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新四军老战士丁位西
亲历宿北、孟良崮和淮海三大战役医疗救护
赵连军
全民族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新四军老战士丁位西,即将迎来他的百岁华诞。这位精神矍铄的老革命,是江苏泗阳人,1944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6月参加新四军,入新四军第四师淮北卫生学校学习。毕业后,历任华东野战军第十二野战医院三所医务员,第三野战军十二野战医院副室长、第五野战医院办公室室长(中队长)等职。新中国成立后,转入地方工作,1987年于南京市卫生局副局长任上离职休养。革命战争年代,丁位西参加了宿北、莱芜、孟良崮、淮海和渡江等战役战斗,其中宿北、孟良崮和淮海战役中的医疗救护给他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宿北战役,是丁位西在淮北卫生学校毕业后第一次在战场前沿参加医疗救护。1946年12月中旬,在现在的宿迁市区北部地区,陈毅和粟裕指挥山东野战军、华中野战军的25个团发起宿北战役,歼灭了国民党整编第六十九师师部和3个半旅共21000余人,一举扭转了解放战争初期华东战场的被动局面。宿北战役,是解放战争开始以来华东战场空前的大胜利,也是战场救护工作空前繁重的战役。
宿北战役前夕,丁位西编入了当时离战场最近的第十二野战医院,任第十二野战医院三所的一线医务员,每天跟随门诊部去前线收治伤员,前期负责麻醉,后期负责清创,为缝合或手术做预备工作。这候,丁位西刚开始跟随军医学习实际操作,第一次自己面对战后收治伤员的“大场面”时,心中忐忑,害怕自己做不好,也害怕判断失误、操作失误,面对伤员创口,心中的不忍和害怕时而会占据上风,很多时候都是硬着头皮为伤员进行清创处理。渐渐地,随着技术逐步熟练,心态也逐渐稳定了。后来,带他的军医放手让他尝试着独立操作,很多不危及生命的伤员,都交给他独立处理,为他们包扎、上药。随着战斗的进展,伤员不断被送来救治,野战医院里的抢救工作也像打仗一般忙碌。在救护过程中,丁位西和伤员们相熟起来,从他们口中听到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画面,深切体会到了他们失去战友的悲痛心情。
在宿北战役战场救护期间,给丁位西留下最深印象的伤员,是一位营长。这位营长被送来的时候,脑袋被弹片打出了一个洞,鲜血流了一脸一脖子,和灰尘泥土混杂凝固在一起,甚至能直接看见里面的大脑,情况非常危急。但是,这位令人敬佩的营长十分坚强,在剧痛之中仍然一直保持着清醒,医护人员问他具体的身体状况,他清晰地回答:“有些头晕耳鸣,身体其他部位多是外伤,自我感觉应该没有骨折情况。”问及是否有过药物过敏史,他也都能应答如流,可以看出这是一位临危不乱的好同志,也为医护救治带来了便利。万幸的是,治疗这位营长的时候,经验丰富的医院首长和手术队全员都在,大家一刻不耽搁地为他清理伤口,止血、消毒,然后进行填补和缝合,整场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由于这位营长送治很及时,大脑没有遭受二次创伤,其他伤势不重,伤口也全程没有受到感染,因而手术后状态良好,基本没有留下后遗症。挽救这位营长的生命,是第十二野战医院三所救治最成功的重伤案例之一。
12月19日,宿北战役胜利结束。当前方胜利的捷报传到野战医院时,医院里像是过年过节般热闹起来,大家都带着笑,躺在病床上的指战员们精神振奋,能走动的伤员还互相道喜。对于丁位西等医护同志,虽然没有时间庆祝,但手上忙着救护工作,心里却也跟着激动振奋。
时间到了1947年的5月中旬,孟良崮战役打响了。丁位西所在的医院接到命令,参加孟良崮战役的伤员收治和转运任务。由于战役发起突然,医院随部队一起日夜兼程,从鲁南赶往鲁中。军情紧急,一路上不能生火做饭,白天行军一旦冒出炊烟,就会遭到敌机的轰炸。肚子饿了,只能就着冷水吃一点干粮,冰凉入肚。当进到沂蒙山区的费县时,一路上汽车、马车、炮车、弹车等就像长蛇阵,国民党的数架大小飞机轮番轰炸扫射,其中一辆炮弹车被击中爆炸,一位战士牺牲。丁位西看到了,迅速冲下山去抢救伤员,并用门板将牺牲战士遗体运到山中安葬。
当赶到鲁中三岔店时,大批伤员已经被抬运下来,医院承担了救治头、胸、腹部重伤员的任务。他们迅速就地取材,搭建起很多临时茅草屋作为伤员的落脚之地,吃住抢救换药转运都在茅草屋进行,一批一批伤员接收下来后,便及时进行伤口处理、防感染、固定骨折、取出碎骨异物后止痛。开始时,几乎天天都要换药,重伤员还要特别护理。由于医护人手少,为伤员洗涤衣物、烧饭、打扫卫生等,全靠地方组织群众支援。丁位西至今仍然记着,当时军民关系密切的情景,真是感人之极。
有一次,为了给伤员做创口清洗,防止感染致死,医护同志不得已在白天升起火,炉子在火上咕噜噜烧得沸腾,柴烟四散。丁位西和同事们来来回回端送热水,心里始终担忧着,这烟火气会不会招来敌机轰炸?如果伤员们受到二次攻击,还能不能顺利挺过来?他想,等急需的热水烧完之后,一定要立即将炉火熄灭掉。最终,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烟火被敌方的飞机侦察到了,炮弹呼啸着扔下来。巨大的爆炸声过后,丁位西耳边嗡嗡作响,身上落满了尘土。等敌机盘旋着离开,丁位西和其他医护同志在浓烟环绕中立即爬起来,只见棚子整个坍塌,茅草和木梁压在伤员和医护人员身上,烧水的炉子被炸得只剩下了一个发黑的炉底。在未熄灭的余火中,大家将伤员重新安置,进行救护。
当战斗进入白热化时,丁位西等医护同志跟在部队后面一路收治伤员,虽然每个部队的卫生队都设有专门的担架队伍和管理人员,但因为战场情况多变,挤在他们这一个小小医疗救治站点的伤员越来越多,而后方医院的转移担架却又迟迟上不来,伤员们只能躺在地下等待,使得他们常常难以下脚,难以走动,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为伤员换药护理,处理紧急伤情。由于处在山区,有很多野兽受到炮弹惊吓,或是闻到战场上的血腥味,还会前来侵扰医疗站点,那些重伤员没有意识,根本无法自保,这就需要他们医护同志还要在他们身边守护。后方的支前转移担架终于来了,一些重伤的同志经过抢救处理之后,状况稳定下来,便由担架队护送,转往后方医院。有些轻伤的士兵经过简单包扎之后,怀着坚定的信念,又重新义无反顾地上了前线。
战役期间,每个医院都配有约300副担架,民工1000名左右。孟良崮地区附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加入到了支援队伍中,青年负责运送伤员,老人妇女负责在后方照顾伤员。他们帮助医护同志给战士们送水、送饭,在严重缺医少药的条件下,为减轻伤员痛苦,想尽办法,用温开水清洗创伤,用中草药敷伤口,用小勺一口一口给伤员喂水、喂饭,为伤员们赢得了宝贵的抢救时间。经过这次战役,丁位西对军民鱼水情有了更深的认识。
1948年11月上旬,在淮海战役打响后,伤员转送来得很快,医院十多个换药组全部出动,每组除两三个卫生人员外,还配有一个支前民工提着马灯照明。为了躲避国民党飞机轰炸,这一切都须在晚上进行。另外有一个同志跟医生到各换药组收伤票,并记录伤票,哪个组伤口已打开,医生就到哪个组去检查伤口。先由换药组长报告伤票上填写的诊断,并提出自己对诊断的初步意见,经医生检查完伤口再做出最后诊断,由记录员记到伤票上,然后由换药组包扎好伤口,根据伤情向指定地点转送。同时,医护人员对支前民工普及简单的医学常识。伤员由于失血怕冷,民工就把砖烧热,用稻草包上给伤员取暖。重伤员流血多不能多喝水,民工就把布条沾湿涂抹解放军伤员嘴唇,尽己所能救护子弟兵生命。随军支前担架队不分白天黑夜抢时间运送重伤员,有的担架队采取接力运送的方法,力争从火线6到12小时内送到后方医院以挽救重伤员生命。
这时,丁位西等坚守在后方医院,为抢救伤员生命与死神争分夺秒。进入医院时有的伤员心跳、呼吸衰竭,丁位西和其他医护同志,都立刻嘴对嘴地给伤员做人工呼吸、心肺复苏。医院里的医护人员也大部分都为伤员献过血,还有的献血好几次。丁位西还记得,在一些战况焦灼战区的重伤医院里,常常是院长和一批能进行重伤手术的医务人员在一起,夜以继日用自己娴熟的技术与时间赛跑。在手术过程中,医生们就轮流坐在手术室外椅子上打个盹休息片刻,醒来后马上进行手术。肚子饿了,喝一碗糊糊就算解决了一顿饭。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时间。期间,华东野战军第一医院的院长和主治大夫,因为连续进行手术劳累过度,术后晕倒过去,醒来之后又继续返回手术台上。
每次重大战役期间,救护任务都很繁重。丁位西回忆说,在从事医护工作之初,他每天能够合眼休息的时间不多,一睁眼就要送药换药,给不能自理的伤员处理大小便、翻身活动、擦洗换衣、喂饭喂水,而每一个伤员的伤势、伤处,需要留心护理的地方都不一样,决不能弄混淆或是遗忘。这在后来的医护工作中,已经成为了常态。那时候,医护是不分的,不管是医术高超的军医,还是在宿北战役时像丁位西这样的“新手”,救治的时候都要上得了手术台,到了病房又都成了护理伤员的“护工”。虽然每天又苦又累,但丁位西和医护同志们却毫无怨言,当自己负责的伤员恢复健康,痊愈离开时,他们由衷地为伤员开心。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丁位西虽然很劳累,但却总是感到十分光荣——因为医务战线的同志们,也是奋斗在第一线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