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弯的山道。

历经43年的风雨,一本书牵引我们,沿着弯弯的山道,来到一座煤矿。车左盘右旋,攀升提爬,终于将一座煤城送入我的眼前。这是我多年前曾经常去的地方。

他天轮轰鸣的大音,矿车往来的繁忙,人声鼎沸的盛况,万家灯火的壮观,辉煌而豪迈。

他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金竹山煤矿。当年,他是全省最大的煤炭企业涟邵矿务局一一产量最高,矿工最多的煤矿。

咱们工人有力量。这是一个时代的强音,雄壮而豪迈。这是一个燃烧的时代,奉献和付出。在这样时代的舞台,它无疑是主角、英雄,像许多宣传画上那样,他铁臂一挥,天地动容,他铿锵一声,山河变色。煤矿工人,更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这个青山拥抱的矿山,在时代滚滚向前的大潮中,随着资源的枯竭,渐渐衰老,已不复当年的青春气壮。

面对眼前的金竹山,我不黯然伤神,只是有无尽的感慨。我们一同来的大多是一批老矿山,面对高高的井架,铁龙般的矿车,闪闪烁烁的矿灯,黝黑黝黑的面庞,抚今追昔,尤其是言及先己而去的战友,无不老泪盈眶,唏嘘不已。但更多的是老友的重逢喜悦,不期而遇的欣慰,追昔忆昨的感慨,老逢盛世的欢欣。

铎山矿区,天轮静静俯视这片曾经火热的土地,关井闭矿,那些废弃的房屋已经破败,荒草凄凄中显出了落寞,但矿区变成了社区,社区大楼拔地而起,升腾起一股生气,大坪中,老矿山相拥而笑,将幸福写在脸上。

土硃矿区,大家不约而同走向井口,它仍在生产,年产量仍有20万吨。随来的摄影师拍下了一帧又一帧照片。从这个矿井,不仅向国家输送了数以千万吨的优质煤炭,而且输送了为涟邵煤田争的荣光的人才。文坛巨子谭谈在这里开始了踏入社会的起步,企界巨子刘祖长在这里开始了人生的第一课,是他们的高光照亮这个矿井,还是这个矿井乌金的光芒擦亮了他们人生的名片?

谭谈在多种场合表达过金竹山煤矿是他文学的富矿,无论是高高的井架,还是采石场上,无论是山雾散去,还是风雨山中路,一块块朴实的乌金,铺就了他抱朴守真的文学之路。

朋友刘祖长,也多次动情的说,他是涟邵之子,就是用涟邵艰苦奋斗,自立自强的精神办自己的企业。职工就是兄弟,企业须有情怀。以一举一动,一枝一叶,形成一种内生动力的企业文化。

一平硐矿区,这是当年金竹山煤矿的本部,曾记否,当年在这里结识了窑王刘助悦,谢存八,田祖钧,罗埧东等,结识了窑把子谭校样等,今日的重聚时,有的已经远去,余人双鬓飞霜,但煤炭人,仍然神采飞扬,老而弥壮。

班中餐,对于我们已经是一个遥远的名字,然而却富有亲切感,诱惑力!这是上世纪80年代,国家对煤炭工人的关心,免费为井下工人送去的一份午餐,一份温暖。铝饭盒,严严实实,荤素三菜,并配有一汤。每当在井下工作面揭开饭盒,一股热乎乎的香味扑鼻而来,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汗水,便埋头苦干,将一盒饭三下五除二吃的精光,仿佛是天底下最美的佳肴。

今天的班中餐,没在井下,铝盒改为了钵子,但还是保持了原色,三菜一汤,辣椒炒肉为主打菜,一尝,味蕾的记忆苏醒。身旁的矿二代赵燕飞感慨说,这可是当年的期盼,有时父亲将班中餐带回家中,我们觉得这是一种最好的奖赏。而坐在我左旁的省能源饶高,也是矿二代,他将送上来的班中餐推给我,自己亲自去结结实实打了一钵饭菜,吃的满头大汗,津津有味。

多好呀!一本书,带回了一种亲切的重温和体验。当年,无论何等的高位,在八百米矿井之下,大家都席地而坐,咕噜咕噜喝水,大口大口吃饭,一个班中餐,无形中就呈现出一种平等。记得1988年,煤炭部部长于洪恩来金竹山视察,我带《涟邵工人报》记者随访,没想到老部长只吃了一碗面,便示意立马下井,我们随行人员,面对满桌饭菜,还来不及吃上几口,便匆匆尾随而去,老部长有些微胖,但在井下却身手敏捷,一看便知是常年在井下工作的走窑汉。而吃班中餐时,更是作狼吞虎咽状,矿工一下子就和部长亲密无间,说说笑笑,形同家人。

今天的班中餐,虽然只是一种形式,但在这种氛围之中,许多回忆自然涌到你的眼前。

如果说,当这段历史已经远去,如何赓续这种传统,可能只有文化能将它们衔接。白发苍苍的老矿山们,每谈到矿山的文化,都毫无疑问言及矿山数十年来涌现的文艺人才,因为有了谭谈这样的领军人物,方能在中国文坛占有一席之地,而《山道弯弯》是这群山起伏中的高峰。

冷水江市,是《山道弯弯》回娘家的最后一站,在他们举办的经典品读会上,我静静的聆听每一位品读者的心声,感受不同年龄段的读者的体会。43年后,时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金竹,大猛,二猛这些人物仍深深植根于人们心中,他们是活生生现实的煤矿人物,又是艺术典型化后文学人物。他们的至情至善至美的品格,他们虽是最底层的平凡的人物,但却体现了深深的家国情怀,这种亘古以来形成的中华民族的优秀品德。贫贱不能移,一位微尘般的女子,以她的身体力行作出了最好的诠释!

经典是这样炼成的。 谭谈动情谈及惊心动魄的矿难,他亲身参加矿难的处理,接触那些矿难者普通家属时,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深明大义,令人动容,尤其是那些因矿难而顶职的女性,坚韧,宽容,达理,许许多多这样亲历的故事,让他心中有了呼之欲出的人物,充盈迸发出如浆的情感,自然完整结构的故事,在不可遏制的情绪鼓动下,仅5天时间,便完成了这部5万字的中篇。

如果说,向善,向美,向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至高的界境,它亘古不变,万年不摧。这是一条直达至高境界的通途。

歌声响起,这是冷水江词曲家们连夜谱的新歌《山道弯歌》,年轻的歌者以嘹亮婉转的歌喉,礼赞经典,致敬作家。

我为歌者鼓掌,因为我从歌声中依稀可见一条直抵人心的通道,至真至善至美,他无须弯弯曲曲,便成了人间大道。(文/梁瑞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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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瑞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现任湖南省散文学会会长,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曾任湖南省作协专职副主席、秘书长、毛泽东文学院管理处主任,《文学风》杂志主编。著有报告文学集《一万个昼与夜》《毛泽东生辰印记》(合作),散文集《雾谷》《秦时水》《华夏英杰》《欧行散记》等。散文《远逝的歌声》获中国作家协会和煤炭部第二届乌金奖,《雾谷》获全国副刊优秀作品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