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谢泽锋
编辑| 杨旭然
“被贩毒集团掠走3.2吨黄金，价值2亿美金”，4000亿矿业巨头紫金矿业遭遇“黄金大劫案”的消息，在中文互联网迅速发酵，人们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类消息了。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该贩毒集团已控制了紫金矿业旗下武里蒂卡金矿绵延30英里的矿道，私人安保人员仍在与毒贩们战斗。
在中国企业掀起出海浪潮之时，紫金矿业的遭遇为正在走出国门的企业们敲响了警示钟。国际化是一场雄关漫道的长征，期间要面对海外各式各样政策变动、内乱、法律差异、文化冲突等等层面的风险，每一项都有可能随时葬送前期辛苦积攒的成果。
尤其是类似紫金矿业这样的企业，其矿业资产分布有相当大一部分位于拉美、非洲等经济落后区域，不仅经济发展滞后，基础设施薄弱，而且长期处于动乱之中。
紫金矿业是全球化的受益者，得益于多年布局的全球采矿能力，叠加铜、黄金价格升上到历史高位，助推其成为可以和力拓、嘉能可、巴里克黄金等世界巨擘掰手腕的行业翘楚。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在享受全球化红利的同时，紫金矿业也必须承受其带来的风险。毕竟，陈景河可不希望《人类群星闪耀时》中苏特尔的故事在自己身上上演——一个功成名就的黄金大亨，最终被无数淘金者和暴徒洗劫一空。
01 动乱的黄金之国
黄金、咖啡、祖母绿、石油、毒品、动乱，这些都是哥伦比亚身上挥之不去的标签。
这个以哥伦布名字命名的国家被誉为南美洲的明珠，诞生了《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但也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嚣张的毒枭巴勃罗·埃斯科巴。
哥伦比亚自1964年5月27日爆发内战以来，一直持续至今，政府、左翼激进组织、右翼半法西斯分子和贩毒集团等势力相互角逐，2016年的停火协议并未阻止战乱。
这其中，毒枭是一支令人恐怖的势力。疫情期间，哥伦比亚毒枭和武装团体在国内部分地区就实施血腥封城，巴勃罗·埃斯科巴还曾拥有一支4万人的私人军队，富可敌国，甚至跻身世界七大富豪。
哥伦比亚在历史上就盛产黄金，早在2000多年前就有记载，是传说中的“黄金之国”。正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更何况黄金价格在今年已经30次刷新历史纪录，累计上涨超过30%。
深眠地下的黄金，在贩毒集团眼中如同一块肥美的鲜肉。巨大利润的诱惑下，他们向金矿发起了进攻。
一个名为“海湾帮”的贩毒集团，正支持非法矿工掠夺拉美最大的金矿之一武里蒂卡金矿，而这座金矿属于紫金矿业旗下大陆黄金。
毒枭们给矿工提供安保、床铺、厨房、毒品等后勤保障，让他们铤而走险，据称，一名矿工可能在一个月内开采出5000美元的黄金，但极有可能因此丧命。
经过常年的开采，如今的矿山由380个纵横交错的通道与隧道相互贯通，像奶酪孔洞一样。根据估计，非法矿工控制了60%以上的矿道，盗取了超过3.2吨黄金，价值约2亿美元。
紫金矿业发布声明称，武里蒂卡金矿周边的非法采矿活动已经长期存在，大陆黄金持续向哥伦比亚政府寻求帮助，谴责非法采盗，并向世界银行国际投资争端解决中心（ICSID）提出了仲裁请求。
但哥伦比亚政府则是“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要知道仅截至2014年，保守估计该国内乱已导致22万人丧生，包括17.7万名平民，超过5万人失踪，500多万人（全国10%的人口）成为难民。
哥伦比亚人民对这种生活已经麻木甚至习以为常，多大的苦难也只能咽下。
贵为全球最大规模矿企之一的紫金矿业，也很难改变这种现状，提出的所有谴责、求助、仲裁等等诉求，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聘请私人安保团队与毒枭战斗。
对于损失额度，紫金矿业表示，“盗采者打洞进入，实际非法开采数量很难统计，我们也不知道网上流传的‘3吨黄金’是从哪来的。”
考虑到哥伦比亚目前的状况，武里蒂卡金矿面临的风险不会短期消除。
02一次充满风险的跨国并购
紫金矿业与哥伦比亚的故事发端于2019年。
当年12月，紫金矿业透过香港子公司宣布拟以13.3亿加元（当时约合70.3亿人民币）收购加拿大大陆黄金100%股权，后者的核心资产正是位于哥伦比亚的武里蒂卡金矿。
彼时，大陆黄金在哥伦比亚已经运营武里蒂卡金矿长达14年，该项目拥有353吨黄金资源量，是全球最大、品位最高的金矿之一。
紫金矿业对此寄予厚望，收购完成后公司在全球黄金矿石领域的话语权进一步增强。其黄金权益资源储量增厚243吨，达到2130吨，增长12.88%。
但另一面是巨大的显性风险。当时，针对这项跨国并购最大的忧虑就是当地的内乱，大陆黄金此前已经有四名员工遇害。也许就是无休止的动乱，才让全球最大黄金公司纽蒙特愿意将其持有的大陆黄金19.9%的股权以6.35亿美元出售给紫金矿业。
即便如此，这也是一笔溢价交易。
经过尽调，紫金方面认为其中的安全风险可以通过建立安全体系和制定安全计划，实现较好的管控。但如今这项调查被打脸。去年5月，武里蒂卡金矿遭遇非法采矿组织的爆炸恐怖袭击，造成2人遇难，14人受伤。可见武装组织对这座金矿的执念之深。
2020年3月完成收购后，大陆黄金与哥方签署了安全保卫协议，以保障矿山安全。但现任执政者对非法开采团伙的态度相比前一届要暧昧很多，这让盗采情况更加猖獗。
2022年下半年以来，现场执法和警力不足，出现了上述暴力事件。紫金对外的表态是目前安全仍然处于可控状态，公司掌控核心矿区，大陆黄金2021年-2023年产金分别为6.1吨、7.7吨、8.3吨，2024年前三季度已产7.5吨，在高金价背景下，取得不俗的业绩。
武里蒂卡金矿对紫金矿业至关重要，是其最大单体金矿山，今年上半矿产金5吨。权益产金也仅次于诺顿金田和苏里南罗斯贝尔，位居第三位。
紫金矿业海外风险其实早已被关注到，只是在业绩狂飙、股价持续拉升的繁荣景象下被忽视。上交所曾向公司发出监管工作函指出，部分海外矿产发生风险事件，如武里蒂卡金矿遭遇爆炸袭击、波格拉金矿采矿权延期申请受阻等。一名董事还对收购苏里南罗斯贝尔金矿表示忧虑，并投出弃权票。
到2024年，地缘冲突、资源民族主义抬头，对紫金矿业这样的全球化公司提出了巨大挑战。
当然，力图成为像嘉能可、纽蒙特、巴里克、必和必拓那样的世界一流矿企，就必须有能力应对和解决这些风险。可以说，这是世界级矿企的必修课。考虑到哥伦比亚等国家的实际情况，紫金矿业急需找到一条和非法采矿长期对抗的办法。
03 全球化的矛和盾
十年苦熬，陈景河将紫金山从一个贫矿变为可以开采的富矿，奠定了如今紫金矿业的商业根基。
此后，他以超人的眼光、前瞻性的战略部署，在全球范围逆周期买矿，豪掷500多亿，造就4000多亿市值的矿业帝国。
紫金矿业更是中国企业国际化发展的一个典范，陈景河无愧为世界矿业的一个商业传奇人物。
如今的紫金矿业已经是中国最大的铜、锌、金（上市企业）生产商，名副其实的“中国矿王”。连续4年跻身世界500强，利润规模位居全球有色金属矿企第5位、中国第1位，盈利能力远超中铝、五矿、江铜等同侪。
翻阅公司官网，其产铜、产金、产锌分别位居全球前五、前七和前四，拥有碳酸锂资源当量超过1300万吨，位列全球第9、全国第3。
达到这样的高度与陈景河主导的国际整合密切相关，根据此前的“十年三步走”战略，2023年开始，紫金矿业将继续在全球寻找中大型金铜矿的并购机会，显著提升资源储量和产量；到2030年，其资源储量、产量、销售收入、利润等指标争取进入全球3-5位。
近几年来，得益于全球矿产价格进入上升通道，公司在今年前三季度斩获收入2303.96亿元，同比增长2.39%，并暴赚243.57亿元，利润同比大增50.68%。
基于此，公司对2030年实现的目标计划提前到2028年，届时矿产铜产量将较2023年比增至少49%至150-160万吨，矿产金比增47%至100-110吨、当量碳酸锂增长至25-30万吨。
若如期完成，紫金矿业矿铜产量将反超智利国家铜业公司，跻身全球第三；当量碳酸锂产量跻身全球前列；金矿冲上百吨量级。
要想完成这一壮举，不间断的并购是必选项。今年以来，陈景河继续开动并购战车，紫金矿业先于10月9日拟出资10亿美元（约70.71亿元），收购纽蒙特持有的加纳Akyem金矿100%权益；再是于11月7日，拟收购泛美白银旗下秘鲁La Arena铜金矿项目100%权益，核心的二期项目保有铜资源量278.5万吨，金资源量196.5吨。
回头来看，紫金矿业的成功在于敢于逆势抄底。尤其是2015年开始，在矿产资源史诗级的寒冬，将澳洲凤凰黄金公司、诺顿金田、刚果穆索诺伊矿业、巴里克（新几内亚）公司、刚果（金）卡莫阿-卡库拉铜矿、Nevsun公司，武里蒂卡金矿、西藏巨龙铜业、圭亚那奥罗拉金矿等，一股脑打包。
但如今，随着黄金、铜资源价格升到历史高点，资产并购价格高企，海外购买资产的风险无疑在增加。
04 写在最后
紫金矿业遭遇的“黄金大劫案”，不禁让人联想起著名作家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中记载的一则故事。
19世纪30年代，瑞士人苏特尔只身来到美国，他是第一个发现旧金山的人，并在这里创建了自己的“王国”。但当发现金子的消息走漏后，一大批淘金者、乌合之众、乃至暴徒洗劫了他的庄园。
尽管后来苏特尔在法院最终胜诉，但疯狂的淘金者早已让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1880年7月17日下午，他因心脏病猝死在国会大厦的台阶上，人们只知他是一名乞丐，怀里揣着一纸诉状，要求政府的亿元赔偿。却不知他就是曾经富可敌国的苏特尔。
紫金矿业在哥伦比亚的境遇和苏特尔有些相似，在政府都难有作为，公序良俗沦丧的地区，企业经营遭到严重挑战。
虽然时代早已不同，但更多人寻求不受约束地“分配财富”的人性不会改变。即便是没有这些武装挖矿的法外之徒，也会有其他复杂的情况，影响中国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的利益。
这是所有中国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都必然会面对的风险，这意味着企业家需要更多考虑出海光晕之外，那些与中国本土环境大相径庭的阴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