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鸽子
(前情: )
今年七月底,我收到了留学考试的成绩,而闺蜜则被一所大专录取。
这个暑假我们俩过得都不怎么样,出来喝杯奶茶的计划从六月拖到八月底还没实现,要知道我们俩的家可就只有五分钟的车程。可她忙着搬家和应付七大姑八大姨对她的贬低,我在忙着上班和下班以后回“好的收到”。
去年年底,我从外地的国外高中预备学校退学回家。这个事情从结果上来看,属于我人生除了两次复学以外的第三次巨大失败,我亲手断送了自己上高中的可能,并且不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然而整个气氛却完全没有一点相应的失落和低沉,反而像提前过年一样。爸妈风风火火带着我去吃好吃的,还夸我打包行李粘胶带的方法不错;同学一个个问我平安到家没有,总算不用过着憋屈的日子了……
然而,只有还没高考的闺蜜,坐在地铁口的石墩子上抱着我嚎啕大哭,她说你要是死了怎么办啊,我要是死了怎么办啊。
身边的所有人,他们都懂我为什么回来,也在等我放下继续向前。 而只有闺蜜除了担心还害怕得要死,因为她自己走不下去了。
“你哪里比别人差了?”她抱着我哭,“成绩、人品、能力,到底哪里差,为什么别人都能出国读高中就你不行,为什么得过一次这个病就永远要被歧视,为什么明明不是你的错,这些东西就非要你来承担?”
我缓慢地拍打着她的肩,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我自己,我听到自己说,没关系的,时间一定是公平的,对吧。
没哭不代表我不难过,也不说明我是个多么坚韧的人, 只是相同的困境和选择在得病后的数年里多次出现,和工作一样,经验会使得你更游刃有余。同时也是一种盼头,过去我也挺过来了,不差这一次的。这可能是一种成长,也可能是一种疲惫,肯定的是,我已经逐渐不再以一种对刺激频繁进行反馈的态度来面对生活了。
我对闺蜜聊起以后,我说我选择了在培训机构进行学习,剩下的时间就干点自己想干的,之后出去读大学。闺蜜哭完了以后鼻子不通气,张着嘴呼吸,她说,你说得好轻松,你每次都说得这么轻松,真有这么容易吗?
没有,我说,其实很难,但每个人都很难。
我看出来她想骂我。
“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每个人都很重要,也都有自己适合的生存方式,我必须要找到自己的路,必须要为了每个重要的人活下去。”
“你明白吗?”我看着她。
她看着我。
然后她再一次哇地一声哭出来。
那次谈话过去半年以后,我考出了个不错的分数,鉴于按照时间轴来算,我才高一,这个分数算是相当超群。而同天,闺蜜给我发来短信截图,河南地级市的一所大专,她说她好想死。
这回可是愁死我了,我一边想怎么安慰她,一边正儿八经担忧起她的就业问题。最后我只能说,没事,咱还能专升本。
就业这么座冰山正式浮上水面,我开始工作了。好心的培训班老板看我成绩好,后面又没什么事,干脆收我进去做了助教。曾经的小学同学,今年刚高考完的男生去找托管班老师的工作,面试的时候正气凛然:“这么大了怎么能还花爸妈的钱,太丢脸了。”
我没胆量这么说话,实际上我一年各种考试花费上万。 因为我没有和我走在同一条轨道的同学,只能靠一次次的大型考试去判断我和别人的差距,所以打工其实只是想把考费赚回来一点。于是我对老师说,想挑战一下自己。
说是助教,工作除了给学生听写和批改作业以外,还包括服务号的管理,文件的汇总和传输,以及部分学生的一对一补课。 杂碎的活很多,总体来说工作不是很饱和,一个月下来工资乘以二还不用上税。
所以担忧闺蜜将来的就业和收入完全是有道理的,我不想看着她从省会跳去地级市,然后一辈子都出不来。于是我沉默半晌,说,你要不也考虑考虑出国吧。
闺蜜说她不可能走,她爸妈是个很守旧的人,不可能放她出去,不过闺蜜自己也不怎么想走, 她害怕,她觉得外面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到时候她要是难过了都没人陪她。 我指出你在国内也完全有可能碰上这样的情况,她摇摇头,说就你出去看看就好了,以后不回来也行的
我看了会儿她,我说,我要回来,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人在。
闺蜜也看了我一会儿,说,那你最好学个更国际化的专业。
我说不要。
我选择的方向是去日本学法律,有人或许问我是不是被日本的文化或是什么别的东西吸引了,其实不是。
日语有一个汉字词叫“不登校”,就是30天以上长期缺勤,对应中文词汇就是休学。
去年日本教育部门出台新政策:全民无遗漏学习保障的不登校对策主要包括三点: 一,确保所有不登校学生的学习场所,创造只要想学,就可以学的学习环境;二,不放过内心微小的求救信号,通过“团队学校”进行支援;三,使学校氛围可视化,使其成为可以安心学习的地方。
这个政策是我某个从日本高中退学回来的朋友告诉我的,那时候她刚刚自杀未遂满一个月,她对我说,对于已经离校的学生来说只有第一点,这一点太重要了—— 只要想学,就可以学。
还有一系列细则,出勤率的特殊算法;休学学生复学后学校和专门机构的支持;转班及转学的自由;大规模通信学校(即线上教学)及特殊学校的开设和普及,以及与无不登校经历学生同等公平的教育选拔的保障。
让我想到,我上过的国际学校, 简章写道:不建议有心理问题的孩子出国留学。
但他们从来没问过我们为什么选择留学,没有人问过,甚至连我们自己也常常忽略去思考,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变为折腾。
我有时候几乎肯定自己选择了一条被全世界抛弃的路,从初二休学野人一般的生活,到不断失败又打碎重来的复学,再到抛弃掉一切离家求学,我想我追逐的大概就是一点尊重和肯定。而同样的时间线上朋友们都在经历他们的高三,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还抱着微不足道的自尊,站在路上念叨着梦想啊,快乐啊……
时至如今,我所期待的才能仍然没有到来,这条漫长而孤独的路什么时候能到终点,到底有没有终点,依然没有答案。
这种离开了学校就好像被全社会所抛弃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拷问着我的灵魂。 我不认为这是我的错,甚至也不认为这是任何个人的错, 解决社会性的问题需要大量的前期准备与后期跟进,绝不是某个人说句话就可以了事的。于是当我看到这份关于不登校对策的通知,我说我决定了,我要去日本留学,专业是法律。
我要看到这份文件诞生的初衷,它如何被制定,如何落地实施,学生们对此如何反应,教师和学校怎样适应这种改变 ,社会全体会以一种什么方式进行反馈,又如何支持。
它能不能使学生的日子过得稍微轻松一些,能不能给予患者家属一些慰藉,能不能使更多的人承担起他们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
这都是些美好而单纯幼稚的愿望,但不去做的你永远不知道结果。 文明的进步都是源于一个个小小的祈愿,每一个祈愿之下都是一群人的苦难与挣扎。 哪怕一切都是幻想中的一厢情愿,哪怕那彼岸只是宏大光芒中的一片阴影,哪怕甚至不被自己的同伴理解,我也应该去走一遍,因为那些抗争和希冀便是意义所在。
而这样的政策,哪怕早出台一个月,半年,一年,我的朋友就不会不得不退学,然后在家里迎来她破碎的十九岁,最后险些永远把生命留下大海。
社会上层的部分精英被国民赋予了制定和修改法律政策条文的巨大权力,这权力既能救人于水火,也能将人扼杀于无形之中,因此,越往上走,就越应该明白,每一条法条都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而扛起这些重量的,并非制定者和执行者,而是一群正在默默经受苦难的人。
所以快啊,再快一点,争分夺秒吧,为了挽救生命。
必须要明白,必须要相信,我们今日微不足道的光辉会照亮迷茫中后辈的前路,因此我没有也不能选择走向旷野,我选择让更多的人看见,我选择回来,我选择了这个群体,就要全心全力为这个群体的利益而奋斗。我们走得越远,坚持得越久,以后的孩子或许就能在教育系统里少吃一点苦,少走一点弯路。
走到上面去,为无数个曾经的自己开拓一条路。
九月初,朋友们向着大学与未来启程。
我在家里抱着小熊痛哭流涕,他们长大了,以后会有新的朋友,新的生活和新的目标,我悲观地觉得他们不会再记得我了。 而同时我也知道该顺其自然,不如说,分离才是常态,不必要留住什么,往前走才有盼头。
我的下半年也会忙得够呛,辞掉了工作,接连不断的考试和我自己加给自己的学习任务也能塞满生活。于是我又变回孤身一人,有时候打开各种学校的募集要项和录取结果,看着上面一片片的名字,不禁思考,会不会不仅是我在全力以赴向上爬去见更多的人,也会有人打败很多很多的困难,来见我。
或许从生病以后,这些复杂的心绪永远不会被解开。于是我向前走去,看到未来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间流动再蒸发,想到曾经触手可及的星空和离开又回来的梦想,那时和现在,我面对的仍然是同一片天幕。而我眼睛当中映射的光芒也不只是梦想,忠诚的友谊和坚定的亲情拯救我于黑暗之中,我必须要勇敢起来,然后回应这个世界对我的呼唤。
后来在同样的地铁前的石墩子上面,我送闺蜜坐上小蹦蹦车,拉住她的手。闺蜜看上去有点想哭。
“都是决定好的。”她说。
人生机遇不会被落榜或病痛轻易剥夺,只要我们不想。 我在夏天的风里松开她的手,看着小车一点点滑动开来,向远方驶去。
“寒假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盒烩面,”我冲车喊,“网上买的好贵。”
她没说话,也可能没听见,但没有关系。
天高云淡,世界寂静无声,好像是一场无叙事主题的默剧。待了一会儿,我感觉有点冷,也有点难过,转身走了。身后卷来发凉的一阵风,这条路还很长很长,我还是很寂寞,很孤独,但它们的意义与从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要站起来,要往前走,要相信明天比现在更好。
封面图源:Pixabay
渡过青春节主题征稿
人生的轨道与旷野
“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这句话爆红网络,让大家都纷纷思考轨道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
本期渡过青春节主题征稿以“人生的轨道与旷野“为主题,对于抑郁焦虑等情绪障碍的伙伴们来说,生病就是一次“脱轨”,无论你现在是身处旷野还是轨道,我们很愿意邀请你来分享自己的人生选择与思考。
目前征稿已经结束,我们会将入选作品依次刊登于渡过公号、渡过青春号、渡过父母学堂等平台,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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