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研究文艺复兴,发现它的作用也很多,但深层次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发现人性、促进人们的觉醒。
《美的历程》的作者李泽厚说:
中国将可能引发人类的第二次文艺复兴。 第一次文艺复兴,是回到古希腊传统,其成果是将人从神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充分肯定人的感性存在。 第二次文艺复兴将回到以孔子、庄子为核心的中国古典传统,其成果是将人从机器的统治下(物质机器与社会机器)解放出来,使人获得丰足的人性与温暖的人情。这也需要中国的生产力足够发展、经济力量足够强大才可能。
我倒是觉得,李先生说的这个文艺复兴,目前正在进行。
起码在各大自媒体上,“成长”、“觉醒”、“顿悟”、“重新养自己”、“善待内在的小孩”之类的,几乎成为流量密码。
既然能这么火,说明大家在意。如果这些放到二十年前,会被认为有病的。
再加上各种“小孩哥小孩姐教我们做人”、“00后整顿职场”、“小猫咪能有啥坏心眼呢”,以及各种对“卷”的抗拒、对“坚持负伤加班”之类的近似自虐的新闻的反感,则告诉我们:
人性的温暖正在蔓延,善待自己、善待他人、善待动物已经慢慢地成为了世界的主题,大家正在用各种方式,把自己、把世界变成我们喜欢的样子:允许自己做自己、允许别人做别人、允许世界按照它本来的样子运行,万物和谐共生。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
① 努力生存的一代
总得先看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也总得先看到自己,才能建设自己。
前一代打下的经济基础,使得80、90后的注意力从温饱问题等外部问题投射到内部建设,开始发出诸如此类的提问,“我为什么总是不快乐?”“我不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可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50、60年代出生的那些人,可谓是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先是经历了文革等动荡,然后再经历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有胆识、有能力或者有运气的,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一代的人,养孩子根本想不到注意什么心理健康啊,毕竟他们自己就没有考虑过心理健康,要么忙着找饭吃,要么忙着找钱赚。
找饭吃的时候,仅仅活着就把心力给消耗得差不多了。赚钱的时候,除了物质本身,那种努力就能赚更多钱的成就感也让他们顾不上别的。
当然,这样说有些简化了那一代人的嫌疑。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不在意、也不会想到去在意心理健康,不会发出“活着有什么意义”之类的疑问。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情绪,或者情绪消失了。
情绪这东西,是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的——
它既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突然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
② 迷茫的一代
那么,那一代人的情绪哪儿去了?
既然他们无法自我消化,也不可能传达给亲人朋友。那么,接盘侠出现了——他们的孩子。
不管是转移,还是转化,反正最后多数都跑到自己的孩子那里了。
表现在对孩子发泄情绪、胡乱教育、异常地严格要求、把孩子的反对意见看成对自己尊严的挑战、把孩子当成私有财产、把正常养孩子当成对孩子的恩赐等等。
这些行为别说对周围人了,对下属员工也行不通,人家受不了会辞职走人。
相比之下,离开家无处可去的孩子就安全多了。
最可怕的不是他们中的一些人把坏情绪传递给孩子,吸食着孩子的生命。而是,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完全意识不到有哪里不对,甚至觉得是为孩子好。
我见过不少父母,坚信自己苛刻的不近人情的做法是为孩子好,孩子不能太娇惯了,玉不琢不成器嘛。
他们不知道的是,以那种近似虐待的严格劲儿,都快把玉琢成渣了。
也有不少父母,理不清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把两者夹杂在一起,一股脑儿地倾注给孩子,把孩子给整蒙了。
很多东西从《傅雷家书》这本书上可见一斑。
这本书为什么受追捧呢?因为他符合一代人理想中自己做父母的样子。
那它为什么后来不被喜欢了呢?是因为在那种父母教育下的那些孩子长大了。
我们非常理解那种一举一动都要被严格管着的窒息感,而且,都是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
鸟以为把鱼举在空中是一种善举。 ——泰戈尔《飞鸟集》
把鱼举在空中,把鸟养在水中,这种行为的残酷又岂能是“恨铁不成钢”能掩盖的?
可怕的是,这种行为很常见。
而且,很多父母真心实意地认为这是好的,为此,不惜省吃俭用、辛苦劳作,把省下来的钱投入在孩子身上。
后果是,不少孩子压抑出心理疾病,造成认知扭曲,无法正确的认识自己和世界,找错行业或者找错对象是常有的事儿。
而父母觉得很难受,为什么苦心总是不被体谅呢?那么辛苦又是为了谁呢?进而伤心地埋怨孩子冷漠、不懂得感恩。
这就是网上常见的那句话,
“中国的父母在等孩子感谢,中国的孩子在等父母道歉。”
在不少父辈们看来:
如果孩子不接受批评,就是不听话。 如果孩子受不了自杀了,就是孩子不懂事、想不开,白养了。
之前学心理咨询的时候,发现不少案例中,孩子自残、自杀的想法是报复父母,让父母内疚一辈子。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能这样做的父母不会内疚,只会觉得他们脆弱,心理承受能力差,说他两句就受不了。
其实,“白养了”三个字就很能说明问题。
那个时代的不少父母,养儿防老的观念非常牢固。说难听点,对他们来说,孩子就是养老保险。
再往前一点就会发现,女孩子被扔掉的比较多,与其说是重男轻女的旧观念,不如说是基于经济的考量。
因为男孩成了家,做父母的也可以跟着,不至于老迈无力的时候饿死。但女儿出嫁了,就是别家的人,从经济的角度看,养了不划算。
关于这一点,费孝通先生的《江村经济》里面有详细的说明:
应当明确,从经济观点来看,女儿的婚姻对女方父母是不利的。 …… 在女方父母方面,对女儿出嫁受到的损失所作出的反应,首先表现在整个安排过程及举行婚礼方面;同时,也表现为大量溺死女婴,从而造成人口的男女性别比例失调的现象。
也别太责怪那个时候的人残忍,经济太过落后的时候,是真养不起。
对于思想传统的父母来说,即便对孩子瞬间产生内疚的感觉,他们也会想办法尽快把这种感觉抹去。
否则,他们会因此陷入无比的恐惧之中——因为这会引起连锁反应,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所有的错。
更可怕的是,这个意识有可能会在一瞬间击碎一个人固守很久的三观或者信仰体系,让他面临崩溃的危险。
他们既无法接受、也无力承担,更无能改变。而坚信错在孩子,生活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他们要活下去,总得相信点什么。
经济学家凯恩斯说,
介绍新观念不难,难的是清除旧观念。
我们的父母困在他们的碉堡般的旧观念里是虚弱无比的内核,表面的稳定下隐藏着太多恐惧和不安,可他们已经无力改变。
80、90后中,如果有遇到比较开明的父母,那真可以说是时代的幸运儿。
一个人如果童年能得到真正的爱,无论贫富,这个人都能很好的面对未来人生的中风雨,因为他的内心是实的。
而不被爱的,或者得到扭曲的爱的人,内心是空的,别人的一个眼神就够我们内耗半天的。
所以,虽然“脱离原生家庭”这几个字现在被提的比较响。可如果往前看看,父母也没那么不可原谅。
他们自己都没有被爱过,心里没爱,又如何去爱别人呢?
③ 有幸活下来的一代
60、70后是谁生的?
40、50后,甚至30后呗。
他们在乱世中出生,能不能活下来就是个问题。
当像狗一样的活下去都是个问题的时候,其他的问题都很自然的退居二线了。
相比之下,有个稳定生活环境的60、70后,简直幸福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解放前出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灾难留下的创伤。过去,我认识的一位老人,直到去世,都没能摆脱战争年代“跑反”、“跑匪”留下的阴影。
她的创伤一直没有得到疗愈,一辈子祥林嫂一样,一有机会就会声泪俱下地讲述过去的故事,完全不顾对面是三十岁的大汉,还是三四岁的孩子。
就是这样一位老人,一辈子养了七个儿女,年轻的时候,因为早年父亲是地主的身份,还经常被“成分好”、在外人看来儒雅温和的丈夫三天两头揍。
可以想象一下,她的儿女会是一个什么心理状态。
如果儿女中,有一个心理比较健康的,那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奇迹——这孩子内心得多彪悍才行啊。
有句古话叫,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乱世的可怕在于,它对人类造成的心理创伤,至少会延续三代。
算起来,我们就是第三代。
换个角度说,那个时代能活下来的,都是幸运儿。
④ 觉醒中的我们
值得高兴的是,我们既然意识到了,那就不会把这些问题延续到下一代了。
关键是,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看到很多人不敢要孩子,害怕自己的问题会传给孩子。其实,大家低估了孩子的聪明程度、强大的生命力和包容能力。
孩子只要意识到我们是真的爱他,即便在犯错时揍他也不会留心理阴影。而且,我们情绪不好的时候,孩子会觉察到的。
想一下我们小时候,虽然不懂得表达,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尤其是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
对于真正关爱我们的人,因为我们的错误,发了火或者动了手,我们是能够理解和包容的——“自己当时是挺欠揍的”。
此外,文艺复兴运动在传播过程中因为过分强调人的价值,在传播后期造成个人私欲膨胀,物质享受和奢靡泛滥,有一系列的负面影响。
这种情况大概率对我们来说大概率不会出现。
因为我们没条件玩儿这套,内心刚刚复苏,就得面临着生存环境变严峻的事实。
东亚特产——“卷”。
人多资源少,不尽快发展的话,别人就会过来打你,面对的就是亡国灭种的危险了。对于我们,“卷”简直是不可避免的。
每个年代出生的人,都带着各自时代的伤。
在一代又一代的伤痛中,我们逐渐看见自己,进而认识自己,最后解放自己。
我相信,经过这一系列阵痛之后,扛过去的这些人,会有很大的进步。像是站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肩膀上,我们能走得更远更长。
附:
想起文艺复兴,总不自觉地会想起百家争鸣。
罗素认为:
文艺复兴时代尽管在文学艺术上的成就琳琅满目,但是在科学和哲学方面却是一个“不毛的”世纪。
而百家争鸣,最突出的就是哲学。
读的书越多,越能深刻地感受到,我们的祖先留下的一些东西,至今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
伏尔泰说:
东方是一切艺术的摇篮,东方给了西方一切。
我们拥有那么伟大的哲学,有过那么多灿烂的文化,又有国家的大力保护和支持(看看近几年文化类场馆建设就知道了),新时代的文艺复兴是箭在弦上、理所当然的。
—The end—
说明:文中插图均为吴冠中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