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随着我国融合教育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多低视力学生进入普校学习。由于视力受限，低视力学生使用普通教材面临诸多困难，大字版教材成为助力他们融入普校的有效辅助措施之一。左图为低视力学生爱久看普通书籍时，必须眼睛紧贴着书才能看见。右图为使用大字版教材，低视力学生爱久看书舒适度提升很多。
2024年8月2日，教育部办公厅印发《2024年义务教育国家课程教学用书目录（根据2022年版课程标准修订）的通知》，首次列入大字版教材，是教育公平理念的有力践行，同时为推进我国新时代融合教育深化发展提供了条件。《中国残疾人》杂志通过采访，为读者呈现大字版教材“诞生”始末的同时，唤起社会对低视力群体及融合教育的关注。
“我领到大字版教材了！ ”2024年秋季新学期，四川大学西航港实验小学一年级低视力学生璐璐（化名）刚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从书包里掏出崭新的课本给妈妈王莉莉看： “妈妈你看，我不用放大镜也可以看清楚书里的字了，我太喜欢了！ ”
因患视神经胶质瘤导致视力受损的璐璐右眼仅有光感，左眼视力0.05。在璐璐的眼中，世界仿佛蒙了一层纱，她看不清同学的样子，看不清黑板上的板书，更重要的是看不清普通教材上面的字和图画……
看着女儿兴奋的模样，回想起曾经小小的人儿眼睛紧贴着书，拿着放大镜逐字逐句地大声朗读普通课本时的情形，王莉莉的双眼不由得噙满了激动的泪水。
低视力，指的是视力低下，严重影响生活、学习和工作，即便手术、药物或一般验光配镜等方式仍无法改善视力状况。造成低视力的原因有很多，包括先天疾病和后天伤病，但由此引发的低视力病症却是千变万化的。“白内障导致的低视力，眼前的世界好像蒙了一层纱；中心视野受损引起的低视力，看到的世界是中间虚，外围实；青光眼导致的低视力，视野的范围常常比较小，看人的脸都看不全；因眼球震颤伴低视力，很难固定地看物体，看东西会‘跳’……”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眼科主任医师陶勇接受采访时说，“他们残存的视力如果不进行科学的维护，随着年龄的增加，还会继续恶化，甚至会导致全盲。”
近些年，随着我国融合教育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多视力残疾儿童少年走进普通学校学习。据教育部2022年12月统计数据，我国在校接受义务教育的适龄视力残疾学生共有41806名，其中约60%在普通学校随班就读接受融合教育，这些学生多为像璐璐一样的低视力者。由于他们的视力在0.05～0.3之间，因此，使用普通教材时需眼睛贴在课本上，或者必须借助放大镜、电子助视器。长此以往，不仅影响学习效果，还可能对孩子身心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2024年8月2日，教育部办公厅印发《2024年义务教育国家课程教学用书目录（根据2022年版课程标准修订）》的通知，首次列入大字版教材，这让数以万计的低视力孩子，还有他们身后千千万万个家庭，看到了希望。
▲2024年8月2日，教育部办公厅印发《2024年义务教育国家课程教学用书目录（根据2022年版课程标准修订）的通知》，首次列入大字版教材，这让数以万计的低视力孩子，还有他们身后千千万万个家庭，看到了希望。图为大字版教材（后）与普通教材（前）的对比图。
教育是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之基。新中国成立75年以来，我国特殊教育取得跨越式发展。融合教育，是让残疾儿童少年进入普通学校，为他们提供“正常而非隔离”的教育环境，倡导所有儿童在平等、包容的环境中接受适宜的教育。融合教育作为特殊教育发展的必然趋势，在我国虽然起步较晚但发展迅速。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融合教育发展。2022年1月《“十四五”特殊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和2023年8月《关于实施新时代基础教育扩优提质行动计划的意见》的相继发布，更是将融合教育推入发展的快车道，且成效显著。教育部在2024年3月公布的全国教育事业发展基本情况最新数据显示，我国共有特殊教育在校生91.2万人，其中义务教育阶段超过一半的残疾学生接受融合教育。而其中，不可忽略的一个事实是，在随班就读的视力残疾学生中，低视力学生占比较大。
教材是传播知识的主要载体，体现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价值观念体系，是老师教学、学生学习的重要工具。教材的使用，是决定和影响随班就读低视力学生融合教育质量的重要因素之一。记者在新华书店查阅了多家出版社不同版本的义务教育教学用书，发现普遍为16开、正楷、不小于4号字（按照相关规定，通常小学一、二年级用字的字号较大，应不小于3号字，小学三、四年级应不小于4号字，其余小学、初中、高中年级用字应不小于小4号字），内文纸张则多为80克胶版纸。那么，这样的教科书是否适用于低视力学生呢？
“我的儿子俊博是先天眼疾导致的低视力，目前左眼无视力，右眼矫正后视力接近0.2。原来使用普通教材，他必须紧贴书本才能看得见。而且看书时间一长，他的眼睛、脖子、腰都很不舒服，必须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学习。”“低视力联盟”发起人、中国盲协视障儿童亲友委员会副主任，同样也是一位低视力孩子家长的洪燕，深知这个群体的不易，“很多人都觉得，这些孩子不就是看不清吗？又不是完全看不见，有那么难吗？事实上，说千难万险，一点不为过。”
“即便如此，孩子们没有想过放弃学习。”洪燕告诉记者，“每天联盟的微信群里都会收到很多家长发来的孩子们看书的图片或者视频，他们拿着放大镜、助视器读书写字，比明眼孩子更努力、更用心。”
然而，靠放大镜、助视器看书并非长久之计。“长时间近距离看书、趴着学习，不仅容易造成颈椎和脊柱变形，而且低龄孩子使用这些设备的能力比较弱，容易造成他们自卑、厌学的情绪。”陶勇说，“大字版教材能够帮助低视力学生更加轻松、高效地学习。”
记者采访了解到，目前我国对于大字版教材的概念还没有统一的规定，但相关领域专家普遍认可的说法为：大字版教材主要是专为低视力残疾学生设计的教材。它的特点是字体放大，方便视力受限的学生阅读。字体大小通常在初号至3号之间，且内容排布和颜色设计都考虑到了阅读的无障碍性。这样的教材有助于低视力学生看清教材，减轻用眼压力，更好地理解和学习课程内容，提高他们的学习兴趣和能力。
“有相当数量的低视力孩子因为种种原因并未申领残疾人证。”从事多年低视力儿童家长公益帮扶工作的洪燕坦言，“可以说，目前我国在校接受义务教育的适龄视力残疾学生要远超过41806名，这也意味着对大字版教材的实际需求会更多。”
发展向前，民生向暖。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指出，“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大任务”。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高度重视保障和改善民生，以一系列重大政策举措惠民生、纾民困、解民忧，使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
视力残疾学生对于适切的学习用书的急切期盼，得到了党和政府的关注。近些年，国家出台了若干法律法规和政策文件，以保障这个群体的教学用书需求。《残疾人教育条例》提出：“残疾人教育应当贯彻国家的教育方针，并根据残疾人的身心特性和需要，全面提高其素质，为残疾人平等地参与社会生活创造条件。”《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规定：政府、社会、学校应当采取有效措施，解决残疾儿童少年就学存在的实际困难，帮助其完成义务教育。2023年9月1日正式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无障碍环境建设法》规定：“国家鼓励教材编写、出版单位根据不同教育阶段实际，编写、出版盲文版、低视力版教学用书，满足盲人和其他有视力障碍的学生的学习需求。”《“十四五”特殊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提出：“支持特殊教育学校和普通学校资源教室配备满足残疾学生需求的教育教学、康复训练等仪器设备和图书。”教育部《关于加强残疾儿童少年义务教育阶段随班就读工作的指导意见》规定“落实教育教学特殊关爱”“为残疾学生提供必要的教具、学具和辅具服务”。
教育部高度关注并积极推动向义务教育低视力学生提供大字版教材。教育部多次会同中宣部、中国残联、中国盲文出版社、人民教育出版社等相关部委、单位负责人探讨大字版教材的出版、印刷和发行等相关事宜。2023年，教育部及时回复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王永澄提出的“为随班就读低视力学生出版大字教材”的建议，即“支持推动教材出版单位从2023年秋季起，自起始年级逐年出版普校大字版教材，下一步将会同中国残联等有关部门继续推动融合教育”。同年10月，在中宣部、教育部、中国残联的共同努力下，中国盲文出版社成功获得中小学教科书出版资质审批，准许其“以经审定的教材为母版，在内容与母版教材完全一致的前提下，出版盲文版、大字版等无障碍格式中学小学教科书”，这就为接下来大字版教材列入国家课程教学用书目录迈出关键一步。
“这个资质具有深远意义，这是我国首个‘无障碍格式版’教材出版资质，不仅为我社出版的大字版教材列入教育部中小学教学用书目录创造了先决条件，更是为持续全面推进融合教育高质量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中国盲文出版社总编室主任刘珍珍说。
2024年8月2日，低视力学生和家长们又迎来一个新惊喜。教育部办公厅印发《2024年义务教育国家课程教学用书目录（根据2022年版课程标准修订）》的通知，用书目录首次列入了大字版教材，供普通学校随班就读的低视力残疾学生使用。“这就意味着，2024年秋季学期开始，中小学随班就读低视力学生可逐步实现‘课前到书’，与同班明眼学生一样同时获得免费的大字版教材，不少孩子再也不用带着放大镜、助视器看书了！”同是低视力孩子家长、低视力联盟志愿者的陈琳芸告诉记者，联盟里的爸爸妈妈们知道这个消息后欢欣鼓舞，“大家都感叹孩子们都太有福气了！”
一直以来，中国残联持续发挥群团组织桥梁纽带作用，推动大字版教材“落地”。中国残联在得知低视力学生大字版教材诉求的第一时间快速作出反应，及时收集整理相关素材，通过走访、会谈、问卷等形式开展专项调研，并与教育、宣传出版、省级残联等部门和有关教育机构、全国人大代表、教育专家等各方多次沟通，汇总梳理大字版教材面临的有关问题和部分地区经验做法，形成相关政策建议逐级上报，并加强与相关部委协同沟通、协商。“国家积极推动大字版教材‘落地’，这种‘小而美’的民生项目实实在在解决了低视力学生的学习之需，所有的努力都是希望孩子们可以更好地融入普校学习和生活，从而助力他们今后顺利地融入社会。”中国残联教就部工作人员说。
那么究竟怎样的大字版教材是真正适用于低视力学生的呢？
“好的视觉状态首先是清晰，第二是舒适，第三是持久。”陶勇从医学角度提出自己的观点，“大字版教材应确保使用者可以保持好的视觉状态。”
▲大字版教材并非简单的“字变大”而已，在开本大小、字体字号、版式设计等多方面进行了无障碍处理，为的是方便低视力学生使用，更好地帮助他们融入普校的学习。
为了探究大字版教材的“庐山真面目”，记者来到了中国盲文出版社，看到了最新印刷的2024年人教版本的大字版教材。相较于普通教材和自行扩印的课本，大字版教材有以下几方面改进：尺寸增大为8开（240mm×330mm），比16开的普通教材大了约三分之一，可轻松放入书包；小学阶段的大字版教材内容与普通教材完全同步，即实现同页同内容，方便低视力学生课堂上与明眼学生同学同步使用，而中学阶段的大字版教材由于内容增多，虽无法实现同页同内容，但保持内容一致的同时，明显的标识方便低视力学生查找；内文字号增大，从初号到3号（根据年级高低变化）；文字颜色进行了无障碍处理，如调黑字体，方便低视力学生识别；影响阅读的图案或底色进行删除或淡化处理，力求做到既保持小学教材的生动活泼，又尽量方便低视力学生阅读。
2011年，中国盲文出版社曾初次“试水”出版过大字版教材。2022年，中国残联教育就业部青年理论学习小组将“解决低视力学生大字版教材问题”作为中央和国家机关青年理论学习小组“关键小事”调研攻关题目，通过深入调研发现，很多低视力学生家长都发出了迫切的呼声——亟需低视力学生随班就读教材、希望出版覆盖中小学各学段、各学科的无障碍格式教材——于是，大字版教材出版工作再次被提上日程。2021年起，中国盲文出版社陆续出版人教版九年义务教育大字教材共78种。2023年10月，中国盲文出版社收到国家新闻出版署《关于中国盲文出版社从事中学小学教科书出版业务的批复》，准许“以经审定的教材为母版，在内容与母版教材完全一致的前提下，出版盲文版、大字版等无障碍格式中学小学教科书”。
特别是2024年8月，大字版教材首次列入到义务教育国家课程教学用书目录中。“我们肩上的责任更重了。”刘珍珍说，“全社将出版大字版教材作为一项政治任务，在社党委的统一部署下，由总编室统筹协调，大字读物事业部、出版服务部和读者服务部紧密配合、具体执行，克服大字版教材出版周期短的困难，高效完成了教材格式的无障碍处理、内容一致性审校以及教材送审等各项工作，最终圆满实现了今年秋季学期13种大字版教材‘课前到书’的任务。”
教材无小事，教育无小事。中国盲文出版社在大字版教材的设计、排版和印刷过程中，为了让教材更实用、更适用，充分尊重低视力学生和家长的意见，低视力联盟发挥了“草根智囊团”的作用。“大字版教材不仅仅是‘字放大’那么简单，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每张图片……都集合了中国盲文出版社编辑与低视力孩子及家长的努力和心血。”北京低视力学生爱久的妈妈参与并见证了紧张而烦琐的大字版教材无障碍处理工作，她感慨不已：“盲文出版社的老师们非常尽职尽责，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经常主动和我们联系，以‘孩子满意为标准’，把排版方案打印出来让孩子再三确认才定版。”
“今年9月，当我拿到大字版教材的时候，真的激动得热泪盈眶。”洪燕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拿到书，而且质量这么好！”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目前除人教版教材科目外，普通学校使用的北师大版数学、外研版英语、新华字典等教材及工具书均没有大字版。为此，不少省市如北京、浙江、江苏、深圳等充分发挥本地特殊教育资源中心推动和助力特殊教育及融合教育发展的作用，对不同版本大字版教材和相关教辅提供指导、评估、扩印等服务，以满足低视力学生学习所需，获得了学生和家长的好评。
▲如何实现大字版教材“精准供给”是需要进一步完善的内容。如图所示，部分残疾较重的低视力学生需要借助功能不同的辅具以实现大字版教材最优化使用，因此对于个性化辅具的研究、配备等工作需不断探索和实践。
路虽远，行则将至。
“大字版教材首次列入义务教育国家课程教学用书目录，是教育公平理念的有力践行。”华东师范大学融合教育研究院院长邓猛说，“为推进我国新时代融合教育深化发展提供了条件，同时未来还有很多工作有待进一步完善。”
接下来，如何实现“精准供给”，成为大字版教材得以广泛应用的关键。
目前除人教版语文、历史和道德与法治三科教材是全国通用外，其他学科各地使用的教材版本各有不同，教育部公布的《2024年义务教育国家课程教学用书目录（根据2022年版课程标准修订）》教材版本有上百个，如何满足低视力学生多元化大字版教材的需求还需进一步探索；大字版教材需配合倾斜课桌方能实现最优化使用效果，视力残疾三级以上学生仍离不开放大镜、助视器等辅具，因此有必要为随班就读低视力学生提供切实有效的个性化辅具研究、配备等支持；印刷出版发行流程，仍需不断梳理通畅；学校、老师、家长对大字版教材的认知有待进一步提高；大字版教辅、课外读物有限……
“我不是看不见，我只是看不清！”这是低视力学生发自肺腑的心声，也是对公众“视力残疾就是什么也看不见”的误解最直接的纠偏。随着阅读、学习、生活方式的急剧变化，视力受损越来越成为人类不得不面对的社会问题。
大字版教材首次列入义务教育国家课程教学用书目录，看似小小的一步，却宛若蝴蝶振翅，正悄然推动着普通学校为满足日益复杂多样的学习需求而迈出的坚定的变革步伐。
来源丨中国残疾人杂志社（ID：zgcjrzzs）
文/图丨徐俊星
栏目编辑丨艾诚
编辑丨陈曦 张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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