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这个记忆中最热的夏天,我又一次来到东阿,参观了东阿阿胶现代化园区、黄河艾山卡口、鱼山的曹植墓以及东阿的新农村建设,再一次深入东阿,认识更深,感受颇多。近几年,我来东阿还是比较多的,因为这里有好朋友和一些工作业务,我已经忘记来这座小城的次数。这并不重要,一个人与一座城的缘分,不能用来去次数的多少衡量。但东阿这座城,确实不一样,它在我心里,有一种独特的分量。
因为它关乎我最初的记忆,一生都无法磨灭的记忆。
随着年龄的增长,健忘成为常态,能够留下的记忆越来越少,反而童年的一些记忆片段却越来越清晰,如同点点滴滴的星光,不时地在你心底闪耀。我五岁那年,母亲抱着弟弟,牵着我的手,从老家坐长途汽车来济南。父亲是野外地质队员,全省各地到处跑,这里住一段时间,那里住一段时间,哪里有任务就住在哪里。那时候条件差,废弃的老屋、破庙,如在荒野便自己搭起帐篷,什么地方都住,最好的是住在农户家里。那一年,父亲他们驻扎在东阿,母亲带着我们要先到济南的总部,再搭乘地质队的车赶往东阿。
我们从老家坐长途汽车,来到黄河岸边。我们要过了黄河,才能到达济南。可那时候没有黄河大桥,过黄河要乘摆渡。摆渡就是一个平板大船。汽车在黄河北岸停下来,乘客陆续下车。空了的汽车缓缓地开上摆渡。母亲抱着弟弟,拉着我,也随着人群走上摆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黄河。面对这条浑浊的大河,我还不知道它叫黄河。我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第一次见到这么宽的河,第一次见到颜色这么黄这么浑的河水。所以在我心里,留下了不灭的记忆。
记忆非常奇怪,那些庸常的温馨的甚至惬意的东西,往往是记不住的。记住的反而是那些惊恐的疼痛的悲伤的陌生的突然出现的,情绪上能给你带来巨变的人或事。特别是童年时期,这样的事情,会让你永生难忘。那一年的东阿之行便是如此,面对外面陌生的世界,因为惊奇,所以记忆深刻。
且说摆渡到达黄河南岸,在码头上刚刚停下,我身边的长途汽车忽悠一下就蹿了出去,我记忆中,它以很快的速度在沙地上奔驰。乘客们先露出一丝惶恐,然后撒开腿,跟随着汽车跑着向前冲。
母亲一只胳膊抱着弟弟,一只手拉着我,也跟着快步朝前跑。我记得我脚下一绊,一头栽倒在黄河边的沙地上。记忆特别清晰。我惊恐着挣扎着爬起来,来不及拍打身上的土,又拉上母亲的手。我们接着往前跑。
前阵子国庆节放假,我跟母亲坐在餐厅里喝茶,我又一次向母亲证实我的记忆。母亲还能够记得我们乘摆渡过黄河的场景。我说到我在奔跑中摔倒在沙地上时,母亲一下子笑了,说都不记得了,你咋记得这么清。我说,不仅仅这一件事,那年去东阿,好多场景我都记得清晰。
母亲带着我和弟弟,住进父亲他们单位的招待所。灰暗幽深的楼道,古色古香的门窗,散发着深红色光亮的楼梯,都让我觉得新鲜好奇,所以记忆清晰。五岁,正是闲不住的年龄,我在楼道里跑着玩儿,见到一绿色的门虚掩着,我正准备悄悄伸头往里看时,门突然开了,一个胖胖的年轻女性,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的眼睛凸出来,特别大,特别圆。她盯着我看,我无比恐惧,扭头就跑,感觉幽暗的楼道那么长那么长。以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那一幕让我无法忘记。多年之后,我问过父亲。父亲说确实有这么一位阿姨,她有甲亢。
那年夏天在东阿,我们住在县城西边农户家里。房东家有两个女孩,跟我和弟弟年龄相仿。有一天,房东女人约着母亲,带着我们去县城赶集。母亲抱着弟弟,领着我。房东也是抱着一个领着一个。走着去县城,应该是不远的,但半路上遭遇了一场大风,我记得很清楚,飞沙走石、遮天蔽日,我们迎着风沙,眯着眼低着头,还是弄了一嘴的沙土。很快,整个天空就被黑暗笼罩。正好路边有一家卖锅碗瓢盆的店,我们走进去,里面挤着不少人。
黑风过后,又下起了大雨,我们在店里等了好长时间。雨停后,才走回村庄。那天的事儿非常奇特,留在我记忆中,是一种怪怪的感觉。傍晚时,地质队通知我们,说父亲他们几个跑野外的地质队员失联了,肯定是遭遇到大风和暴雨,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后来地质队派出了人员车辆连wai夜寻找。我们等啊等,等到非常晚,也没有等来父亲他们的消息。我在惊恐中睡着了。第二天上午,传来消息,父亲他们平安无事。原来他们为躲避狂风暴雨,钻进一个破窑洞里,由于汽车抛锚,就在窑洞里待了一晚上。
关于东阿,关于那一个夏天,我还有一件记忆深刻的事。有一天,我和邻居的小女孩儿在院子里玩儿。她家东边的院墙很矮,大概有一尺多高,因为院墙外面,是很深的土崖子,和一面墙似的,有一两丈深,下边是一条小路,小路外面是一个池塘,池塘边上生满芦苇。那场景我记得很清楚。
我们沿着矮矮的院墙爬着,去那边被栅栏遮挡起来的菜园,我记得菜园里长着茄子和小萝卜一类的东西。然后,我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摔在下面的小路上。后来我记得,我父亲从墙上跳了下来,鹿皮翻毛皮鞋“嘭”一声落在我面前。接着到东阿县城医院拍了X光片,还好只是了脚脖子,肿了起来,并没有骨折。那天,母亲和我坐在餐厅里又谈起这件事儿,说,那么高的一面墙,没有摔断腿,真是万幸。
更万幸的是,这一段记忆还留在我心里,关于东阿,关于这座古老的城。它有着与我不可切断的联系。
还有一个记忆,就是我们离开东阿回老家时,父亲买了两盒东阿阿胶,让我们带回去给奶奶。不知道奶奶是不会吃,还是舍不得吃,反正放在柜子里一直没动。后来表妹来我们家,偷偷地把阿胶当糖吃。她悄悄地跟我说,这个糖太硬了,一点儿都不甜。
(刘玉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