一天一夜拿下德川!
第一次战役虽然以我军的胜利告终,但消灭的敌人不算多,还远没有到把美军打痛的程度。彭德怀深谋远虑,早早预料到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下一步定会大举进攻,于是他将计就计,定下了一个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尔后将其歼灭的计策。
在彭德怀的安排下,志愿军主力部队且战且退,一撤就是30公里。逼真的演技让麦克阿瑟以为志愿军是真的露了怯,忘乎所以地命令东西两线部队加快进攻速度。
哪怕是在推进过程中出现了兵力分散、侧翼暴露、后方空虚的问题,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麦克阿瑟要赶在圣诞节前结束这场战争,速度就是一切。
就这样,麦克阿瑟指挥着美军一头栽进了彭德怀的大网中,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就这样打响了。
最先向美军亮出利剑的,就是梁兴初的38军。在战斗前,梁兴初向彭德怀立下军令状:用一天一夜的时间拿下德川!
为了一雪前耻,梁兴初甚至拒绝了韩先楚副司令要调42军与38军配合攻击德川之敌的建议。他知道38军有多少斤两,他有信心独立拿下德川,干掉韩军第7师!
受领任务后,梁兴初指挥38军兵分三路:东路由113师师长江潮率领,从古城江、新坪里过大同江,穿过韩军第7师和第8师的结合部,从右翼迂回到德川以南,截断韩第7师向南逃跑的退路。西路由112师师长杨大易率领,进占德川以西云松里、铁山里,从左翼切断韩7师与美第9军的联系,使其无法向西溃逃。中路由江拥辉军长亲自率领,由北向南,直捣德川。至于东面,则有志愿军第42军堵着,把韩第7师围了个严严实实。
此外,梁兴初还派出一支约300人的小分队深入敌后,炸毁通往顺川、平壤的大同江上公路大桥,彻底阻断了韩第7师南逃之路。(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战争片《奇袭》就讲述了这支小分队的英雄事迹)
梁兴初是真的发了狠,上次由于过于谨慎放跑了敌人,这次他硬是把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敌人也别想走!
战局的发展也如梁兴初所料一般,38军只用一天时间就攻克了德川,并且成功干掉了韩第7师大部分兵力。几乎同一时间,42军也如期攻克了宁远,38军、42军合力一起撕开了敌人的右翼。
“消失”的113师
德川、宁远被志愿军夺去后,美第8集团军总司令沃克迅速做出反应,抽调集团军预备队美骑1师向新仓里方向、土耳其旅向德川方向机动,以堵塞战役缺口,阻止志愿军迂回包抄。
然而志愿军的速度更快。在打下德川后,38军的战士们只休息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匆匆赶赴新的战场。其中,插向三所里的113师尤为关键。
三所里是朝鲜大同江北岸的一个小村镇,大同江逶迤西来,在这里绕了一个大弯,转而向南,经平壤入海。村西有一条平壤通向价川的公路,是西线美军北进的必经之路,也是美军南逃的一道重要关口。
拿下三所里,就等于掐住了美第8集团军的咽喉!
德川距离三所里有70多公里,为了争取时间,113师顾不上休息,在崇山峻岭间星夜疾驰。肚子饿了,就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些干粮。为了防止掉下悬崖,战士们就抓住前边人的腰带或者子弹带,一个拉一个地翻山越岭。
经过一夜急行军,天亮的时候,113师已经到达离三所里只有十余公里的地方。然而就在这时,20多架美军飞机沿着大同江飞了过来。
美国飞行员对于地面上这支绵长的行军队伍起了疑心,开始在队伍上空不断盘旋侦察。事先谁也没有想到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变数,113师已经在敌人后方,如果被敌机识别出来,这二十多架飞机的轰炸扫射无疑将会对这支奔行了一整夜的队伍造成重大杀伤,而且周围的敌军也会闻讯赶来,不仅抢占三所里的任务无法完成,113师自身也会陷入被围困歼灭的绝境。
在这危急时刻,113师副师长刘海清果断命令全师立刻扔掉头上的伪装圈,公开前进。
从事后看,这一决定十分机智。因为当时志愿军根本没有空军参战,在美韩军队的控制范围里,美韩军队根本没有担心空中飞机的必要。
果然,见地面这支部队连伪装都不做,美机以为是南朝鲜军队在行动,盘旋了一阵之后就飞走了。
美机飞走后,刘海清为了安全起见,干脆关掉了无线电台。这是因为美军具有监听无线电信号的技术,如果被美军监听到无线电通信的内容,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可无线电台一关,美军虽然无法侦听,志愿军总部也联系不上113师了。
“这个113师怎么搞的,跑到哪儿去了?”彭德怀又气又急,可整个作战室里根本没人能够回答他。
所有人都知道,113师对整个战局都十分重要,如果这支部队出了意外,下一步该怎么办?谁都不敢也不愿意去想。
在38军军指挥所里,梁兴初也是万分紧张,他忍不住骂道:真他娘的!跑到哪里去了?
和总部一样,同样没有人回答他……
这一幕像极了《亮剑》里李云龙攻打平安县城时的情景,只不过一个是小说,一个是现实里真实发生的事情。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万分的时候,38军打开了电台。他们成功占领三所里后,这才放心地用无线电发出坐标暗语:我前卫团已抢占三所里!
彭德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哎呀,这下子可放心了,总算到了,总算到了。
无法逾越的一公里
刘海清的防范不无道理,38军向总部发出的无线电第一时间也被美军截获了,美第8集团军总司令沃克心中连连叫苦,但他还是立刻调兵遣将,企图夺回三所里。
压力立刻来到113师身上。
率先与113师交战的是美骑兵第1师第5团,当时他们正在往三所里方向撤退,可还没到达就被志愿军先把三所里给占了。
这支美军先是用炮火轰炸,然而用步兵跟在坦克后冲击113师阵地。美军虽然武器装备先进,但论作战经验,则是经历了多年战争的志愿军战士更加丰富。从上午打到日落,美军硬是没能前进一步。
同时,在三所里以南,113师一个营成功阻截了前来救援的一支美军部队,并且成功将大同江上的公路桥梁炸断。
到了下午,刘海清判断,美军不擅夜战,肯定在天黑前还会发动一次大的攻势,随即命令各部队加固工事,补充弹药,又让后勤人员给阵地上的战士们送水送饭,做好继续作战的准备。
果然,傍晚时分,美军又发起了一次大规模进攻。
这一仗打得尤为惨烈。一方拼死突围,一方誓死守卫,双方都杀红了眼,一些美军甚至在山坡上与志愿军战士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这种硬碰硬的战斗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拼的就是谁的精神意志更加强大。
天色越来越黑,美军久攻不下,士气也越打越低,终于,这场战斗以美军退去暂时告一段落。
美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眼见短时间内无法拿下三所里,只好另寻道路转移部队。经了解,在离三所里五公里的龙源里还有一条小路,虽然不怎么适合美军的机械化部队行军,但毕竟聊胜于无,于是沃克立刻下令迅速占领龙源里。
率先赶到龙源里的是美第9军的两个团,他们以20多辆坦克为先导,沿着公路滚滚而来。当他们开进到距离龙源里还有两公里左右的地方,遭到了志愿军战士的埋伏。
原来,113师早已派出337团,把龙源里这个可能的漏洞给补上了。
就这样,113师以一个师的兵力,死死地卡在三所里和龙源里的通路上,把美第8集团军约4万人堵在了价川到三所里、龙源里之间的狭长地带里。
疲惫不堪的美国士兵挤在滚滚浓烟中,眼前到处是堵塞的汽车、坦克和大炮,寒冷与饥饿一起袭来,每个人的眼中除了迷茫就是绝望。
梁兴初当然不会放过这有利的战机,他命令112师、114师从侧面穿插入敌人集群中,把敌人分割围歼,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113师的压力。
就在112师和114师对第8集团军进行分割包围的时候,从南边赶来的美骑1师和英第29旅已经到达三所里和龙源里以南不远的地方,最近的时候,援军距离北边被包围的美2师部队只有一公里的距离。
然而这短短的一公里对美军来说,完全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就是38军的113师!
为了冲出绝境,美军动用了他们能动用的所有武器,以压倒性的火力倾泻在志愿军的防御阵地上,然后不计伤亡地发起一波又一波冲击。
可志愿军战士们用血肉之躯组起的防御线,就真如铜墙铁壁一般,击退了美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到处都是火海焦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之气,久久不能散去……
谁是最可爱的人
当然,与敌浴血厮杀的不止113师,完成分割围歼任务的112师、114师同样与美军展开了激烈的较量。
10月30日凌晨5时,112师335团进至松骨峰一线,计划向位于龙源里的113师靠拢,对美军实施穿插分割。335团1营刚到松骨峰,就看到公路北面驶来一长串卡车,这时一支美军想趁着天色未亮趁机逃脱,结果被335团堵了个正着。
虽然敌众我寡,但335团还是毫不犹豫地钉在了松骨峰。他们必须挡住敌人,等到主力部队赶到,把敌人全部歼灭。
又是一场一方拼死突围、一方誓死守卫的生死竞赛,美军发了狂一般地进攻,用飞机、大炮、坦克狂轰乱炸,紧接着出动上千名步兵发起冲击。
在3连阵地上,指导员杨少成的子弹打光了,他捡起一把刺刀冲向敌人。六七个敌人包围了他,他毅然拉响了手里最后一颗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
当美军冲上山头时,3连阵地上只剩下6名重伤员,他们没有束手就擒,而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和敌人战斗:有的拉响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有的死死抱住敌人滚入烈火……
335团3连战士全体阵亡,没有一个当俘虏,没有一个当逃兵。
后来,著名作家魏巍采访了335团团长王宿启,并主要以335团1营3连的事迹写成著名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从那之后,“最可爱的人”就成了志愿军战士的代名词。
功成,万岁军!
11月30日黄昏时分,龙源里一带的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一批批美韩军队的俘虏被押下战场。在绵延数十公里的道路上,到处都是美军仓皇撤退时丢下的物资,汽车、大炮、枪支弹药、食物、睡袋、军衣到处都是。其中,仅汽车就有1500多辆。
从11月25日在西线发起反击开始,经过几天的激战,志愿军歼灭了南朝鲜第7师、第8师和土耳其旅大部,给美第2师以歼灭性的打击,重创美第25师和骑兵1师,共计毙伤俘敌23000多人。
如果说在这次战役中,彭德怀给美军布下了一张大网,那38军就是这张大网的网口。此役,38军共毙伤敌人7400多人,俘敌3600余,其中美军1042人,缴获各类火炮389门,汽车1500余辆,坦克14辆,电台51部。
毫无疑问,这一仗能取得这么大的胜利,38军居功至伟。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彭德怀在给38军的嘉奖电报上专门加了一句: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38军万岁!
就这样,梁兴初一扫之前被彭德怀痛批的阴霾,开怀地笑了起来。38军,被他打成了人人竖大拇指的“万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