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周，西班牙东南部多地13日再遭强降雨，西班牙国家气象局对东部巴伦西亚自治区沿海区域和南部安达卢西亚自治区马拉加省发布暴雨最高级别红色预警。10月底至11月初，一场百年不遇的风暴酿成了西班牙数十年来最致命洪灾，也是欧洲自1970年以来最致命洪灾，西班牙全国范围内已有223人因洪灾丧生，78人失踪。巴伦西亚自治区西部的奇瓦镇，8小时降雨量比过去一年的雨量还要多，当地也成为西班牙全国灾情最严重的地区。灾难之后，重建与反思的同时，仍有人在经历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被洪水冲毁的家园和生活
距离那个可怕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维克多·马蒂亚斯依然没有放弃寻找两个儿子。他在社交媒体网站上发帖寻子，照片中5岁的伊恩和3岁的鲁本笑得很开心，可他们的父亲如今却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10月29日那天大雨倾盆而下，维克多在傍晚提前下班，把两个儿子从幼儿园接回家，准备做他们最爱吃的土豆泥、奶酪和火腿做成的炸丸子。当时，孩子们的母亲还在镇上的超市里上晚班。那本是个温馨的夜晚，可洪水把这个家庭撕成了碎片，房子只剩断壁残垣，唯一还保留完整的是那扇写着伊恩和鲁本名字的棕色卧室门。
孩子们的奶奶安东尼娅·玛丽亚·马蒂亚斯已经72岁，身患癌症。那天晚上6点多，她给儿子维克多打电话时大雨滂沱，房子也断了电，电话里传来伊恩和鲁本的哭声，维克多说，家里的水位在上涨，但他们还算安全。
造成悲剧的是房子旁边的卡车停车场。维克多的邻居乔纳森说，停车场里的一辆大卡车被洪水冲走，撞到了维克多家房子的后门，滔滔洪水席卷了一切，包括紧紧抱着孩子们的维克多。“洪水冲毁了沿途的一切，维克多告诉我，他已经把孩子们抱在怀里，但紧接着就发现孩子们不见了，洪水的力量太大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强的力量。”乔纳森说。
大约四个小时后，维克多在距离自家房子200多米外被发现，他在洪流中死死抓住了一棵树。安东尼娅说，儿子想当场投水自尽，但最后一刻停了下来——他不能把妻子一个人抛在这个世界上。
与维克多一样，27岁的玛丽亚·穆尔吉亚也希望亲人还活着。洪灾那天水位上涨时，她的父亲弗朗西斯·穆尔吉亚想捞回自己的摩托车，可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和镇子上很多人一样，他只是想把车挪到安全地带。洪水把他卷走，他抓到一棵树，还给我们打电话说不用担心。”玛丽亚回忆道，“他在树上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后来我和一个邻居拿着绳子去救他，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半个多月过去了，尽管进行了多轮密集搜寻，但伊恩和鲁本兄弟俩依然不知所踪。安东尼娅说，儿子的生活彻底被洪水毁了。在医院康复期间，维克多总把儿子们的毯子盖在脸上睡觉。毯子是从家里的废墟中捡回来的，这是他现在与孩子们最亲密的接触。
“如果能更好地协调管理，提前预警，孩子们就能得救，他们的父母也不会经历这样炼狱般的痛苦。”乔纳森说，官方红色警报在洪灾当晚8点才发送到民众的手机上，为时已晚。
地下车库成了“死亡陷阱”
英国广播公司报道说，下雨时，人们通常会把车子开出地库以防被淹，但当洪灾来袭，地库却成了难以逃脱的“死亡陷阱”。很多人被困在地下停车场和隧道内的汽车里，在拉托雷社区一栋住宅楼的停车场，人们发现了9名遇难者。
消防员山姆·博拉斯·加西亚对此深有体会。当他乘坐消防车开进老家阿尔赫梅西镇时，目睹了灾后的满目疮痍。街道上除了消防车和急救车等救援车辆，剩下的全是在洪流中被撞坏的车，下水道的盖子被冲走，地上只剩一个个大洞。
他们停在了一处地下停车场，一股可怕的味道散发出来，很多人就是死在了这样的停车场。“洪水涌进来时，你根本没法把车开出去。水流的力量太大，谁也没法反抗。”山姆说，“他们想拯救自己的车，却死在了车里。”
洪水来袭那天，山姆正好值班，那天也成了他记忆中的伤疤。“雨下疯了，不断有人打开电话，哭喊着‘我要死了，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他连轴转工作了36个小时，很累，但没法停下来。即使已经换了班，脱下制服的他依然在拼命参与救援，“下了班我还留在那里帮忙，我不停地问‘你们需要什么帮助，需要水吗，需要帮忙清理房子吗？’”
在山姆看来，这次洪灾留下两大教训：一是政府本该提前预警，提供更清晰的指引，给人们留出逃离时间；二是危险来临之际，“忘掉你的车，忘掉你的房子和所有东西。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你的生命，你的家人、父母和年迈走不动路的邻居，这些都比车更重要。”
11月4日，在西班牙派波塔，国民警卫队人员在一座被淹没的停车场内搜寻遇难者遗体。 新华社
巴伦西亚市市郊的阿尔法法尔镇上，洪水退去后的街道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淤泥，大量店铺和民居出现不同程度损毁，路面上横七竖八地停着被洪水泡过的车辆，有的车甚至堆叠在一起。59岁的穆尼奥斯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巴伦西亚的乌铁尔镇，尽管他的两辆车和农田完全被洪水冲毁，但所幸家住三楼的他和家人幸免于难。“（那天的雨）和平常的雨完全不一样。这里平时雨水少且雨势平缓，但那天简直是狂风暴雨，像在泼水一样。就那么不停地下啊下啊，实在太恐怖了。”
迟到的预警与不合时宜的党争
人们不禁发问，在西班牙这个欧洲发达国家，一场洪水为何会造成如此惨重的伤亡？除了罕见的暴雨，政府预警问题、救援不力也难辞其咎。
山姆和乔纳森都提到了预警不及时，65岁的巴伦西亚市民埃克托尔·博利瓦尔也质问政府，为何在暴雨开始几个小时后才给民众发送预警短信。巴伦西亚派波塔镇镇长玛丽韦尔·阿尔瓦拉特同样抱怨居民们没有收到洪灾预警，仅这个小镇就有62人遇难。
在巴伦西亚的一个小镇，第一批赶来援助的居然是来自邻国法国的救援人员。
在西班牙，灾难紧急情况警报分为1至3级，由地方政府自行定级，当警报为1级或2级时，由地方政府主席负责领导应对，当级别提高到3级时，西班牙中央政府才会出手。法国洛林大学政治学者玛丽亚·阿隆索指出，洪灾的警报级别从来没有超过2级，这就意味着未经地方政府授权，西班牙中央政府不得发放紧急资金和资源。地方政府要获得军队支援，也必须向中央政府提出请求。
10月29日10时，西班牙国家气象局发布了最高等级的红色警报。但到了中午，巴伦西亚自治区政府却一度声称风暴正在减弱。巴伦西亚紧急协调中心在当天17时左右才召开会议。直到当晚20时左右，巴伦西亚紧急协调中心才向民众发送洪灾预警短信。
阿隆索指出，导致种种混乱局面的主要原因，在于巴伦西亚自治区主席马松来自西班牙右翼政党人民党，而西班牙首相桑切斯来自左翼政党工人社会党。
在去年7月的西班牙议会选举中，人民党拿到137席，成为议会第一大党；桑切斯领导的工人社会党赢得121席，为议会第二大党。起初，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六世提名人民党领导人费霍为首相人选，但他在9月的两轮议会投票中败北，费利佩六世随后提名桑切斯为首相人选，后者在11月的议会投票中顺利过关，得以连任首相。
目前左、右翼阵营都没有绝对优势，各自为政，形同两个“分裂的西班牙”。去年，为了削减开支，马松还废除了巴伦西亚自治区的紧急部队，而这支部队的职责正是应对洪水等与自然灾害有关的紧急情况。
此次洪灾发生后，人民党主席费霍指责桑切斯政府没有提供必要信息，缺乏合作精神。在法国《20分钟报》看来，桑切斯本可以像新冠疫情期间那样，迅速接管自治区的管理权，但他似乎不想激化与人民党的矛盾，在洪灾发生后三天里仍按兵不动。
《20分钟报》还注意到，同样遭受洪灾的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地方政府与西班牙中央政府的救灾合作就顺畅很多。因为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主席萨尔瓦多·伊利亚曾是桑切斯政府的卫生大臣，他所在的加泰罗尼亚社会主义者党是桑切斯领导的工人社会党的分支。与遇难人数高达215人的巴伦西亚自治区相比，加泰罗尼亚自治区的因灾死伤人数相对较少。
严重洪灾是气候变化的结果
巴伦西亚等地的灾后清理和重建工作还在进行，西班牙东南部多地13日再次迎来暴雨天气，气象部门对巴伦西亚自治区沿海区域和南部安达卢西亚自治区马拉加省发布了暴雨最高级别红色预警。按照美联社说法，暂未有新一轮暴雨天气导致人员死亡的报告。西班牙首相桑切斯12日出席第29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期间发表演讲称，近日在巴伦西亚等地发生的严重洪灾是气候变化的结果。
近年来，西班牙经常遭遇高温干旱。根据西班牙生态转型与人口挑战部的数据，此次洪灾发生前，该国约四分之三的国土已呈现普遍干旱或半干旱状态，约20%的土地已经沙漠化，一旦遇到短时强降雨极易形成洪流。巴伦西亚自治区同样土质疏松、水土流失严重。长期缺水导致西班牙各级政府对抗旱抗沙漠化较为重视，防洪意识严重滞后。
巴伦西亚在历史上也发生数次特大洪灾，其中1957年的巴伦西亚特大洪灾曾造成重大人员及财产损失。因此，当地政府曾于1965年至1972年实施一项规模宏大的“南部计划”，将原本直穿巴伦西亚市市区的一条河流改为绕城穿过市郊小镇。不过，河流虽经改道却未流入地中海，而是汇入市区附近的沼泽湖，如遇特殊年份仍易发生洪涝灾害，市郊小镇的灾情更重。
西班牙近来遭遇的暴雨天气是由冷热空气相遇产生的巨大雨云导致的。法新社报道称，当冷空气吹过温暖的地中海水域时，热空气迅速上升形成密集雨云。这些雨云可在同一地区停留数小时，从而提升破坏力，给濒临地中海的西班牙多地带去强降雨。
此次洪灾后，西班牙国家气象局发文称，西班牙境内的降雨模式正在发生变化，“短时暴雨现象增多，有时降雨量甚至可达或超过年均水平”。气象学家认为，地中海变暖导致水分蒸发增加，是暴雨更“暴”的关键因素。世界气象组织本月1日发布的《全球水资源状况报告》揭示，随着气温上升，水文循环正在加速，全球正面临着水资源过剩和短缺并行的双重挑战。更为温暖的大气层能够容纳更多水汽，导致暴雨频发，西班牙此次洪灾便是这一现象的例证。
根据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今年10月发布的报告，如果温室气体排放不能大幅减少，本世纪内全球气温将上升2.6℃至3.1℃。根据气象学和大气物理学中经常运用的克劳修斯-克拉珀龙方程，气温每升高1℃，云层的水汽含量会增加7%，按照这样的趋势，极端降雨的情况未来会更多。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客户端记者 王晓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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