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旸

苏东剧变后,有老同志衷心感叹说,毛主席比我们早看了五十年。今天的社会现实,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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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中国农业的集体化开始加速。合作社、初级社、高级社一直到人民公社,农业集体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在这个过程中,毛主席和其他领导同志的分歧越来越大。

分歧点主要在于,其他领导同志——比如当时的农村工业部部长邓子恢——认为,农业集体化是对的,但不应操之过急,要根据实际情况稳妥推进。毛主席则认为,农村的阵地,社会主义不去占领,资本主义就会占领。因此,要尽快实现农村集体化。

对邓子恢,毛主席提出严厉批判,说他“像一个小脚女人,东摇西摆地在那里走路,老是埋怨旁人说:走快了,走快了。”后来,干脆下令撤销了农村工业部,邓子恢也靠边站了。

对这段历史,现在的一般认识是:邓子恢是对的,毛主席“冒进”了。当年如果不那么急于实现农业集体化,中国的经济发展会好得多。

社会规律很复杂。人们对社会规律的认识往往不能一步到位。某些认识,当时大家都觉得正确,但时过境迁,却显露出越来越多的错误。在社会科学领域,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关于1950年代是否应该快速推进农业集体化,很可能就是这种“翻来覆去”的问题之一。当时,大家接受了毛主席的观点。后来,转而认为毛主席“冒进”了。再过一些年,又感觉,还是主席说得对。

为什么说主席是对的呢?这要从主席担心的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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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面对其他领导同志的异议,毛主席耐心地解释了自己的考虑,其中重要的一条是:新中国建立以后,如果不尽快实行集体化,如果继续农民的个体生产,农村内部很快就会产生贫富分化。

问题在于,即使这种贫富分化是因为一部分农民的勤劳和努力,并无不正当之处,同样会产生不好的后果,那就是农村内部的阶级分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农村内部的阶级分化会越来越严重,阶级矛盾随之越来越尖锐。最终结果必然是,虽然还是共产党领导的国家,但新中国会越来越像旧中国,也就是“资本主义复辟”了。用主席的话来说就是:烈士们的鲜血白流了。

这些道理,现在很多人肯定难以接受,觉得实在太“左”。但现实却告诉我们,主席的担心很有必要。实际上,主席当年担心的事,今天正在发生。

贺雪峰所著《东西中国》,指出中国农村内部,东部和中西部之间已经有了明显的差异。差异表现在多方面。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东部农村的阶级分化已经很明显。中西部农村的经济发展不如东部农村,但也正因此,中西部农村的阶级分化反而不明显。

看,毛主席当年担心的事——经济发展了,但农村内部随之出现阶级分化、阶级矛盾,果然成真。

要知道,新中国刚建立时,各方面的条件可远远不如现在。农村的生产力水平很低,“容错空间”很小;外部环境险恶,帝国主义包围中国,台湾的蒋介石想方设法要“反攻大陆”。那时候,如果国内阶级矛盾激化,后果不堪设想。新中国就此被颠覆,并非危言耸听。

可见,主席的担心,一点儿也不多余。我们对于当年农业集体化的评价,很有必要解放思想,深入分析。现在流行的结论,未必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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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中国》一书,生动描述了中国农村中西部和东部在阶级分化上的差异。

先说中西部。

中西部农村的经济发展,比东部差很多。村庄里虽然也有富人,但不多。而且,这些富人发家致富以后,往往就不在村里住了,而是去县城或更高级别的城市买房居住。这样一来,留在村庄里的农民,经济水平的差距,不是很大。

因为大家的经济水平差不多,人们之间的关系,更多地还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同一家族的人,即使内部有穷有富,但彼此之间的认同感还是很强。在中西部农村,血缘关系仍然是最重要的。这就抑制住了村庄内部的阶级分化。

而且,因为大家经济水平差不多,即使有差距,也是“努努力能够得着”的那种。村庄主流的消费水平、生活方式,对相对较穷的人来说,不但不是压力,反而是动力,刺激他们更努力,赶上主流的生活水平。

中西部农村的青壮年,往往外出打工,子女由老人抚养。这种家庭结构虽然有弊端——比如幼年子女远离父母。但也有好处,那就是家庭结构比较稳定,消费压力不大。

总之,由于少数富人“离乡进城”了,留在村中的人,形成了一个经济水平差不多的“主流人群”。这个主流人群的存在,从根本上稳定了村庄的结构,让人们之间的交往比较自如、轻松,没有贫富悬殊带来的心理压力。

可见,虽然中西部农村经济发展不太好,但村庄内部的“和谐度”很高,没有阶级分化,或者说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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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说说东部农村的情况。

相比中西部,东部农村最大的特点就是工业化水平高。很多东部的农村,实际上已经城市化了,工厂企业就在身边。这样一来,不但村里的富人多,而且,这些富人往往留在村里居住。

要知道,这些富人的富裕程度,往往远超其他村民,比如资产过亿等等。其他村民,无论多么努力,也无法赶上他们的财富水平。人家是亿万富翁,你是打工仔。追什么追啊。

这种情况首先造成了,农村原有的血缘联系淡化。财富水平接近的人,彼此认同感更强。即使是同一家族的人,如果贫富差距很大,彼此之间的来往也会很少甚至全无。亲不亲,阶级分了。

而且,这些富人留在村庄居住,他们的消费水平和生活方式,比如住房、汽车、奢侈品等等,必然为众人所瞩目和向往,成为村庄的“主流水平”。可是,由于其他人无论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他们。于是,村庄的“主流水平”给其他人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这种心理压力,也是让穷富之间来往很少甚至全无的重要原因。

打麻将,都打不到一起去。人家玩儿得太大,你玩儿不起。

事实上,不仅是村庄中的富人,甚至“富二代”们,都渐渐抱团,形成了他们的关系网络。村中的阶级不但分化,而且固化,渐成对立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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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可能会说,市场经济嘛,有穷有富,很正常。难道要回到平均主义大锅饭么?

毛主席当然明白这些“小道理”,但是,毛主席还深知一个“大道理”,那就是:有经济优势的人,会千方百计地把他的经济优势,转化为社会关系、政治权力方面的优势,以占有更多的资源。

这是主席担心贫富分化的根本原因。

那么,这种情况在东部农村出现了么?当然出现了,而且越来越明显。

有一位东部农村的村支书讲到:在他们那里,亿万富翁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如果这个亿万富翁同时是村支书,那可就厉害了。因为他可以直接敲开镇委书记、县委书记的大门——人家是上下级关系。

从政府的角度来说,由于富人往往是企业家、商人等能干的人,政府在治理乡村时,自然而然更愿意和这些能干的人打交道,愿意让这些富人担任村干部。那样工作起来要轻松得多——谁有耐心去和糊里糊涂、话都说不清的老农打交道?

另一方面,治理乡村,不可能直接和千家万户打交道。其中需要有代理人。这个代理人往往就是村中的“能人”、富人。

就这样,政治权力和经济优势自然而然地结合起来。

事实上,因为这种结合,在东部农村,“三资”(资金、资源、资产)很大程度上已经专属于特定的阶层——我们暂时不称他们为阶级。

有社会经验、了解中国革命史的人都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以及这么继续发展下去,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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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不要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其实,很多方面还处于初期,而且,作为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我国各级政府对此一直很重视,经常出台针对性的措施。问题远远没到积重难返的地步。

这里要特别注意的是一种思想误区,认为只要经济发展了,各种问题就会缓解乃至消失。实际上,经济发展当然好,但经济发展同样有利有弊,在解决了贫困等老问题的同时,必然造成新的问题,比如阶级分化和阶级矛盾。

东部农村的经济发展大大强于中西部,但却因此形成了相对紧张的社会关系,以及下层民众很大的心理压力。经济发展落后的中西部,这方面的问题反而要小得多。这可能是很多人没想到的。这也充分体现出了社会规律的复杂性和多元性。

苏东剧变以后,有老革命衷心感叹说:毛主席比我们多看了五十年。今天的社会现实,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全面深入地理解认识中国革命史和新中国发展史,是一个重大的历史课题。

贺雪峰 等著:《东西中国》,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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